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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春秋笔法

春秋王旗 花下一壶酒 14880 2024-05-24 16:32

  礼官洲东南海岸,长风渡口。

  海妖登岸的那一刻,原本熙熙攘攘的渡口码头在猝不及防之下,接连遭袭,损失惨重。

  敦煌城麾下负责巡察渡口、保证商路畅通,城中秩序井然的巡城司,在海妖突如其来的攻击之下损失最重。

  那位曾经在渡口西北方向彩门之外,与楚元宵切磋刀法的敦煌城少年程桐舟,跟随巡城司麾下某一支巡逻队前往码头拒敌,又亲眼看着面对茫茫无尽涌上岸来的各类海妖,巡城司势单力薄,几乎瞬间被吞没!

  一身麻衣,脚蹬芒鞋的二境巅峰少年武夫,眼见妖物登岸,不断吞食岸边来不及撤退的渡口百姓,妖物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一般,留下一片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人间有很多仙家修士,背靠宗门福地一路登高,多数的对阵经验都是来自于和和气气的互相切磋,甚至有些人从初入门径开始,一路上就从未有过真正的杀人见血,每每平安顺遂,从来诸事皆宜。

  所以在突然面对这种血腥暴力的恐怖场面时,一时间手足无措本就是真正的情理之中。

  程氏少年人眼见身前海岸几乎已经被大大小小各类海妖全部占据,又回头看了眼那些不断惊恐尖叫着逃离此地的渡口百姓。

  有些人慌不择路狼狈乱窜,然后被速度极快的妖物啃食掉了上半截身体,脚下却还在继续往前,直到冲出去好几步之后才会跌落在地,彻底身死。

  还有些人会因为身边人被叼走啃食,所以干脆彻底放弃逃命,红着一双血眼,顺手抄起手边各式各样的杂乱工具,怒吼着与那不断涌过来的海妖拼命,然后再毫无意外被吃掉。

  有一个中年汉子,本是在这码头渡口打鱼为生的渔民,今日带着自家小闺女来码头上玩,结果在海妖出海登岸的那一刻,亲眼目睹了还不到十岁的宝贝闺女,被某个奇形怪状的海妖一口吞下,只留了一双被咬断的小脚,孤零零留在岸边,被后一步登岸的妖物当了零嘴。

  那个身为父亲的渔民汉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提着手中鱼叉去与那海妖拼命,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尸骨无存,死于非命!

  程桐舟还记得,之前他们巡逻到此的时候,那个抱着小女儿的憨厚汉子,看到自己看过去的目光时,还友善地朝自己笑了笑。

  结果就是这么个一转眼的功夫,一对父女就已全都不在世了。

  少年还来不及有更多伤感,脸上就突然被溅上了一片血污,原本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一个巡城司袍泽,因为体力不支被妖物咬掉了一支手臂,又在失去防护能力之后,被后续涌上来的更多妖物直接分尸,即便身死都留不下个全尸!

  此时此刻,整个码头之上,全部都是这种场面,不断有人身死,也不断有人冲进码头试图挡住不断涌过来的妖物,场面混乱,战死的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这一刻,原本浑身都有些发软的芒鞋少年人,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双眼之中迅速褪去恐慌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磅礴浓重的杀气!

  这一刻,那一身二境巅峰的武夫修为,不再是为了与人切磋,提在手中的三尺刀,也不再只是个武夫佩饰!

  少年学刀术,匕首插吴鸿。壮士迎风去,杀妖渡口中!

  ……

  渡口附近,有间书铺。

  有个草鞋老人自从成为这书铺掌柜之后许多天,一直都有些迷茫于眼前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湖散修历来无依无靠,像如今这般能在一地安稳久留下来,其实是过往无数年间想都不敢想的触不可及。

  所以这个总是被澹台掌柜留下的那位小二哥谆谆叮嘱,让他去换一身光鲜衣裳的老散修,时至今日都还是没有换掉他那一身草鞋斗笠,粗布麻衣。

  那小二哥总觉得他这个行状太不像个书铺掌柜,可老人自己却只是有些嗟叹。

  他其实跟后院里那帮,最近每一天都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孩子们一样,总觉得眼前事可能只是趴在某个山坳里睡着时,做出来的一桩美梦,说不准换一身衣裳出来,他就要从梦中醒来了。

