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心中之画……”朱佑樘紧蹙眉头,“何意?”
“画——难道是!”郝瑟神色一动,从怀里掏出了之前周哲宁的墨团怪画,“这种画?”
屋内一静,众人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周哲宁也做过这个课业?”南烛道。
“或许……所有的学子皆需完成此课业,之前那位失足落水身亡的学子,身上也有一幅怪画。”尸天清道。
“仙人板板,这是什么路数?”郝瑟狂抓头发,“完全搞不懂啊。”
朱佑樘吸气,看向众人:“如今最重要的是,这个课业要如何完成?心中之画,要如何画,画什么?”
“既然是心中之画,定然每人所画内容皆不相同。”尸天清沉吟道。
朱佑樘想了想:“不若我们每人画一幅,参考一下。”
南烛顿时面色一沉:“我不要。”
“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今日咱们就来比一比!”郝瑟抓起毛笔,“我可是跟魍魉大师拼过创意的高高手,你们肯定不是老子的对手!”
尸天清点头,三人同时看向南烛。
南烛黑着脸,也只能抓起了毛笔。
“开始计时!时限半柱香!”
郝瑟一脸胸有成竹,运笔如飞如有神助,嘴里还嘀嘀咕咕:“老子这创意,绝了!肯定是惊世名作——”
尸天清笔直端坐,一手并指凌空划掠,一手执笔飞速画下线条。
南烛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先是在纸上乱画几笔,然后又是一顿乱描,最后也不知画了一个什么鬼的东西。
朱佑樘笔走龙蛇,细绘勾勒,很是认真。
“时间到,停笔!”郝瑟啪一声将画拍在桌面,“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尸天清率先将自己的画卷铺展,其上皆是不规则的放射线条。
“尸大哥画的这是何物?”朱佑樘问道。
“行剑之路。”
“太抽象了吧……”郝瑟频频摇头,“看我的!”
郝瑟的纸上,中间是一个正方形,四边是四个圆圈,圆圈下分别画了四根棍子。
朱佑樘脸皮一抖:“这是?”
“四个人打马吊啊。”郝瑟叉腰,“舒公子亲传灵魂画手风格。”
朱佑樘:“……”
尸天清轻笑出声。
“南烛你的呢?”郝瑟瞪眼。
南烛神色微窘,将纸团塞入袖口,支支吾吾:“我不擅丹青……”
“看看再说。”郝瑟一把抢过南烛的纸团摊开,发现画上之物根本就不知所云,完全就是各种乱线糊成一团,最后糊成了一个黑坨坨。
“哈哈哈哈,这什么鬼?”郝瑟拍桌大笑。
尸天清和朱佑樘也是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你画的未必比我的好。”南烛一瞪朱佑樘。
“对啊对啊,小堂你画的是什么?”郝瑟不由分说将朱佑樘的画抢了过来,铺开定眼一看,三人都愣住了。
画卷之上,远处山脉,近处河流,山峦绿树,碧水蓝天,寥寥数笔,竟是颇得□□。
“哎哟哟~高下立断啊。”郝瑟感慨。
南烛的脸顿时更黑了。
“但是我觉得南烛兄画得更好。”朱佑樘道。
“不用你假好心。”南烛瞪眼。
“不,我是说真的。”朱佑樘摇头,“若是我已服用烛梦花十余日,那此时心境定是很难画出正常的画作,而是更阴暗、更怪异,就如周哲宁的画一般……”
尸天清点头:“说的有理,若此时还能画出如此清新雅致的高山流水,反倒不对。”
“有道理。”郝瑟频频点头。
“此前,我在中迷烟之时,曾透漏过家中情形,那位韦山长定然会对我的心境变化有个大概的判断,若是画得不对,怕是我们要露馅。”朱佑樘道,“所以,精致的画卷并不适合,反倒是南烛兄这种简单明了的画更好。”
郝瑟:“所以小堂你打算选小南烛这个黑坨坨?”
