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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珍宝

第一卿色 懒橘 4590 2024-05-24 19:42

  许澄宁坐在房中安静地等着,听说秦弗又去了寿王妃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很晚。

  正考虑要不要先回去,突然门砰的一声撞开了。

  秦弗一身酒气走进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以后,会不会背叛孤?”

  他沉重的身体压过来,许澄宁差点向后翻倒。

  “殿下,您喝醉了?”

  许澄宁吃力地把他扶到圈椅里,想去喊人,秦弗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把她一下扯到自己的怀里,带着薄红的英俊脸庞在她眼前放大。

  “你会不会对孤说谎?”

  许澄宁一噎。

  她从头到脚都是一个谎言。

  秦弗看出她的犹豫,把她的手拧得更紧。

  “你是不是骗了孤?”

  许澄宁摇头:“我不会害殿下的,我指着您庇护我呢,不会背叛您,更不会害您。”

  她身上香香软软的,说话又轻柔绵软。

  秦弗醉意上头,忽然想起八岁以前,母妃的怀抱也是如此,让人感到心安又慰藉。

  他头一歪,栽了进去。

  许澄宁身体一僵,扶着人不知怎办才好。

  “殿下,您喝醉了,我扶您去休息好不好?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秦弗不肯,嚷着要喝酒。

  下人拗不过,应秦弗的要求,抬出了七八坛最烈的梨花白。

  许澄宁怕他再乱来,先半哄半劝地给他灌下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下肚,秦弗酒醒了三分。

  临窗放了张几案,许澄宁与他对坐,一抬头就是清冷明亮的月。

  月光洒进来,照白了秦弗半张脸,树梢孤寂的残影在他脸上浅浅浮动。

  秦弗又喝了几杯酒,目光定在一点,不知看什么。

  “他一直在利用我,尽管,他是我的生身父亲。”

  他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雪水。

  许澄宁抬眼看他,忽然觉得他很孤单。

  “从我记事起,他就只喜欢闵侧妃和她的儿女,会对他们真心地笑,对他们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我跟母妃,从来只能远远看着。

  “我常常看到母妃临窗,痴痴地看着他的寝院,直至黄日西斜。我问她,为什么父王不来看我?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母妃告诉我,只要我努力长进,父王就会喜欢我。

  “彼时我尚年幼,只以为是我不好,于是加倍刻苦地读书习武,研习权术,露才显能,为他挣足了脸面,为的就是不让母妃难过,让父王多看我们一眼。

  “后来,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人前,他与母妃恩爱无比,对我大肆褒扬;人后,他也会对我笑。

  “但我看得出,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因为我已长成,他的野心,得仰仗我来完成。大业未成,他少不得我;大业成后,他的计划里有无我,尚未可知。

  “母妃乃他亲自求娶,我乃应他所期而出的嫡子。明明我们皆为他所求,我始终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何要这般作态。他汲汲营营一生,难道真的会以为,情爱比责任更重要?”

  许是往事回忆翻涌,他映着月色的眼里,有过一闪而逝的迷茫与纠结,许澄宁仿佛能看到在那段表面完满实则破碎的岁月里,年幼懵懂的他。

  许澄宁苦笑一声,也喝了一杯酒。

  “不知错之何起,自省求解。殿下的茫然困惑,我也曾有过。”

  许澄宁也仰头望月,说起曾经。

  “当年,我初追随燕先生,处处谨小慎微,生怕惹了他不高兴,任何抱屈苦楚都不敢宣之于口,一气儿憋闷在心里,面上一派乖巧感恩,实则,我夜夜惊梦。

  “梦见我祖母把我塞进猪笼,给几个堂兄当球踢着玩;梦见我大伯把我高高举起,再掼到地上;梦见他们把我跟几条野狗关在一起,村里的孩子在身后追着我,朝我扔石子,母亲把我的头摁进水里,姐姐把剩饭掀翻在地,说给狗吃也不给我吃……

  “没有人喜欢我,人人都讨厌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让他们认定了我有罪,恨不得把我弄死。倘若只是一人两人,我可以相信自己没有错,可所有人都对我深恶痛绝。

  “因此,我不停找自己的错处,以至于,开始怀疑,我爹、我娘、我姐姐弟弟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害死了我爹爹,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通经史子集,能走笔成章。可我看不懂,迎面走来的人高举起来的手,是不是要挥向我;听不懂燕先生对我的训导,是不是厌弃了我;猜不透别人对我笑,是向我示好还是想害我。

  “摔坏了一支笔,多吃了一口饭,我都要害怕,先生是否会因此责怪我。”

  她一字一句剖开当年心境,眼里薄光轻轻流动。

  “先生发现我的惊梦之症,给我请了大夫,大夫说,我年仅八岁,却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会轻生早逝。”

  秦弗心里一震,握紧了拳头。

  她跟了燕先生小半年,什么内心话都没告诉燕先生,平常燕先生说什么她就应承什么。先生打趣她乖巧听话得不像个孩子,也曾试过要让她敞开心扉,最终无果,便随她去了。

  直到有一夜,燕先生意外发现她噩梦缠身,睡梦之中,眼泪却流个不停,还不时说出些“错了”、“别打我”之类的话,浑身冷汗淋漓。

  那晚,燕先生把她叫醒,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大哭,一直哭到天亮。

  “于是,先生带我出去游历,去看山河广阔,跋涉千山万水,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去围观当地的升堂审案,看一对又一对的原告被告互相撕扯、互相缠斗。

  “他告诉我,有些恶意,不是因受害人而起,而是源于人们的心中,欲望不得解,郁怒不得发,恶意便会无限放大,寻得一个最弱小的出口,宣泄出来。

  “我无罪,我身上的罪过是他们说给自己听的,好让他们能以正义之名对我施虐,我无须向他们证明我的清白,只需要成长、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对我施以恶行。

  “先生让我多看看好人,多看看那些愿意对我好、对我笑的人,世间阴阳两面,光影并存,他们才是这个世道应当向往的光明,而传道教化的意义正在于此。”

  “他还说,”许澄宁薄有泪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我是世间无双的珍宝,无关我的身世,无关我的父母家人。我出生那一刻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哪怕我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奸生子,也无需羞耻。何况,我有才,又有貌,德行也不错,世上多的是雪亮眼睛,愿视我为珍宝。”

  秦弗轻笑了一声:“你确实是珍宝。”

  许澄宁又喝了杯酒,抿了抿嘴,感受着嘴里的辣涩,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燕先生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彻底让我从小时候那场噩梦里走出来,如今回看过去,已经能从容自如。所以,殿下,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您贵为皇孙,走到今天已是不易,万不要负重前行。”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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