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孜看着那一溜儿喷火小人,仿佛看到了气急败坏的何川,这个表情简直就是专门为他设计的。
她无声无息地笑了,打了一行字过去:不好意思,有效期已过。
当时的那股疯狂劲儿早就过去了。
下一秒何川的信息就过来了:哼,这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田孜笑笑,伸手按掉手机的电源,靠着枕头慢慢闭上了眼睛了。
刚刚眯一会儿就有服务员敲门,她订的意面套餐送过来了。
温热的食物和液体塞满了空空的胃,田孜的力气又回来了一些,她懒懒地靠着床头,就着枕边灯翻一本书。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这次是罗小虎。
田孜很意外:“你们不是聚餐去了吗?”
他举起手中的袋子:“路边看到有人卖咖喱香肠的双人套餐,和你分享一下,不打扰你吧?”
田孜赶紧把他让进来,随手把房间的灯打开,说:“你快吃吧,我吃了点东西,不过还可以再尝尝。”
罗小虎一眼就看到她在枕边倒扣的书,钦佩地说:“田姐,你真勤奋,不过展会上的客户一般都能用英语交流。”
“我知道。”
田孜麻利地把热乎乎的食物一一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小桌上,用眼神示意他快吃,一边说:“我只学点皮毛,比如GutenTag(你好)之类的,不管他会不会说英语,在人家地盘上用德语打个招呼,不也能增加点亲切感不是?别小看细节,当大家实力差不多的时候,细节就是成败的关键了。”
罗小虎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会展又持续了几日,直到第五天上午才算收尾,大部分客户都撤了,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零散客户在那里晃荡。
田孜他们趁着空儿抓紧时间整理客户的资料,田孜耐心地教导他们怎么区分潜在客户和重点客户,又有哪些是来闲磕牙的,虽然一样忙碌,但空气中有压不住的喜气洋洋,连轴转超负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公司非常人性化,给他们定的机票是第二天早上的,下午和晚上就是他们难得的狂欢和shopping时间,早两天那些小年轻就跃跃欲试了,山高水长地来这一趟,总得不负韶光才对。
中午郭志强组织大家一起吃了顿大餐,这次他带队出行,一颗心总在空中悬着,现在总算顺利结束了。他向来都不是激进型的领导,订单多少且不论,不出大乱子他就功德圆满了。
大家多少都喝了点酒,微醺之下个个笑容满面。异国他乡,比肩奋战,之前那些微妙的勾心斗角突然都消失了,他们变成了相亲相爱,勾肩搭背的同胞。
聚餐完毕,他们兵分几路,有经济实力的想去亚历山大广场逛逛,那里大牌云集,折扣很大,说不准能捡个漏;有的相约去博物馆岛,它位于施普雷河的两条河道的汇合处,由一系列博物馆和国家画廊组成,文化氛围浓厚;更多第一次来柏林的则兴致勃勃地要去柏林墙看看,田孜他们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一行六七个人结伴坐地铁出行了,一到柏林墙公园就傻眼了,那里还有跳蚤市场和露天卡拉ok,人潮如海,不是找不见这个,就是走丢了那个,后来干脆相约不集体行动了,万一走散了,各自坐地铁回酒店就是。
田孜姜璐罗小虎郭志强他们四个本来是抱成团的,可一转眼,连姜璐和郭志强也看不见人影了,田孜有点心急,叫道:“哎呀,怎么回事?刚才还看到他们在这里呢?”
罗小虎拽拽她的袖子,说:“随他们去吧。”田孜是灯下黑,一路上他俩不知道多少次想甩掉他们,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也罢,田孜索性和罗小虎一起优哉优哉地逛了起来,他俩都比较随性,没有赶下一场的压力,反而体会到了难得的休闲和快乐。
路边有卖冰淇淋的,童趣可爱的招牌惹得田孜看了又看,罗小虎以为她想吃,赶紧跑过去买,下一秒又跑了回来,说:“忘了问你了,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跑得太快了,微微有些喘气。
田孜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太阳的余晖在他乌黑的头发,宽阔的肩膀上描了个金边,他却浑然不觉,笑吟吟地看着她,像孩子一样开心。
田孜心想:有个这样年轻给力的弟弟真好,还能给自己跑腿买冰淇淋吃,又一转念,自己其实有亲弟弟的,只是大学见过一次后再也没打过照面,算起来他年纪和罗小虎差不太多,最多小他两三岁。
她这么一瞎捉摸。眼光停留在罗小虎脸上的时间就久了点。
那眼光仿佛有重量,立刻让罗小虎有些不自在,他挠挠头,说:“要不买草莓味的?女孩子都喜欢草莓味。”
田孜赶紧跟过去,说:“我来看看。”
她果然选了草莓味,罗小虎选了香草的,付钱的时候起了点争执,田孜坚持不肯让他请客,说:“上次咖哩香肠就是你买单的,这次无论如何轮到我了,怎么说我也是姐姐呢!”
