“个人有个人的际遇罢了!你当初要不为世俗分心,一心一意,琢磨拳法,你现在的成就比我强,可惜你起点虽好,一上手练得就是内家真传,但到底心意现在已经不纯了,如果要想再进一步,我劝你最好卸下一切包袱,专心练拳。〖〗”
白泽面色淡然,一面说话,一面挪动手掌,在郭追的脊柱和两侧轻轻按了几下。
郭追是被他打伤的,伤到了什么程度,他心里原本大概就有个底,现在再用内家真劲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时间不长,便也知道黄莺之前说的那些状况,果然是一点不差。
的确是肝肾受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的出身你也知道,虽然从小就练功,但很多事情其实是轮不到我自己做主的。”郭追的眼神中似乎隐隐透出了一股子不甘的恍惚:“我们郭家的形意拳,属于门里的河北派,认真算起来祖上据说还和‘郭云深’是同族的堂兄弟,可后来天下大乱,我祖父参加革命,仗着一身功夫,崛起于草莽之间,一生中可谓经历无数波折才闯下如今这份家业,几十年下来,家里人虽然还都练拳,但那也大多是拿来强身健体的了,没谁会指望靠着这么一手功夫,弄出多大的名堂。像我这样的,已经是其中一个异类了……。”
“拳术一道,博大精深,就算是一个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财侣法地应有尽有,并且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投入其中,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把功夫练到神行机圆,无人能犯的地步,更不要提以武入道,抱丹存真了。我辈习武之人,若不能纯粹心意,摒弃一切杂念,每每还要为外物烦心操劳不休,只怕要把武功练到最上乘的境界,都是一番奢望啊。〖〗”
白泽对郭追的说法显然是很不赞成的,自从在峨眉山见到木道人之后,目睹了老道身上种种神异之处,他现在的心思早已经不同于常人,对武道的追求之心也愈发的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面对郭追这样的人物,一上手就领悟内家真传,起点已是比他当初高了不知多少,如今才只三十几岁,正值人生最巅峰的一段时光,功夫就练到了这样的地步,若是不能在有生之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白泽都要为他可惜。
黄莺闻言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郭追朝他摇了摇手,“以武入道,这本来就只是个传说,历代以来除了武当山的祖师张三丰之外,有多少正史,野史上记载的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达到过这等境界?就算是有,大多也是老百姓,以讹传讹,神话出来的,再比如清末民国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算上内家三大拳的祖师爷,能把功夫由浅入深,再藉此进入丹道的,连一个巴掌的人都没有。况且,练功夫的人,到了他们那种境界,每过一关都是鬼门关,再看看那些人有几个能长命百岁,颐养天年的?”
郭追叹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专心于拳法,一心一意要练出点大名堂来,凭的就是心里的一口气,可随着功夫越练越高,我也越发觉得武术这东西想要练到最上乘的地步,真的是难如登天一般。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财侣法地,这些东西固然是很重要,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却是一份只属于你自己的‘机缘’,说白了,你就算是条件再好,禀赋再高,没有机缘,没有运气,也不可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一步。而我的运气向来就不太好,所以干脆就退而求其次,该付出的努力我一样不少,但能达到什么地步,就靠老天爷垂青了。”
“况且,武功这东西,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搬运气血,练气,养气,练到最后也不可能长生不老,说到底也比普通人活不了多长时间。〖〗与其为了这个目的,舍弃一切,苦苦追寻,还不如现在趁着年轻,就凭着这一身本事,给自己闯出一个大大的天地来,到时候也算是福泽后人,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郭追说着话,哈哈一笑,却是想的明白,透彻,也说出了时下绝大部分习武者的心中想法。
功夫再高,也不能当饭吃,就算有人能在有生之年,练到最高境界,傲视群伦,但那样的人物,遍数天下,三百年来,又有几人?
