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一路回到了宫中,宰辅们跟着。
大家刚才在武学里混了一顿饭,不过大多没吃饱。
“今日之事,沈安和朕事先说过。”
赵曙一句话就让大家恍然大悟。
难怪今日沈安的言行官家一点儿都不奇怪,原来如此啊!
赵曙想到昨日沈安进宫请示的谨慎,不禁叹息一声。
是个好臣子啊!
而韩琦却想的更多一些,“他先是压制了学生们的心气,让他们沮丧,随后再用官家对他们的厚望作为激励,更有百姓来劳军,这人……当年臣在汴梁赴考时,总是觉得中不了,等后来真的中了,那一刻臣恨不能四处喊叫……”
“武人何曾这般被看重过,臣先前看到有些学生都热泪盈眶了。”曾公亮觉着这种手段很是打动人。
“最后陛下和那些学生吃饭堪称是神来之笔!”包拯心中欢喜,“若是说那些学生在吃饭前对陛下和大宋的忠心有七成,那么之后就是十成。陛下,臣建议以后每年可去一次武学,让那些学生知道您对他们的关爱。”
帝王和将士一起吃饭,这事儿真的罕见,所以赵曙今日只是往那里一坐,瞬间就收了那些学生们的心。
赵曙点头,“此事已经决断了,此后朕每年会去武学一次。”
这事儿看来沈安也有建言。
“武学的学生都是各军中的佼佼者,陛下,他们在此沐浴皇恩,以后回到了军中后,他们会自发去宣扬,这便是种子啊!大宋兴盛的种子!”
富弼神采飞扬的模样让韩琦看着不顺眼,但却很是赞同他的话,“正是如此。武学延续下去,每一批学生都会是军中的中坚,你们忠心耿耿,军中就乱不了!”
他拱手道:“陛下,臣觉着可以在他们学业结束时去一趟,好生抚慰一番,必然事半功倍。”
说完了他看了富弼一眼。
两个老对头最近消停了一阵子,看样子战火又要重燃。
“已经有了主意。”赵曙淡淡的道:“朕已经令出云观打造好刀,等学生们毕业时,朕亲授。”
好主意!
韩琦欢喜的道:“那上面若是能镌刻些字……”
“此事定下了。”赵曙看来是有了全盘考虑。
韩琦悻悻的道:“陛下英明。”
赵曙却想起了那份奏疏。在奏疏里,沈安就这一切都提出了建言,他近日只是尝试了一下,那些学生们就激动的不能自已,大获成功。
“有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学生,大宋的军队才能四面出击。朕,期待着那一日。”
大宋君臣惧怕的是武人失控,可当一批批忠心耿耿的武将掌控各军时,这种约束会渐渐放松,赵曙才敢放手对外攻伐。
这就是获取武人忠心的最大好处。否则今日建言出海和大食人开战,定然会有人进谏劝阻,担心武人出海自立。
大宋君臣普遍都有个毛病:安全感缺失,而今日沈安就算是给他们补齐了这个安全感。
赵曙看样子是要结束此次议事了,韩琦带头行礼。
“诸卿自去吧。”
赵曙点头,就在韩琦等人恭送时,他淡淡的道:“沈安忠心耿耿,心中无私。”
韩琦等人心头一震,马上就猜测到了原因。
今日的这些手段必然就是沈安的建言,但他却不吭气,最关键的是,他在军中从未弄过这一套。
知道这一套的用处,他却从不使用,反而是坦然告诉赵曙,这就是忠心。
回到政事堂后,韩琦叫人去买吃的来,自己却感慨的道:“古人为了要将士的忠心,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沈安竟然深谙此道,可见对将士们知之甚深,老夫不及,不及啊!”
包拯淡淡的道:“那孩子每日苦读,有今日也是应当的。”
沈安每日苦读……
韩琦指指包拯,苦笑道:“他若是苦读也就罢了,可谁不知道他整日在家无所事事?不是带孩子就是去折腾那些收藏的字画,洋洋得意之极,让人哭笑不得。”
“老夫亲眼所见,他就是这般的勤学。”包拯哪里会给韩琦‘抹黑’沈安的机会。
……
沈安当然不勤学,人生苦短,他不想再度寒窗十年。
但面对勤学的程颢时,他却格外的悲天悯人。
“你可知自己为何不能让学生们知道忠心之道?”