“咳,怕是也不妥,南烛兄的性子与我相差太远……”朱佑樘想了想,将郝瑟和南烛的画叠了起来,“不若,将这两幅二合为一——”
说着,就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正方形,然后用墨汁将整个方形涂满。
“倒是与周哲宁的画有几分相似之处。”尸天清道。
“黑色的正方形……”郝瑟眯眼,“黑暗的禁锢……不错嘛。”
朱佑樘点头:“明日,就交这一副。”
*
翌日清晨,早课刚刚结束,韦苓之山长就走入学堂,命令李监学收齐所有学子的课业卷轴。二十四名学子依次上台递交,朱佑樘依旧是最后一个。
“连堂,作日的课业可觉得难?”韦苓之接过朱佑樘的卷轴问道。
“回韦山长,并不难。”朱佑樘低眉道。
韦苓之点了点头,慢慢展开卷轴,目光在画面上一触,微一挑眉:“此画,倒是颇为雅致。”
“只是学生心中所想。”
“甚好,以后的课业也定要如此用心。”
“是。”
“回去吧。”
“是。”
朱佑樘施礼退下。
韦苓之再次看了看朱佑樘的画,嘴角微微一勾,卷起画卷,朝李监学点了点头,李监学微笑颔首。
“尸兄,看到没,刚刚那个韦苓之笑得那叫一个邪恶,就差没写‘鱼儿已上钩,就等收网’几个大字了。”
屋顶之上,郝瑟嘀咕。
“看来小堂的画画对了。”尸天清点头。
“如今就等今日的课业,看看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尸天清点头,带着郝瑟掠风而起,踏着茫茫林叶紧随朱佑樘向秋分苑飞去,可刚飞了一半路程,突然足下一顿,停在了树梢之上。
“尸兄?”郝瑟疑惑。
“有人。”尸天清做出噤声手势。
郝瑟神色一凛,低头一看,但见朱佑樘被一人拦在了路边,竟是冬至苑的冯乙。
南烛神色一沉,迅速挡在了朱佑樘的面前。
“我有话要与你家公子说。”冯乙冷声道。
南烛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神色微诧,顿了顿,点头。
南烛这才让到一边。
“冯兄有何见教?”朱佑樘抱拳。
“你开始画画了?”冯乙问道。
朱佑樘眸光一闪:“冯兄也画了?”
冯乙沉默片刻,提步上前,突然,一把拽住了朱佑樘的手腕,拉起袖子,露出光洁的胳膊。
“你要作甚?!”南烛大惊,一把将冯乙推开。
冯乙目光静静看着朱佑樘,瞳深如黑穴,压低声音:“还来得及,你快走吧。”
“什么?”朱佑樘一惊。
“快走。”冯乙扭头快步离开。
留朱佑樘和南烛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风起,吹拂林间叶片沙沙作响,一抹青衫携着紫裙落在了朱佑樘身侧。
“此人,似乎与他人略有不同。”尸天清道。
“感觉还留了几分人气。”郝瑟道。
“为何要看我的胳膊?”朱佑樘一头雾水。
南烛蹙眉:“我记得,周哲宁的胳膊上,有二十四道伤口,难道——是为了确认这个?”
众人对视一眼。
“小堂,看看今日的课业是什么。”郝瑟道。
朱佑樘点头,展开了卷轴。
一行鲜红红色的大字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
【亥时,以血入心画。】
*
“以血入心画——这到底……”
秋分苑中,尸天清、南烛、朱佑樘围坐在桌旁,瞪着今日的课业卷轴,眉头深锁。
旁边,郝瑟捧颊呆坐,两眼放空,好似神游天外。
“尸大哥,郝大——咳、郝大哥这是在做什么?”朱佑樘问道。
尸天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就见郝瑟这般呆坐半晌,突然,神色一凛,抓过一张纸一边狂写一边喃喃自语:“严格规定的日程,寅时三刻起床,每日的任务课业,心中之画,以人血入画,药物,催眠……仙人板板!”
郝瑟豁然大叫起身:“是洗脑,这是一整套的洗脑程序!”
