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昨天自己还救了他,怎么又被枪杀了呢?他想起昨天自己也曾差点被牛仔小伙打死的事,难道郭庆生也遇到了这种事?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赵菁往前走。赵菁倒没有他那么多想法,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顺着台阶走到地下室,一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医护人员正在等候他们,见他们过来,说道:“跟我来吧。”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发出“咚咚”的回响,来到太平间的门前,他打开了门,靠墙一排长长的抽屉。
拉开其中一个,林萧和赵菁走过去,躺在里面的正是郭庆生,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失,前额正中一个血洞。他仰面朝天,眼睛还没有闭上,真是死不瞑目。林萧不知他被什么人所伤,心里却也十分伤感,抬起手,轻轻地把他的眼皮合上。后退一步,向郭庆生的遗体鞠了三个躬,赵菁也和他一起鞠躬,然后两人就离开了这里。
走出医院,林萧就给陆振远打了个电话,林萧说:“陆老板,有个事你知道吗?郭庆生死了。”“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消息很明显出乎陆振远的意外,林萧沉痛地说:“我刚从医院出来,是昨天晚上的事,死于枪杀。”陆振远没有听说此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打听一下。”
林萧打车到了陆振远的家,进门就看陆振远和刘长海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一人一支烟,客厅里烟雾弥漫,赵菁进门就被呛得连连咳嗽,赶忙过去把窗户打开。看到他们俩进来,陆振远丢了支烟给林萧:“郭庆生昨天遇到了跟你同样的事,只是他没有你那么幸运。一个赌徒候在医院门口,刚抬下救护车就被打中了,当场死亡。凶手随后开枪自杀,幸好他没有去,找你。”
林萧觉得郭庆生是替自己挨了这一枪,郭庆生死了,他的心里却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如果郭庆生不是跟自己打过再去比赛,也许不会被马库斯打倒,如果他没有输,也不会挨这一枪,自己也用不着掺和进这里面来。但这些都只能是假设,事实已经如此,谁也改变不了。事已至此,追究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凡事有因必有果,谁造的因就要承受相应的果,无可逃避,或早或迟,越迟就越严重。
陆振远接着说:“在赌场上这是常有的事,无论赌拳、赌马,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惨剧,非人所愿,赌徒的心态即是如此,要赢就赢个盆满钵满,要么就输个倾家荡产。开始也许会有一点清醒,觉得赢一点就满意了,但当拿到花花绿绿的钞票时,就开始疯狂了,不断投入更多的钱,下更大的注,以为好运气会一起伴随自己,突然一下就输个精光。
开始输得少,人人都能接受,想着下次再赢回来,没想到越输越多,直到输完。你们不喜欢这个,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昨天还是一贫如洗,押对了就成了富翁,或者刚刚还是个富翁,转眼就一贫如洗了。大起大落,如过山车般,这也是赌博最刺激的地方。”
刘长海也有感触,他接着说:“我见过一些吸毒的人,他们在开始接触毒品的时候也不过抱着玩玩的心态,可一旦吸上了,就摆脱不了了,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你到戒毒所去看那些毒瘾发作的人,真是生不如死啊。”沉默了一下,他又说到自己:“说起来,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起初也是抱着为人民服务,为国家作贡献的想法走上工作岗位的。真的,不怕你们笑话,我们那辈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已经根深蒂固了。
后来单位发点小福利,就觉得不错了,再后来有机会去大饭店吃吃喝喝,不要自己掏腰包,感觉占了老大的便宜,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认为是自己辛苦工作的报酬。等到手里有了点权力,就有人主动送礼,开始不收,不是不敢,是真的觉得不能收,不应该收,干了点份内的事,怎么还能收礼呢?不该干的事,那更不能收啊。但后来一看,大家都收,你不收,不成了另类了吗?开始偷偷摸摸地收,后来就光明正大了,再后来不表示心意就卡着不办了,就想着怎么能多捞点好处了。
也没人问,没人管,大家都这样,谁也管不着谁。我收下级的礼,前来办事人的礼,我也往上级送礼啊。慢慢地,大家都浑水摸鱼,水越浑越好,使劲地搅,最后就有人被搅出来了,像我这样的。唉,人的欲望,天生的本性,控制不了的。”
林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自己,最常见的是坐在主席台上批评别人,教训下属,给老百姓讲道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剖析也是这样入木三分,毫不留情。
林萧觉得他这番话,比以前在电视看过的任何一次讲话都更深刻、更真实,更能打动人。他又想到,也许所谓的“贪官警示录”就是这种人拍出来的吧。只有在栽了跟头后,在无法适应生活的土壤变化之后,才会有这样深刻的感悟,才会如此清醒地解剖自己,找回真实的自我。
陆振远也很感动,他向来是瞧不起刘长海的,就认为他不过是借着自己头上这顶官帽子来捞好处的一官场混子,今天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那样的土壤生长出了这样的花草。刘长海还算是能适应环境的,估计不能适应的都被踢出去了。造成这样的结果,刘长海当然自己也有责任,但更多的责任应该由这个体制来承担。
它把一个有才华、有抱负、有担当的人才,变成一个无个性、无见识、无追求,只会揣摩上司、欺上瞒下、溜须拍马的奴才。还有更多的人才正在经受这个熔炉的冶炼,或者成为庸才,一辈子混迹于基层,毫无希望地活着,或者成为像刘长海这样道貌岸然地做官、大饱私囊地谋利,最终铤而走险成为逃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