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柳絮飘到了宫墙内,寰晢跟宫人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就快到他自己的宫殿时,寰晢才像是刚反应过来:
“你话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
宫人小心翼翼打量寰晢的表情,发现他并无恼怒也无难过,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宫人敛了敛心神:“奴才不敢。”
寰晢眼中透露着迷茫:“我不太明白。”
宫人这才放下心来,皇长子迟钝,果真不假。
宫人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您年龄还小,当然不明白了。”
寰晢垂下眼帘,他一双眼睛极似顾玉,只不过顾玉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锋利,他这一垂眸,却是显得格外温和无害。
“你们总是用我年纪小的说法来糊弄我,就连我娘亲,也总是不把话说明白,我不喜欢这样。”
宫人道:“奴才万万不敢糊弄殿下,只是...”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这些话说出来,有挑拨离间之嫌,奴才不敢多嘴。”
寰晢不以为然挥了挥手:“你说吧,我不怪罪便是。”
寰晢有个好脾气,满宫皆知,宫人得了这话,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圣上和公主得了天花,危险至极,按照规矩,当立您为太子才是,可丞相迟迟不松口,却在暗中使用凤衔珠的图案,恐怕是要...”
寰晢脚步更慢了一些,过了两息,见宫人还没有说话,便催促道:“是要什么?”
宫人道:“恐怕是要倒行逆施。”
寰晢又往前踱了两步,而后猛然一顿。
宫人在他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知说出来的话过于敏感,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皇子恕罪,奴才多嘴。”
寰晢回头,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怪罪你吗?”
宫人高高悬起来的心稍稍落地,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腰压得很弯。
寰晢眨了眨眼睛:“你说,我娘为什么不立我为太子?还暗藏凤袍。”
宫人苦笑一声:“我的大皇子啊,您还看不出来吗?”
寰晢脸上流露出几分失落:“我娘亲更喜欢妹妹,因为妹妹机灵,更会讨我娘欢心。”
宫人道:“何止啊,就连圣上,也更加看重二公主,为了照顾二公主,执拗地留在凤华宫,连命都不要了。顾丞相迟迟不答应立您为太子也就罢了,就连圣上也罔顾江山,身处危险,也不答应。”
寰晢瞧着颇受打击,他闷声向前,还用袖子擦了一下脸。
宫人跟在他后面,愤然道:“奴才真是为您打抱不平,您哪点儿比不上二公主,又是皇长子,寻常圣上和顾丞相宠溺二公主也就罢了,到了这生死关头,他们还偏心二公主。”
宫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到了寰晢的宫殿才住口。
寰晢回到自己居住的祥麟宫,道:“我想静一静,你不必跟着伺候了。”
宫人弯着腰道:“奴才告退。”
还没等宫人转身,寰晢又慢吞吞道:“你叫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宫人心中一喜,想来今日的话大皇子听进去了,便道:“奴才名为潘举,前几日刚被调到祥麟宫,如今在宫殿内做洒扫,今儿个您身边的陆平不舒服,让奴才来顶班。”
董媛得天花的消息传进宫后,宫里好些人都接触过董媛,那天,寰晢身边带着的几个贴身宫人都未能幸免,被隔离起来。
祥麟宫便调来了一些新宫人,这个潘举就是其中之一。
寰晢点点头:“原来如此,以后你贴身伺候我吧,不必那么辛苦了。”
潘举连忙跪下谢恩:“奴才谢大皇子赏识。”
寰晢“嗯”了一声,转身回屋,消失在潘举的视线中。
寰晢听到潘举离开的脚步声,确认他走了之后,才大松一口气。
春日天气转暖,但近几天风很大,一路走来,寰晢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好可怕的手段!
但凡他对娘亲和妹妹少一点儿信任,就要着了他们的道儿了。
一路走来,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跳如鼓,毕竟这群人连妹妹都敢下手,若再来一个天花,或者是其他害人的东西,把他一起给解决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说了几句,他就发现潘举的话都是挑拨之言。
挑拨他跟妹妹,跟娘亲,跟爹爹的关系,说得似乎有理有据。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里人对他怎么样,他自然最清楚不过。
怀璧其罪,董沧之流要逼爹爹娘亲立他为太子,不惜对妹妹下死手,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与家人离心?
他也终于理解了娘亲,那天娘亲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了。
董沧之流当然想得到爹爹可能会去找妹妹,也有可能得天花,可对于董沧之流来说,只要自己活着,被立为太子,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妹妹的命,娘亲的命,爹爹的命,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下一个继任者,不能再是女人。
寰晢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喝了口桌子上的茶水,温水入肚,才让他稍稍缓了过来。
刚刚他确认了潘举不会伤害自己后,本想命人拿下潘举,严刑逼供的。
可是转念一想,潘举不过是个洒扫奴才,就算逼问,也问不出太多东西来,最多也不过是宫内等级稍高一点的宫人。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所以等他反应过来后,便假装自己被蛊惑,等他取得了潘举的信任,潘举背后的人,甚至藏在更深处的人,自会主动来找他。
寰晢咽了一下唾沫,接下来,怕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