投入和产出,相差太大,这毕竟就是现实。
人虽然应该有梦想和理想,但也不能瞎想乱想。一旦脱离了现实的存在,那就是意淫YY了,对自身没有任何好处。
白泽轻轻弹动了一下指甲,想了一下,突然摇头笑了笑:“郭追,恕我直言,你兼修内外拳法,练气养气的功夫也都到了一个很高深的地步,又有明师口传心授,之所以积累到现在却始终不能领悟更高一步,炼气化神的真意,其中的道理也就在于此。你的心已经乱了,没有了从前一往无前,锐意进取的力量。相比之下,黄莺在这一点上,就比你强一些。”
“哦,此话怎讲?”黄莺在一旁,听得眼光一阵闪烁,似乎也被白泽的话,引起了兴趣,想要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因为你有执念,有了执念的人才会去追求。郭追的功夫,打法强横,真正搏杀起来,你虽然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但我敢保证再过三年,你的气势就会水满而溢,领悟真正的内家堂奥。〖〗到了那时候,你们两口子再要打起来,郭追一定会被你打的满地乱爬。”
白泽突然一笑,表情怪异,令黄莺听得眉开眼笑。
“如今这年月,武术没落,火器称王,不管你功夫有多高,只要你的心一散,就占据不了大势,更谈不上凝聚拳意精神。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事实,但我们练功夫的人,原本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和圈子里,要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练的拳,还有谁能相信武术呢?何况,武术这东西,练到上乘境界,练的就是份心,你现在连这份心意都没了,怎么还能打出只属于你自己,最精彩的拳来?其实,武道之说,本非虚妄,你不把武术当成道来修炼,又怎么能以武入道?”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练拳的人最终能走到最后的只是极少数的那几个人,大部分都会中途夭折,默默无闻,这里面非人为的因素实在很多,但是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努力了,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但你不努力,却一定得不到结果。这个世界,不只是武术,其他行业也一样,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嘛!人定胜天不一定可取,但天生注定也一样不可信。”
郭追沉默了,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真的是不如你啊!”
“不知道白泽你现在的功夫能透出毛孔到什么程度?可否隔空布气?”郭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张口又问白泽。
“惭愧,我运转周身气血的时候,最多只能将内家真劲透出毛孔三分距离,再远就散了,打人时也必须接触到对方才行。〖〗”白泽见郭追问出这个问题,先是一愣,随后就也明白了郭追大概的意思。
“哎,我的功夫是由外而内,从外门硬功入手,内家根底还稍嫌生硬了一些,喷劲如针,阴劲透骨都不难做到,但要隔空布气,非得把拳法打磨的圆谎,无里无外,并把真劲练入骨髓不可。这是真正的水磨工夫,急不得,另外还要看自己的运道和悟性,缺一不可。我现在只是刚刚摸着一点边际而已。”
“尽管我已经再三把你的实力,高估了,但是还是没有想到,你的功夫居然已经练到到了这种程度。”和黄莺对望了一眼,郭追的神色中满是赞叹:“就是这个一点边际,我练拳三十年,到现在还是可望而不可及。至于普通人,哪怕一辈子,也摸不着边儿。”
白泽松开两只手,微微笑了一下:“只要你愿意,你也能办到。”
“说得轻巧,想做到这一步,可是难啊!隔空布气放到现在这都是传说中的境界了,至少在现在,国内应该还是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的。这里面甚至包括我的两位老师,张三元和黄长河两位老宗师,他们在体力最巅峰的时候,也不过是内外一体,连成一片,把劲道练得入化而已。再或者像你爷爷那种参加过抗战,经历过家国兴亡的老军人中间,以前会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摸着隔空布气的边儿,但说到底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却从来没听说过。也许民国时候的,孙禄堂在晚年时候,达到了这个地步,所以人家才有天下第一手的名头。至于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也许年轻时还能有点希望,现在就只能在炼气化神这块转转了。”
“嗯!?你们形意拳里有虎豹雷音,功夫练到五脏六腑时,雷音震荡,能自然淬炼骨髓,时间长了,自生神效。〖〗我曾经在成都时候,和藏密的一个老喇嘛交过手,他的真言狮子吼功,厉害无比,叫我大开眼界,也从中领悟到不少淬炼内脏发声震荡的技巧,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有时间咱们能交流一下。”白泽眼光一闪,郑重其事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形意拳是近代以来内家三大名拳之一,其中奥妙,不是亲身练过体悟,根本无法揣摩,之前白泽和郭追交手时,对他的形意功夫就已经暗中赞叹不已。而他这一次之所以来帮郭追疗伤,虽然大部分都冲的是黄莺,但是内心之中也未尝就没有想要从郭追这里一探形意真意的念头。
武功高不高,练是基础,打是手段,唯有兼容并蓄,以他山之石攻玉,博采众家之长,才能最终蜕化升华,成为真正的武道大宗师。历史上诸如董海川,杨露禅,莫不如此。
“我也正有此意。我的功夫虽然不如你,但形意拳本身却是博大精深,如果你能从中悟出一些东西来,就算是我还了你给我治伤的这份人情吧。”郭追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你现在除了练拳之外,还在练剑?”