  海妖登岸渡口的那一刻,抱膝蹲在书铺门前台阶上的散修老人,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码头边遭逢突变的惨烈一幕,也看到了那巡城司的修士不断涌入码头,试图将海妖压回海中的视死如归。

  但很可惜的事情是,对面有心算无心之下,不断涌进码头的这些敦煌城低阶修士就好似烈火添油一般,不断赴死却依旧徒劳无功。

  草鞋老人当了大半辈子的山泽野修,这种时候的反应,比那些享尽清福的谱牒仙师们要快得多了太多,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瞬间起身,却并没有想要直接从此地离开,而是迅速转身进了书铺,穿过书铺后门去往后院。

  书铺后院之内,那个曾经的小乞丐领头,如今的书铺小厮钱多,正在将他麾下的那帮小兄弟召集到一处,给他们安排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要做什么。

  曾经在街头巷尾,为了一个发硬发馊的馒头就能与人打起来的小乞丐们,如今各自都有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可以穿,但是总窝在这书铺后院之中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好办法,所以还是要去街上找些挣钱的活来干的。

  以前是活的窘迫,到哪里都会被人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些野种小乞丐,但如今换了衣着之后,就可以稍稍把头抬高一些了。

  码头上是货物来往的地方,年纪大一些的少年们,可以去帮人搬东西,靠苦力换铜板。

  小一些的力气不够,就可以去送信,或是做一些诸如提篮卖花之类的小生意,总之就是什么挣钱做什么。

  他们都是些从小苦命的孩子,自然就更没有什么苦是吃不了的。

  当院墙之外的码头上突然有人尖叫嘈杂起来的时候,隔着一堵院墙的钱多和他这帮小兄弟们都还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再一转头,就见到了从前院冲过来的草鞋老人和那个小二哥。

  两人甚至都没有给钱多等人问话的机会,直接拉开背对码头、朝向渡口城中的书铺后门,将这帮小家伙从那后门中推了出去,让他们跑快一些,越快越好,不能回头!

  钱多在这一刻心慌至极,一边开始跟那个老人一样推着麾下的小兄弟们跑路,一边想要找机会问明缘由。

  只是下一刻,就有突破了码头那边巡城司防卫的许多妖物,直接跃上了书铺后院的院墙,在看到那群从后门处逃跑的人族孩子们时,一个个妖瞳更加猩红,口鼻之间的涎水好像也流得更加汹涌了起来。

  草鞋老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不断增多的妖物,又看了眼被他推出门去的钱多,突然就咧嘴笑了笑,然后猛地从院门里头关上了那扇木门,只在少年耳边留下了一句话,“跑!不要回头!”

  钱多看着突然关上的院门愣了愣,瞬间就双眸充血,双手用力试图将那扇牢牢关上的院门推开,但是那个老人却已经彻底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回过身拉开拳架,开始准备搏命的怕死老散修,知道那个他还没来得及认徒弟的少年人就在门外,所以一边死死盯着那几头正在准备扑过来的血腥海妖,一边背对着门外笑了笑。

  “小子,老夫这辈子可能没机会收你为徒了,那就等下辈子吧!”

  “到那时候,老夫一定教你练出一个拳高于天,你小子可别吃不得苦!”

  在门外疯狂砸门的钱多,最终是被那个小二哥砸晕,然后被一群孩子拖着离开巷道的。

  在这群大大小小的少年人彻底消失在那条巷道拐角处之前,没有任何一头妖物,能从那座被关得紧紧的木门之中冲出来。

  ……

  天下八洲沿海之地,在这一天里上演了无数这样或那样的故事,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

  人间众生花开处,人人都该有一本属于他们各自的故事在心头。

  旁人眼中无关紧要的路过之人,各自睁眼又闭眼,都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人间甲子六十年!

