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能办到的事,总有一天,本方世界的百姓也能办得到……是这样的吗?原来买地衙门,是这般解释天界和本方世界的本质。”
再是不舍,放映也是到了尾声,随着画面逐渐向上拔起,熟悉的船只于五级船闸中通行的俯瞰画面,再度呈现在众人面前,学员们也都知道,这一期讲座已经到了尾声,讲师宋长庚看了看手腕上的仙表,也宣布了暂且下课——已经上了一个多时辰的课程,也该让大家休息一下了,“二十分钟后敲钟上课,大家不要走远了,再上一个小时,今晚便无事了。”
教室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兴奋的嗡嗡声,也有不少学员立刻迎上宋讲师,看来,关于刚才看到的仙画,他们有不少话语想向宋讲师倾诉,也有不少疑问想获得个解释,逼得宋长庚不得不举起喇叭,再三强调,“答疑时间门在明日,现在先暂且忍耐”。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让人潮逐渐恢复正常——否则,别说往外走了,一群人拼命往里拥挤,挤坏了人也还罢了,若是挤坏了幕布和投影机,那可就不好了。
“这天界当真是过于玄妙了!真不知道这科学之力,他们到底是如何修出来的,该不会是连所谓大气之中,都飘扬着灵秀精粹之气吧!只要稍微呼吸几下,便可萌发灵慧了,否则,真的难以想象,那些画面中的仙人,是如何修持出这偌大的本领的!五级船闸……光是在外头看看,便感觉其中的奥秘,在我们这里,等闲百姓怕是花上数百年都掌握不了的!”
讲师维持了一个多时辰的秩序,现在下课了,自然是避到教室里去休息,而余下的学员们,坐在前排的大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后排的优秀学子们,也有抓紧时间门去上个茅厕的,也有看得聚精会神,竟把自己给看饿了,乘机奔出去买个夜点的,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地讨论着对仙画的感想。
有人关心的是水位上涨后,有多少州县会被淹没,还有百姓们的去向,甚至不少本地人还因此争论了起来,“大昌肯定整个淹掉的,那里地势太低洼!”
“万州呢?万州我看也是难保的!至少一半是要淹掉的!”?“百姓么,若是在本朝,那还不好说的,在天界还有什么好讲的?肯定是全都搬迁掉了,那大船,一船就全装走了,难道还费什么事儿?”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大船,在大江上还有那么多艘往来,到底都在运什么,怎会有这么多的东西好运!”
“这话便外行了,今日是三峡险峻,江面难行,若是我们这里也修起水库来了,我看我们一样有许多好货能运去外头的!”
这都是本地人,关切的是本地百姓的民生,而对于川蜀物产的丰饶,也是十分自傲的,并不提外头有什么好货能运进来——重点是本地的好货可以运出去。此外,自然也还有些人在议论着建成这样一个大水库,需要的底蕴。
“电肯定是少不了的吧,电气化……”他们的语气是不太肯定的,“还有车床……是这个词儿吗?听人提起过,越是精妙的机器,就需要越高精度的车床,还有铁——老式的钢铁是不行的,听说买地那里,有一种东西叫做高炉炼铁、焦煤炼钢……”
这都是经过报纸熏陶,耳濡目染而来的零碎知识,除了这些名词之外,这些学子对于具体的研究进度,便不甚了然了,但有个共识是不言自明的——再现这样的大水电站,在这一代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方才讲师所说的话语,就好像儒家的三代之治一样,都属于一种鼓舞人心的口号,具体到现实中,能在五年十年之内,在江边建成一座如讲座模型的示范那样,等比放大,能给全城供电灯的水电站,应该都算是进展得非常快速了。
甚至于,再退一步,不说对水泥和闸门有要求的小水电站吧,两年三年之内,能在江滩旁,建立一座利用地势差来驱动水车,带动现有小发电机发电的简陋‘水电站’,都算是很不错的起步了,口号要喊得响亮,步子则必须是一步一步的迈,这是世上大多事情发展的道理。
因此,众人现在更关切的,还是这种简陋水电站的落地,以及周边配件的售价——这些都只能从买地衙门购买,不可能免费供应吧?既然过来参加了这个讲座,衙门的意思,是否是暗示他们凑份子来买呢?若是如此,打算卖多少钱?他们买下了这些机器之后,能不能在当地转卖电力,供电拉灯泡?
这种现实层面的考量,是一部分学员在最初的热血沸腾之后,本能便进入的思维定势,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少年郎,则依旧沉浸在观看仙画的热血之中,站在人群靠后方的几个年少学生,便彼此还在兴奋地议论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门,壮怀激烈,非大事不为!这一生倘若能在这样的大事中,出上一份力,岂不是更胜过金榜题名?所谓金榜,一科有多少人?能在天地间门做此大事,留下这般壮观建筑的,又能有几人?——密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其说天界、人界,是两个互相对应,只是……只是居民的本质不同,其余地理、人文、历史都是相同的世界,倒不如说,天界和人界的本质没有丝毫的不同,连住民都是一样的。”
“天界肯定并非仙界——两个世界的物理本质肯定是完全相同的,生活的主要居民才各方面看来都是一样……至少,且不说六姐的异能,以及六姐的本质了,这个先放到一边去,从仙画中看起来,这种纪实类的仙画里,两个世界的百姓,本质上都还是一样的,应当也存在生老病死。倘若那个世界是天界的话,天界的住民是仙人,根本构成都不同了,那很多设施就根本都毫无必要了……”
“密之,密之?”