“嗯,去峨眉山的时候有幸和一位前辈,学了几手剑术,最近又得卫老爷子青睐,指点了一番,正在琢磨当中,不登大雅之堂。”白泽愣了一下,有些奇怪郭追是如何知道自己还精通剑术的,有心问问,但说了两句话后,看见黄莺在一旁似乎有些急躁,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交流武功,有的是时间,但现在咱们还是先把你的伤治一下吧。你的肝肾的确是伤到了,不好痊愈,不过好在这是我打的,治疗时力道不会冲突,再有黄莺带来的药物对症,倒也能省去不少康复的时间。”
“你们终于说完了。”黄莺狠狠的瞪了一眼,还要再说些什么的郭追,轻轻的哼了一声,一伸手就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药瓶,随手拧开盖子,将里面黄白色的药粉小心的倾倒在一个玻璃皿中,又用一小瓶红色的药油仔细的调匀了。
顿时和成黏糊糊的一堆暗红色药膏,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好重的人参味,还有虫草和田七,藏红花?”白泽提了提鼻子,只觉得药香四溢,立刻也分辨出了里面几种药物的味道。他自小练得都是外家的硬功,每天都要浸泡草药,进行药浴,时间长了就对很多中药的味道十分敏感。像是人参,虫草这些东西都是滋补元气,补肾补肺的补药,而田七,藏红花,更是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主药,白泽当然不会陌生。
“差不多,不过药材都是野生的,里面还有十几种我特制的提取液,但总的来说就是你说的那几样东西。”黄莺把玻璃皿递给白泽:“其实治病的中药,就那些东西,关键在于配伍和调制,另外吸收也很重要,吸收不好,反倒伤身。你一会先把这些药均匀的抹在郭追背上对应肝肾的位置,然后再用阴劲把他们透过毛孔直接打到里面去,这样吸收的效果最好。”
“好,既然已经知道了位置,那就一切好说。当初我的一位长辈给我治疗肺经上的伤,用的方法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我的功夫远不如他,只能用推宫过血的手法,先进行按摩,等郭追肝肾附近的气血开了,才好用透劲。”
白泽点了一下头,叫郭追趴好,不要乱动,这才用了一块砭石板把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他的背上和脊椎两侧。
随后,他双手啪的一声,拍在一起轻轻一搓,催动气血,转眼之间双手手心登时赤红如血,又仿佛两只手都在瞬间大了三圈,掌指之间往下一落,速度虽然不快,但黄莺分明叫看到他掌心下面的空气一下就荡出了如水一样的波纹。
这是一个人气血运转到了一定程度,体温急剧升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后,才能产生出来的异状。
人的体温在正常状态下本来都是恒定的,只有把功夫练到了如同白泽这样的宗师境界,炼气化神,心脏强大到了极点后,才有可能在一瞬间内催动这么强大的气血力量。4500紧跟着,白泽的两只手往下一落,按在了郭追腰部两侧的肾腧穴上,掌根推动,缓缓捏拿!
郭追只感觉到两肾之外骤然一热,白泽的两只手好像是烧红的烙铁,一下就烫的他浑身一震,眉心,发际,顿时汗出如浆,整个腰部都被一大团的滚烫气息所覆盖,转眼过后就把背上涂抹的药膏化成一片片的油状。
并逐渐随着白泽的双手推拿,迅速的渗入到他的皮肤之中。
白泽的手在他背后沿着脊椎一线,上下左右不断游移,力道不轻也不重。“我的功夫练得还不到家,要想把药力直接作用到肝肾上,只能先通过这种手法,使药物先渗透到皮肤下面,然后我才能用阴劲的柔力持续拍打,达到目的。如果黄莺的药管用,这一次下来,你再好好养上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人的皮肤是身体上最大的器官,平时也需要保湿,滋润,这就好像是爱美的年轻女性频繁的使用化妆品一样,一般擦在脸上手上和身上的都是液体和油脂一类的东西。而练功夫的人,平日里有个嗑着碰着,筋骨损伤的,多也要用一些云南白药,藏红花油一类的东西来外敷,靠的也是皮肤吸收。
现在白泽用的其实就也是这种方法,只不过他按摩推拿的手法比起常人来,要更加有技巧和力度而已,效果也更好。如果再像黄莺要求的一样,让白泽接下来用阴劲击打,把渗透到郭追皮肤下面的药物,更进一步,直接以内家真劲透入到肝脏和肾脏上,这样的给药方式在普通人看来,肯定就有点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黄莺这些人到底不是什么普通人,用内家功夫的手法来医病治病,这本来就是江右黄家独步天下的绝技,只是黄莺现在的功夫还远远及不上他的祖父黄百强,虽然知道这种手段,却没办法用出来。
好在还有白泽这个拳法宗师在,打人救人都是他一个人的活,黄莺随便说了个大概,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数,再要操作起来便不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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