  ——

  北海渡船外。

  那个手提银质酒壶,腰佩青莲三尺剑的白衣文士,单人仗剑傲立云头,独对北海龙宫十妖王。

  北海龙王面对白衣的那一句话,笑了笑却也没有反驳。

  这位北海之主将目光越过白衣,看了眼他身后的那艘正在洒落黑白二气的北海渡船,笑道:“李白衣,到了此时此刻,你难道还打算要护住这艘渡船?”

  李乘仙只是喝了口酒,并没有说话。

  北海龙王见他如此反应,就笑着摇摇头又给了一句,“其实你我都知道,如果你此刻直接转身离开,我们这群人是拦不住你的。”

  白衣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挑眉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怕是有处心积虑要坏我道心的嫌疑吧?”

  说着,他抬手轻轻抚过腰间佩剑青莲的剑柄,引得对面一群妖王个个面色一紧。

  只是他也就只是抚了抚而已,似笑非笑看了眼这群如临大敌的海中大妖,这才对那北海龙王笑道:“若我今日真跑了,那我这剑道还练不练了?”

  对面那头戴九旒冕的北海之主闻言也不意外,笑着摇了摇头道:“果然那人跟我说的话没有错,你李白衣还真就是个性情中人,确实该让人佩服!”

  李乘仙闻言一笑,好像也不好奇对面所谓的“那人”到底是指谁,只是抬起手中酒壶喝了一口酒,随后将酒壶系回腰间,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悬佩于另一侧的青莲剑柄上,是倒持青莲的握剑手势,但却并未直接抽剑出鞘。

  他抬头看向对面那气势雄浑的北海之主,笑道:“那就动手?”

  北海龙王这一次反倒是有些意外,说话的语气之中都带上了一抹古怪与好奇,“你难道就不打算拖延一二?也好给那些正在飞奔来此救援于你的人一点赶路的时间?”

  白衣笑了笑,“没事,等实在打不过再说,万一我要是运气好,说不准就峰回路转了呢?”

  北海龙王闻言,古怪地摇了摇头,人族的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总是这么古怪。

  下一刻,长身而立的北海龙宫之主便也没再多说,轻轻抬手在耳畔,然后一挥而下。

  隶属于北海妖族的九位妖王如出一辙瞬间动手,只是起手动作散发出来的威势,就直接将众人脚底的海面震出了一座巨大的坑洞,水浪凝固,雨滴滞空!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弱手。

  北海龙宫麾下虾兵蟹将数以百万千万计,战将无数,即便是十境以上妖王级别的大妖也不在少数,积攒了无数年岁月的家底,若是还凑不出来这个规模,整个妖族就真的该死了。

  北海之主特意抽调了其中半数战力彪炳的精锐,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场围猎!

  对面,白衣单手握在同一侧腰间的剑柄上,倒持青莲抽剑出鞘,拔剑的同时就有一道煊赫剑气,自那不断出鞘的剑身之上四散开来,一圈青光直奔四面八方的那一群妖王而去!

  原本准备合力摆阵的九位北海妖王,一瞬间被那道凌厉剑气逼得不得不各出手段保命要紧,早就准备好的阵形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白衣这一剑打乱!

  李乘仙大笑一声,满头长发随风飞舞,彷佛都在透着一股潇洒飘逸的豪迈之气,衣袂翻飞飒飒作响,他环顾了一圈那一个个不敢有丝毫轻敌之意的北海妖王们,接着脚下一跺,似乎连那虚空都被他这一脚跺得抖了抖,然后就飞身而起,直奔众人头顶更高的位置拔升而去!

  青莲剑仙扶摇而上,身周不断有朵朵青莲以白衣为中心四散开来,每一朵青莲就是一道足以致命的凌厉剑气,万朵青莲随风飘落,一瞬间将那一大片云海都种成无尽莲池!

  非青莲者,即便是十一境的海妖王,落入其中也要被扒掉一层皮!

  跟随李乘仙不断往高空拔升的九位北海妖王,面对气势无匹的白衣大剑仙,无一例外都只能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只是白衣剑气逸散开来化成的朵朵青莲,追着他不断向上,不断寻找机会,试图重新以阵法合力与那白衣掰手腕!