被同学亲密地叫唤着的少年,大概是所有学子中少见的异类了,他抱着双手,出神地打量着空荡荡的幕布,嘴里念叨着的,却是这些深奥晦涩的感想和分析,重点也和所有学员都是不同。“有趣啊,天界和人界,物理条件是一样的,空间门条件也是一样的,就连过去的历史都是一样的,不同的点来自于何处呢?岂非……岂非就只有来自于时间门这个变量了?相对于过去的历史,我们人界和天界都位于时间门上的将来,除此之外,空间门、物理条件也没有变化,那么,或许相对于我们来说,天界在时间门上还要更往前走一些——如果把时间门设成一条长的y轴的话——”
他伸出手,虚虚地在空中模拟出了一个坐标系,“原点在这边,我们在这边,天界——或者说所谓的天界,x没有任何变化,却来自于y轴的更右边?而六姐降世,实际上或许是更右边的一个点,突然间门落入了我们这个点?倘若我们这个世界,因为六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实现了y轴右点对左点的干涉,这……这不就成为了y轴的折叠?”
“方密之,你在嘀咕什么那,什么x轴、y轴的——这数学才考完一周,你别是又自学上了吧!”
他自己还好,在他身边的同学,却是已经被方密之的喃喃自语,给折磨得一下就从热血上头的状态冷却了下来,有些无奈地笑道,“可别了,你这成绩难道还不够好?好歹也松散几天,把心思放在仙画上罢!这样的景儿也不能静心欣赏,非得惦记着你的y轴!真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负气地一甩袖子,去找旁人谈笑起来了,方密之也不以为忤,只是宽容地微微一笑,便正好得了清静,又望着幕布,捏着手指念念有词起来,“六姐的异能,是千真万确不能作假的,但这是否能代表天界其余人都有异能?”
“只怕是未必,至少从仙画圈那些画痴的回忆来说,纪实类的仙画,和异能表现是互斥的——凡是认真在讲述科学的仙画,都没有背离物理常识的异能出现,而那些仙人举手抬足,便可毁天灭地的杂剧,我也更偏向于认为不过是一众逼真的幻术……大体来说,还是可以这么认为:天界的百姓也和人间门的百姓一样,没有任何异能,六姐拥有的异能,或许……或许只是y轴折叠的一种特殊表现……但她或许也不能把这种异能对外传递,纵观六姐所有施政的特色,她一直在致力于传播的是科学之力,而不是异能。”
“如此说来的话,科学之力,果然如宋大家所说,是可以在本界传播,学习的,异能虽然只是特例,但天界的知识却可以通用,他们办得到的事情,终有一日,我们也可以办到——这话还真并非是虚言,确然可以实现——”
虽然刚才宋长庚的话,已经激起了极大的反应,让几乎所有学生,都兴起了一股战天斗地的豪情,但方密之第一时间门却还是没有轻信,而是经过了自己周密的思考,要自行验证过这话的道理,此时方才欣然点了点头,双眼亮起,笃定地想道,“且不论y轴折叠的异象,是否能一直持续下去,也就是说,六姐的异能是否会永远继续,但显然,知识一旦扩散开来,是永无可能将它们完全消灭的,异能所带来的奢物、仙器,并不是y轴折叠最大的好处,知识,来自y轴右端的知识,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天地间门,光阴如寸金,折叠的时间门轴,省掉的是百代以来,为了探索、积累知识所花费的宝贵时间门啊!刚才黄超所说的话,当真是愚不可及,什么五级船闸的奥秘,等闲百姓怕是数百年都掌握不了……又不是从一加一开始一步一步往下去推导,每一代后人,都是站在前人的臂膀上往前去看的,就说买地的工业好了,倘若现在我去钢铁厂上班,难道我还要论证从无到有怎么建起第一座高炉吗?那事儿已经有人做了!我要研究的必定是如何提高炼铁炼钢效率,制造出更多的功能钢材啊。”
方密之平日里人缘不错,因他虽然显而易见,聪慧过于旁人,但对于愚蠢之人,还是怀有一份基于家教的额外耐心,只是在心中腹诽时,他确实有些不客气。微微撇撇嘴,环视了院内一眼,傲然想道,“这些人虽然自然也有小聪明,但根本上还是愚笨得很,被仙画一激,热血上头时,恨不得为了仙画中的愿景粉身碎骨,可仙画一放完,吃个饭睡个觉,起来再上个茅房,雄心壮志也就跟着排出去了。”
不像是他方密之,遇事从不肯轻信,总要在心中自己想明白了,理顺了,才能真正下定决心——可一旦定下心来,便不会有什么人能够更改,方密之忖道,“我涉猎百家,无不精通,聪颖过人,固所自知。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可要说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有震古烁今的成就,那也过于高看自己了。”
“如今天下乱世之势初显,改朝换代,就在眼前。正是百废待兴、求贤若渴的时候,不论是从政、从文、从理,择敏、择买,甚至是去南洋、东瀛等地开创一番事业,都在选择之中,我要做的,无非是谨慎择定一条道路,俾可以尽情施展才华,有一番作为!甚至是青史留名,以我之能,也不是不能一想……”
“虽说买活军、谢六姐与我,有杀父破家之仇,血亲之恨,但……决定了!还是要入买从理!”
方密之的双眼,熠熠生辉,他虽然预见到了家里人的极力反对,却仍是不以为意,“时间门轴折叠,知识的扩散将是未来百年的天下大势,君子择时而动、应时而为,时势已定,种种迹象显示,天下的大理科时代,已经到来!”
“金龙岂是池中物,我方密之既有大才,便更当应命而起,在这时代大潮之中,尽情卖弄风骚,浪尖处最高的那个弄潮儿,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