“洗、洗脑,何意?”朱佑樘惊道。
“你们看!”郝瑟摊开一张白纸,在正中央画了一个圆圈,写下一个“死”字,又画了一根向左上方延伸的树枝,并写下了周哲宁的名字,一边延长树杈分支,一边在分支上添加新的关键字:
“死者,周哲宁,自杀,年纪十二岁,刚好处于青春叛逆期——”
“何为青春叛逆期?”南烛问道。
“就是中二期,因为各种生理和心理原因,对任何事都倾向于批判的态度,厌世、厌人,看谁都不顺眼,会常常出现孤独,被天下遗弃的感觉,若是引导不当——”郝瑟抬眼,“自杀率会非常高。”
三人面色同时一变。
郝瑟在周哲宁的主干上添加新的分支,写上了“家庭背景”四字:“所有来十渡书院求学的少年,看似都是家中富裕,不愁吃穿,但从文书生送来的家庭背景调查可以发现,这二十四个少年,有十三名是家中庶子,自小不被家人待见,还有六名虽是嫡子,但或是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后母待嫡子苛刻,或是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与家人亲情寡淡,而余下的五名,更是寄养在亲戚家中。”
“这种人不是很多吗?”南烛问道。
“没错,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被送入了十渡书院。”郝瑟吸了口气,在中心“死”字圆环的右侧,新画了一枝树杈,写上“十渡书院”四字,又在主干后,加上五条分支,分别写上“孤独”、“药物”、“催眠”、“心理”、“任务”十字。
“孤独……”朱佑樘盯着第一条分支,喃喃自语。
“十渡书院地处荒郊山林之间,几乎与外界隔绝,且规定一年归家一次不得超过七日,甚至平日里父母都甚少前来探望,说的好听是书院,说的不好听,分明就是牢房,加上此处山林阴冷,鲜有阳光,同学之间又甚少交流,常年如此,不抑郁才怪了,何况还有后面的催化剂。”
“催化剂,可是指这药物?”南烛指着一根分支问道。
“没错!其一,就是烛梦花,以药物侵蚀身体,从而控制心理和情绪,这是土壤,其二,便是入学第首日韦苓之上的第一堂课,为得就是唤醒学子心中最阴暗最孤独的记忆,便是埋下种子。”
“阴暗的种子在土壤中慢慢发芽、长大,但若要开花结果,却需要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这这每日的课业任务。”
“课业?!为何?”朱佑樘惊诧。
“人,是天下最贪生怕死的动物,若想怂恿其自杀,谈何容易?”南烛慢慢眯眼,冷声道。
“不错!一个人若要自杀,首先要突破的就是自己心中的恐惧,而这个课业任务,便是一步一步将你诱向深渊的阶梯。”郝瑟点着桌子道,“每一日,为你布置一个看似很容易完成的简单任务,完成之后,便给予奖励,然后第二日,则会布置一个稍微难一点的任务,以此类推——”
“昨日是绘心中之画,今日就是以血入心画……”尸天清慢慢点头。
“那明日会是什么?”朱佑樘问道。
“你们可还记得周宁哲胳膊上的伤口?也许明日的任务,就是割开一道伤口,以自己的血入画,后日,或许就是两道伤口,一日复一日,让你逐步加深自残,逐步降低自残的恐惧,最终,当你不在恐惧任何自我伤害之时,当药物作用达到顶峰之时,最终的任务——”郝瑟骤然抬眼,“杀了自己!”
屋内一片死寂。
南烛狠狠眯眼,尸天清紧蹙眉头。
“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让这些学子去死?!”朱佑樘怒喝。
“天底下,心怀龌龊之人比比皆是,有的人做这些,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南烛冷声道。
朱佑樘猝然看向南烛,面色苍白如纸。
“阿瑟,你让千竹和敛风楼查的消息可有回话?”尸天清问道。
郝瑟摇头,在纸上画下第三根树枝主干,写下了“动机”二字,但在分支之后,却是一片空白。
“文书生他们暂时还未查到十渡书院的后台,可见这后台非同小可,至于这韦苓之山长的动机——”郝瑟在纸上狠狠一剁,“不用想了,八成就是个变态!以操控人生命为乐趣的大变态!”
“那还等什么,还不速速报官,将此人绳之于法!”朱佑樘拍案而起。
此言一出,屋内三人皆是一静。
南烛冷笑:“难道上次你被抓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之时还未看清,官府那帮酒囊饭袋,根本指望不上。”
尸天清摇头:“若让官府来查,怕是无功而返。”
“为何?已经死了两名学子,难道官府就如此不闻不问?”
“你莫要忘了,周哲宁和学子都是自杀。”郝瑟道。
“那、那韦苓之下在早膳中的药物……”
“我说过了,烛梦花本就可入药,这种剂量,只需说是为了帮助学子凝神安睡便可糊弄过去。”南烛道。
“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学子去死?”朱佑樘眼圈通红大叫。
“当然不会!”郝瑟抬眼,眸光精亮,“在我郝瑟郝大侠的眼皮子底下玩阴的,我定让你输得连裤衩都给老子脱了!”
一瞬诡异沉寂。
尸天清扶额,南烛翻白眼。
“郝姐……咳,郝大哥可有破局的妙法?”朱佑樘哽了半天称呼名号问道。
郝瑟挑眉一笑:“别以为只有他韦苓之会下药,咱们鼎鼎大名的南烛神医下药的本事分分钟将他秒杀!”
朱佑樘:“诶?”
南烛挑眉:“你想下什么药?”
“自然是居家旅游杀人越货必备的高端神药——”郝瑟竖起手指,“巴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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