  北海龙王双手负后站在原地,缓缓抬头目送着那居中的白衣,以及在他周围的那九位北海麾下妖王,十人一起越拔越高直入苍穹,消失在云层深处。

  整个过程中,这位北海之主始终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之中却带着一股越来越明显的欣赏之意。

  李乘仙是从万年之前的那场大战时,就已经小有名气的人族能人之一,后面又过了万年直至今日,早已不再有谁敢说能轻而易举将之留下。

  所以真要动手,就必须得实打实掏家底,否则极可能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悲惨下场,这可就不是他这位北海之主想看到的结果了。

  况且,今日的目标也并不是只有一个李白衣,因为眼前那座渡船,也同样绝不能离开此地。

  一念至此,渊渟岳峙的北海之主再次看向那艘北海渡船,接着笑眯眯轻轻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刻,就好像是两军阵前敲响了号令进军的擂鼓之声,海面之下,无数原本正在不断啃食那头北海龟丞相巨大妖兽尸身的大小海妖,瞬间放弃那足以令他们脱胎换骨的天大机缘,直接破海而出,不要命般朝那艘还笼罩着护船罡气的渡船冲去!

  这些只能算是为王前驱的低阶海妖,有些甚至连化形都做不到,更不足以飞到那渡船罡气跟前,纯粹是靠着在海面之下的蓄力来鱼跃出水,再在半空之中靠着同伴之间互相借力,前赴后继朝那好似源源不尽的道门符箓黑白二气上撞去!

  北海龙王大约是不打算亲自费力出手,去破除那座出自某位道门掌教之手的符箓手段,所以就采用了这种最血腥也最惨烈的方式,要强行攻破北海渡船的防御罡气。

  最开始那个被斩落头颅的龙宫龟丞相,大概在这种时候又起到了为北海麾下开锋祭旗的作用!

  那一身高阶妖王的珍贵血肉,真正成为了北海之主麾下的虾兵蟹将们,挥军攻船、摧城拔寨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

  北海渡船上,无论是搭乘渡船跨海赶路的仙家修士,还是青云帝国安排在渡船上,负责买卖营运的帝国船工,在那三头海妖王拦路之后,就彻底陷入了人心惶惶。

  当白衣李乘仙突兀现身船前,一剑斩落那海龟妖王之后,这群只觉今日天命已绝的修士自然瞬间个个振奋,但是再等那北海龙王亲自领军现身之后,渡船之上就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如此大起大落的心绪起伏,最容易动摇人心。

  所以此刻,当那一头头视死如归的无尽妖物,从海面之下破海而出,直奔那渡船外的罡气而来,又毅然决然以无数性命生生撞碎在那罡气护罩之上,血肉模糊的惨烈场面,彻底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渡船上某些心志不坚的仙家修士们,已经悄无声息开始从人群之中往后退却,一边心念电转思索活命之法,一边观察着那个静静站在渡船前方不远处的云头之上的北海之主。

  当那笼罩在渡船上空的符箓太极图,因为那无尽妖物的性命堆积,开始出现些微动摇的时候,某些因此彻底失去了生还希望的仙家修士,几乎毫不犹豫来到了那渡船山腰附近,开始跪着朝那拦路的北海之主叩首请求归附,希望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

  负手而立的北海龙王,对于麾下无数子民排队赴死视而不见,此刻听见那渡船上有人大声求饶,也只是微微撩起眼皮朝那边看了眼,那一瞬间还有些表情莫名。

  他看着那些磕头如捣蒜的人间修士,突然启唇一笑,轻声道:“想活命自然也不是不可以,尔等若能杀了那个守山武将,为我这麾下大军打开一条通路,本王便做主放尔等一命!”

  玉山上下微微一静!

