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
一个人叫马面。
这个夜里,马面睡着睡着,突然摔到了地上。他睁开眼睛,发现家里的房子变小了!他仔细看,他的床、被子、枕头统统都变小了!他急忙拿出一个尺子,想量一量,那个尺子也明显变小了!
不用量了!他猛然意识到:他在变大!
低头看了看,短裤已经撑破了,布片掉在地上。惊悚间,眼前的一切东西又小了许多,他如果再不出去,就会把房子撑破!
他迅速爬进妈妈的房间,看见妈妈变得几乎和婴孩一般大,正在小小的床上安详地睡着。他不敢惊醒妈妈,机灵地爬出了房子,怀着巨大的惊恐,朝野外奔逃。
城市的北部,是一片原始森林,他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街道两旁的居民以为地震了,很多人跑了出来……
马面越来越大,他看楼房、道路、河流,就像积木一样了,就像飞机爬上高空之后,旅客从舷窗朝下看的感觉。
他放轻了脚步,怕不小心踩到哪座房子上。此时,他还没有走太远,他心里,他和脚下这些蚂蚁大小的人类,似乎还是一脉相传的同类,他们长着鼻子眼睛嘴巴,他也长着鼻子眼睛嘴巴。他还不忍践踏他们的财产,不忍伤害他们的生命……
天亮之前,他终于跨进了原始森林。
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没有人类的影子,他可以喘口气。
他突然感到饿了。
四下看看,没有食物。他低下头,想捉个什么活物吃掉。
不论捉到什么,只能生吃,他没有火。人类的文明,尘世的繁华,都不属于他了。
他眼望四周,就像史前,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他拨拉一棵棵的树,没有发现一只动物。巨大的恐惧感又一次涌上他的心头——恐龙是怎么灭绝的?
他的眼睛盯住了远处的城市。
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了,现在,最多的动物是人,密密麻麻,俯拾即是。他想活命,只能吃人了。
他轻轻地走过去……
人们发现了他,四处奔逃!
马面看不见他们惊惶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狂乱的叫喊,只看见他们像虫子一样四下跑动……
他一个个捏起来,开始吞吃。
吃着吃着,他猛地停住了。他不知道他吃的这些人里,有没有他的妈妈,有没有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有没有他的启蒙老师张宝泉,有没有他的女朋友鲍莉……
他希望吃掉他的仇人,在单位一直跟他过不去的副总,街道派出所的那个呵斥过他的警察,还有骂过弟弟的邻居胖女人……
他无法辨别。
他咬了咬牙,继续捉人吃。
他还在变大,变大,变大……终于,他的肉眼看不到人了,连最高的建筑物都变成了沙粒一样大。
天地之间彻骨地冷。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在他脚下就是不太平整的地面而已。他已经和人类诀别了。
他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东、南、西、北、上、下这些方位的概念。他好像进人了另一种时间,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一点点伸向宇宙的尽头,时间的末端。
他已经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不再需要粮食,不再需要呼吸。他永远不死。
很多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太空中的天体,都在急速或者缓慢地运动着,它们越来越小。
地球已经像灰尘一样大了,人类是附着在上面的细菌。
太阳仅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一只蜡烛。太空中,有无数的蜡烛,闪闪烁烁,陆续有蜡烛点亮,也陆续有蜡烛熄灭。
还有一团团的亮星云,暗星云……
马面想起了在体育馆看演出,舞台上暗下来,黑压压的看台上就是这样的效果,有打火机,荧火棒,手电筒……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假如,突然有一个比太阳更强大更永恒的东西,骤然照亮这无边的黑暗,他会不会看见密密麻麻的脸呢?
这时候,他摆脱地球已经亿万年。
他借着蜡烛的光,端详着那一粒漂浮的灰尘,想,上面还有人类吗?是不是已经灭绝了?假如还延续着,那也是不知多少代之后的人类了,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的数量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一百亿了呢?
他突然有了一种暴力欲。他用手捏起那粒灰尘,把它投进了蜡烛的火苗中。
他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太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萤火虫一样,最后连看都看不见了。
宇宙更黑暗了。
又过了亿万年……
终于,马面的脑袋顶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他的心猛跳起来——也许,这就是宇宙的终极之处了!打开盖子,也许就看见幕后的那个主宰者了!
盖子被他顶开了。准确地说,是被他不停变大的那股神秘力量顶开了。马面好像钻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球体,无边的光明刺得他紧紧闭上眼睛……
这不是太阳的光明!
恐惧的巨大阴影在他的心中弥漫开来。他不敢睁眼,他无法想象会看见什么。
最终他还是从眼皮缝隙望出去:上方不是蓝色,而是红色——无边无际的红色。遥望四面八方,出现了很多鲜艳的东西,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房屋,像机器,像动物,像植物……
这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马面不知道谁主宰着这个更大的世界,不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什么。
他一片茫然,他根本无法和这个更大的世界沟通,就像细菌闯进了电脑。
马面继续变大,变大,变大……
又过了亿万年……
马面终于发现,那红光也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个蜡烛,它们变得越来越微茫,马面又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孤独、无望、恐惧、悲伤……经过漫长漫长漫长的时间之后,马面又撑破了这个黑暗的空间,在更大的一个世界里露了头。
他像鸡雏撑破蛋壳一样,跳了出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的情况,目瞪口呆——
这个一个白色的房间,他看到了妇产科医生,看到了一个女人疲惫而幸福的脸。他“哇”一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