罗小虎这次意外地固执,脸涨得通红,说:“也就大了三岁四个月而已”
田孜一惊,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记得这么清楚,有整有零儿的。
老板帮他们解了围,一边收了罗小虎的钱一边说了一大堆德语,大意是给美丽的女士买单是男人的义务和荣幸。
田孜大学那会儿选修的二外是法语,德语底子薄得很,听得似懂非懂的,罗小虎却非常流利地回了一段话感谢他。
田孜很意外,说:“原来你德语这么好!”
罗小虎有点不好意思,说:“咳,也只懂点最基本的日常交际用语。”
俩人一人拿了一个甜筒,顺着五彩缤纷的柏林涂鸦墙边走边吃,还不忘慢悠悠地四处张望,慢悠悠地晒着逐渐落山的太阳。
战争的苦难凝结在墙上,而他们,只有岁月静好。
罗小虎后来常常想起来这一刻,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之一。
前面突然围了一群人,他们对视一下,很有默契地挤了进去,原来走到了著名的“兄弟之吻”,这是柏林墙最经典的拍照留念点。
罗小虎看了田孜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有跃跃欲试。
田孜笑:“不好吧,合影的好像都是情侣。”
话音刚落,一个留着胡子的小贩就忽闪着一张照片跑过来了,他把照片展示给他们看,比划着要钱。
田孜看一看,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国外景点也流行这个。
先偷拍抓拍,然后快速冲洗出来找游客要钱。
罗小虎已经把照片接在手里细细端详了,相纸虽然不好,像素也不高,但将坠未坠的夕阳,迷离的光影,彩色的柏林墙,拿着甜筒笑盈盈看着对方的他们两个,全都捕捉到了,有种明信片里特有的温馨浪漫氛围。
他立刻抓出一把零钱,数都不数直接塞给了小贩。
小贩喜出望外,双手合十,对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德语就跑开了。
田孜立刻“哎”出声来,对罗小虎说:“你怎么不讲讲价啊?给多了!”实在不符合他一贯谨慎节俭的风格。
罗小虎眼睛还在照片上,心不在焉地哼哈了两句。
田孜好奇,问:“他刚才一连串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罗小虎的耳根子又红了,说:“就是感谢啥的。”
“那也不能说这么长啊!”
田孜自言自语。
“哎,看那边是什么啊?”
罗小虎赶紧岔开话题,小贩说的当然不仅仅是感谢之词,但叫他怎么翻译给她听呢?他把他俩误认作情侣,祝他们爱情甜蜜,百年好合。
罗小虎独自揣着这个秘密,一路上晕晕陶陶的,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偷偷在舌底藏了一颗糖,时不时会涌上来一股甜意。
哪怕他知道这样不健康,早晚会蛀了牙,但这片刻的欢愉依然像鸦片一样难以抗拒。
回国转机的时候,田孜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柳丝丝。
她一贯打扮得明艳照人,七彩条纹的针织衫松松垮垮,露出一边光洁性感的肩膀,细细的黑色吊带,身材窈窕动人
她身边依然伴着一个帅气的年轻男子,但绝对不是田孜之前见过的那个,这个明显喜欢健身,薄薄的T恤下面胸肌发达,胳膊肌肉高高隆起。
他俩人旁若无人地走在候机大厅里,就像在T台走秀一样,每个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们一眼,疑心是哪个七八线的小明星。
田孜也不例外,可她一抬头就认出了柳丝丝。
她像被烫了一下,急忙撤回视线,但已经太晚了,突然转过来的柳丝丝把她逮了个正着。
她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隔着机场络绎不绝的人流,时间好像凝固了,过往的恩怨情仇走马灯似地在她们之间盘旋。
田孜先移开视线,她想起自己和何川尴尬的关系,不知怎地有些心虚。
柳丝丝却直接走了过来,一双杏目雾蒙蒙地盯着她,说话还是一贯地柔声细气:“田孜,好久不见,赶时间吗?”
田孜并不赶时间,离下一趟飞机起飞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一堆人正无聊地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柳丝丝微微一笑,还是那么的美艳动人,不,比以前更明媚了,眉宇间的阴郁早就一扫而空了。
她说:“咱们去那边喝一杯咖啡吧!”
田孜回过神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咖啡馆面对面落座了,她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