  某些已经开始准备要跟那妖族拼命的人族修士,骤然看向那一群卑躬屈膝的软骨头,双方之间都瞬间陷入了沉默。

  下一刻,那些已经跪下的软骨头修士,各自沉默着缓缓起身,转过身去准备登山。

  有人登山,自然就会有人站在山腰以上拦路。

  本是同船渡,此刻却只是因为那北海之主一句话,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至于那位头戴冕旒的海妖龙王,此刻则是好整以暇抱臂环胸,似笑非笑看着那山腰处的对峙,等待着他们自相残杀的最终结果。

  在此期间,海妖一族前仆后继的赴死之举依旧未曾有半分停歇。

  北海之主大概是为了让这一出戏码更加精彩一些,所以看着那群虽然已经准备开始登山,却还面带犹豫的投诚修士,笑着又给了一句。

  “若是本王麾下自己冲破了这层防护,尔等就等于是寸功未立!没有投名状的投诚,在你们人间也是不成立的吧?所以,各位的时间可不多了啊!”

  这一句烈火浇油的诛心之言,威胁之意昭然若揭,也终于彻彻底底引爆了对峙双方之间的冷凝氛围,本就心气郁结的两边修士,此刻看向对面的目光之中全部带上了血色与杀气!

  一边看对方,觉得这群混账全是临阵倒戈的叛徒,奴颜婢膝软骨头,十恶不赦该杀的无耻之徒!

  另一边看对方,觉得这群疯子全是些不知变通的痴呆蠢货,为了个虚名就能不要命,愚蠢至极的迂腐之徒,杀之不死留着何用!

  某些前一刻还是相携远游的多年好友,转瞬之间立场颠倒,成了你死我活的搏命仇敌!双方都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不扒皮拆骨不足以卸去心头之恨!

  渡船山顶,那个九境天人的披甲武将,手持青铜剑站在山巅,眯眼看着已经打成一锅粥的山腰处,神色凝重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在他一旁,那位身材矮小的白发渡船使,则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眼神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渡船中部的某间船舱之中,楚元宵看着脸色微白的李璟和寂静无声的魏臣,想了想之后还是嘱咐道:“我出去之后,你们两个记得要顶住船舱的舱门,无论谁来叫门都不要开,等着我或是前辈回来。”

  李璟有些哆嗦,但看着楚元宵那一脸的决绝,还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你真的要去?”

  楚元宵看了眼这个一路走来总是吊儿郎当的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但是现在还有别的办法?”

  李璟张了张嘴,但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魏臣,却站在一旁突然开口道:“楚兄弟,如果我们都呆在船舱之中,顶住舱门坚守不出,说不准就都能等到李前辈回来。”

  楚元宵闻言低头沉默了一下,他突然回过头看向余人,道:“你愿意跟我出去吗?”

  余人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楚元宵还会问他的意见。

  一路行来,楚元宵很多时候都是想做什么就直接动手的,从来没问过身旁的青衣小厮有没有什么想法,所以余人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就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却没想到在眼前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他说话的机会。

  余人先是想了想,然后又看了眼另外两人,随后轻笑道:“公子,我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跟外面的那些其实也不太能混不到一起去,而且能看得出来,在他们那里,低阶妖物的命都不值钱的。”

  青衣小厮看着少年,洒然一笑道:“所以出不出去,自然还是公子说了算!”

  楚元宵深深看了眼一脸轻松的余人,随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过头看向魏臣道:“谢谢魏兄的好意,只是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虽然我跟赵槐两个都不怎么会打架,但总还是要砍一刀之后再说的!”

  赵槐,是余人的化名。

  魏臣见楚元宵去意已决,也就没再多劝,正正经经朝着楚元宵作揖行礼,“希望楚兄弟此去,旗开得胜!”

  楚元宵笑着还了一礼之后也没再多说,只是又看了眼李璟,然后就毅然转身,带着余人出了船舱的门。

  听着身后重新将舱门顶上的栓门声,少年长吸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眼余人。

  青衣小厮微微点头。

  下一刻,二人再次合二为一,就又变成了那个双目漆黑无杂色,唇角带着微微邪笑的黑衫少年郎。

  ……

  玉山山顶,手提青铜剑的披甲武夫,此刻手捂肩头,双目错愕看着那个突然动手的多年同僚,白发苍苍的渡船使赵中宸。

  前一刻,站在武夫身侧的白发老人,毫无征兆突然动手,手中一柄利刃突然扎向武夫心口处,若不是那披甲武将本身就高出一境,又加上他凝神静气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动静,此刻恐怕已经被那渡船使扎穿了心脏!