程颢有些茫然的道:“下官却是不知。不,下官确信,读书能让人不偏不邪。”
“这是忠心吗?”沈安想起了千年来的读书人。
“是。”程颢觉得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
某就是读书读出来的忠心耿耿,那些学生为何不能?
“那些人为何反对新政?莫要用什么借口,若是可以,沈某随时能砸一堆证据在你的身前。他们知道新政对大宋的好处,为何要阻拦?这是什么?忠心?”
沈安讥笑道:“若这是忠心,官家能一口气封十个国公!可谁都知道,那些人的心中什么都有,挂念的事儿很多,可大宋只能排在后面!”
“不至于!”程颢的脸色有些白,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的一些想法被击碎,很是难受。
“你说的忠心浮于表面,假大空!”
沈安一句话就敲到了程颢的命脉上。
老程的学问自然是没话说,可他琢磨的那些东西,压根就是形而上,一般人你没法学,也没必要学。
就和后世的哲学一样,此刻的儒学在渐渐的往这方面靠近,渐渐的和佛道并行,儒道释三家渐渐互通互融。
程颢抬头,神色茫然,“那你的这些为何能让他们归心?”
“躬身!”沈安说道:“你们站在谈论着谈论武人的忠心,可知道百姓在想什么?可知道武人在想什么?”
程颢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自己知道,但他面前的这个家伙是赫赫有名的没规矩,能和百姓一起厮混,能和武人一起骂娘。
论对百姓和武人的了解,他远远不及沈安。
“你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就妄图用什么经史子集来教导他们……这是什么?”
沈安颔首,然后回去了。
程颢站在那里发呆,有人路过喊一声,他也毫无反应。
曹佾来了,见他这个模样就叹道:“你无需羞恼……安北不管是对谁,当年他曾把韩琦气得吐血,你这个……他算是手下留情了。”
这个是实话,沈安多多少少有些名人情结,所以在面对老程时,始终做不到火力全开,否则今日他绝对会让程颢下不来台。
程颢抬头,茫然问道:“敢问国舅,武人在想什么?”
呃!
这个问题让曹佾很纠结,“此事……你为何问某?”
程颢一下清醒,拱手道:“得罪了。”
这位是权贵,还是国舅,你问他这个问题不是问道于盲是什么?
此刻外面的学生不少,程颢拦住了几个学生,问道:“你等作为武人,最想的是什么?”
几个学生开始有些紧张,程颢说道:“只管说,某若是计较……猪狗不如!”
一个学生大胆的道:“下官最在意的就是……旁人见到了叫一声好汉子!”
“只是这个?”
边上的一个学生说道:“下官……最在意的就是……下官曾在西北和西贼厮杀,多次受创,两次险些战死,下官在养伤期间,最想的就是……被人夸赞。”
只是这些吗?
程颢茫然。
他想到了沈安说的躬身。
程颢觉得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同时在响起,一个声音在让他远离这些纷扰,回到住所,捧起书本……钻进自己的世界里。
他脚步匆匆的到了自己的值房里,然后关上门,坐下……
他拿出自己的手稿在仔细的琢磨着。
“武人为何会造反?因为有野心!”
“野心从何而来?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他在值房里游走着,面色潮红,焦躁不安。
“为何会有野心?”
他站在屋里,突然睁开眼睛,“是了,人心本善,只是后天沾惹了无数污浊,这才生出了无穷的**。**生野心,野心生叛逆……正是这个理啊!”
他欢喜的冲出房间,吩咐道:“某要出去一趟。”
有人见他欢喜,就纳闷的道:“司业这是要去哪?”
“榆林巷!”
程颢只觉得脑海里全是光明,长时间没想通的那些问题一一被破开。
这些都是沈安的功劳啊!
没有沈安的一番躬身论,他哪里会想到这些。
一路到了沈家,听闻程颢求见,沈安握拳狞笑道:“他若是来找茬,某今日就打个圣人看看。”
陈洛说道:“郎君,若说圣人,您还差不多,他差得远呢!”
是啊!
老程现在还不是后世尊崇的大佬。
想通了这个,沈安不禁心情大悦,以至于在前院见到了程颢后,都是慈眉善目的。
程颢满心欢喜的道:“沈龙图,下官想通了,想通了。”
沈安觉得此刻的程颢看着就像是个刚得知自己中举的学生,狂喜不已。
“你想通了什么?”
程颢说道:“下官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
沈安有些纳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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