  “为什么?”武人有些惊异地看着对面那个面色阴沉的同僚问道。

  渡船使眼见一招未能建功,有些苦恼地扭了扭脖子,随后看着那武将,反问道:“你不明白?”

  披甲武将没有说话,但看着老人的眼神充满着不解。

  渡船使叹息着摇了摇头,“此行虽然是海妖一脉作乱,但是这北海渡船蒙受损失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身后的那道符箓,恐怕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武将仍旧不解道:“所以你就要为此临阵倒戈?难道看不出来对面只是在驱虎吞狼?”

  渡船使摇了摇头,“我知道杀了你之后,我依旧未必能活,可如此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倘若你我真的回到帝国境内,就必然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武将闻言,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帝国法度严苛双方都知道。

  虽然是有不可抗的外力原因在,但是那一道出自某位道门掌教之手的符箓损毁,如此巨大的损失,仅靠那个外力原因是堵不上的窟窿的,两人会因此遭受株连的结局,早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

  赵中宸看着披甲武将的表情,知道他也明白未来结局,所以再此开口道:“王将军,事已至此,你我还是认命为好,你此刻若肯屈膝,说不定你我两人就都还有活路。”

  披甲武将闻言,捂着肩头伤势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手指缝隙之间血流如注!

  此刻以他堂堂九境天人的体魄,竟然依旧无法令肉身止血,足见那渡船使手中那把匕首的厉害之处。

  一把匕首造就出来的伤口,就能让他体内生机迅速流失,甚至都已经无法保持站立,武将王襄就干脆盘膝坐了下来,然后眯眼冷冷看着那渡船使。

  “行伍之人马革裹尸,本就是此生宿命!至于临阵倒戈这种事,非我兵家修士所为!”

  中年武夫此刻眼见大势已去,神色依旧冷硬,既然事已至此日暮途穷,他也没什么多余话可说,只是看着那渡船使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彻底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渡船使看着那披甲武将如此决绝,也只能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如果有得选,他自然不会有此刻动作,双方多年同僚,在这渡船之上互为邻居各司其职也已经很多年了,说一句老友也不为过。

  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有些人如眼前这武将王襄,终其一生的目标大概就是“为国死节”四个字,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但是他赵中宸不是,人只有活着才有将来可言,人间修士万般修行,所作所为到头来不都是为了求得一个证道长生吗?

  若是此刻仅为了所谓的心中道义,就将一条命置之度外说扔就扔,并且身死之后还不能在青云帝国那边挂上一个忠臣名号,那么这条命死得就不值!

  二人之间话不投机半句多,渡船使赵中宸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提起手中那把仙家匕首,朝那王襄扎去。

  一道刀光闪过!

  赵中宸低头愣愣看了眼手中那把断了刃的匕首,又抬头看向一侧。

  武将王襄同样眼含震惊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黑瞳少年。

  双方都在巨大的震惊之中难以回神,只能目不转睛定定看着那个一脸邪肆的年轻面孔。

  楚元宵狷狂一笑,淡淡瞥了眼那个渡船使,“你还不死?”

  话音落下,一颗人头滚滚落地,前一刻还要持刀行凶的渡船使赵中宸,此刻瞬间死不瞑目!

  渡船之外,北海龙王遥遥看着渡船山头的局势反转再反转,忍不住抬起双手轻轻鼓掌,只是眼中墨云翻覆,阴沉至极,甚至比他麾下龟丞相被那白衣一剑斩首时,还要阴沉!

  “好算计!”

  站在山头的黑衣少年人闻言,眯眼打量着那个头戴冕旒的北海龙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有些瘆人的一口整齐牙齿。

  ……

  十数万里之外。

  一座香烛之气云烟袅袅的大殿之外,台阶上摆着一张竹制摇椅,有个青衫道士躺在摇椅之上摇摇晃晃,悠哉游哉。

  某一刻,原本闭目养神的道门中人,突然勾唇一笑,手中蒲扇缓缓扇动,带起徐徐清风如道风。

  “就许你处心积虑,还不许我春秋笔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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