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到摄政王的儿子昊义,墨采青是知道他的。
——这个人,就是曾经因杀人罪被君晏逐出京城的昊天的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封氏的亲生儿子。
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当初君晏据理力争,搬出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条例,才逼得摄政王不得已以放权的条件,保住了昊义一条命——当时这件事,可谓轰动朝野,让君晏享誉南轩,甚至整个恒源大陆。
毕竟摄政王昊天是谁?十几年前的骠骑大将军,先女王白滟最亲信的人,为南轩开疆扩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然就在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的夜里,也就是如今女王姬槿颜出生的那天晚上,昊天逼宫惠文殿,自此女王不知下落,昊天窃取王权,挟槿颜公主以令诸侯,把持朝政整整十数载。
在这十数载中,昊天一步一步将整个朝堂变成自己的朝堂,收买官员,将南轩上下变成了昊家的天下。许多不服的官员,被杀的杀,被流放的被流放,乌烟瘴气。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君晏竟敢同摄政王作对,将其唯一继承人赶出京城,这个左大国师,从此在人民的心中树立了正直而高大伟岸的形象。
再说回这个昊义,性情鲁莽不说,看起来还不甚聪明。若这个昊义的模样说得过去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五大三粗的形象。若他不是昊天的儿子,谁能对他毕恭毕敬呢?
所以拿他跟君晏一比较,墨采青顿时觉得心口一阵恶心。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昊义是封氏的儿子,此番她被赶出君府,身在外庄,处境已然艰难,封氏来请她,已经是她的一个大机会,如果她还得罪了封氏,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即墨采青掩下眼中多余的情绪,忙有些惶恐道:“采青不敢,采青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墨采青自以为说这话能显得自己谦卑,岂不知封氏早对她心属君晏有所了解——既然心属君晏,却又说高攀不上,岂不是虚伪的表现?
可是毕竟身在官场,封氏自然见多了这种情况。且今日前来,是想要收买墨采青,这时候和墨采青闹开,岂不是不好?
遂封氏只道:“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话?这就见外了。义儿不争气的,怎么能配得上你?你的亲事,还得好好筹谋筹谋。你同夫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晏儿有意思?”
绕了一圈,封氏终于又绕回到君晏身上,可真是不太容易。
墨采青遂愣了下,看着封氏鼓励的眼神,还是点点头,有些羞涩:“只是表哥……他身份高贵,采青真的……”
“说什么话!”封氏嗔道,“照我说,你若喜欢一个人,总该自己去争取!男人,就是让女人来依靠的。何况,你墨家对君家有恩,你又是晏儿的表妹,晏儿难道就这么绝情不成?”
“不瞒夫人,其实最近,采青并不住在君府……”墨采青思量片刻,还是打算搭上封氏这条船。从前封氏因为她差点成为昊天的侧妃而耿耿于怀,但此时此刻事情全然不同,两人若有同样的利益,何不就此搭伙?
而且,封氏能主动伸出橄榄枝,可不比她死乞白赖求得好?
“这事我也听说了,”封氏皱眉,“你说宴儿怎么那么糊涂?你可是她的亲表妹,怎么能把你扔到这等庄子上?我看,这事情不是宴儿的主意,定然是君府里的姬槿颜闹的……槿颜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墨采青似乎踌躇了一会儿,忽然道:“夫人,其实采青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虽然槿颜叫我一声姑母,但若你有什么委屈,一样可以对我说的,我给你讨回公道!”封氏一副十分关心的办法。
墨采青心里暗骂“狐狸”,一边装作惶恐:“这话虽然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可是采青不得不说,君府里的陛下,可能是假的!”
“你说什么?!”封氏面色立即放了下来,方才所说的给墨采青讨公道,以及方才的慈祥,好像都不见了踪影,“采青!这话岂是你能乱说的?!陛下是假的,难道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槿颜不成?!”
封氏的厉喝,让周围的侍女赶紧跪下——墨采青说出来的消息,简直如同天打雷劈。女王是假的,这可关系到南轩的江山社稷,一不小心闹出来,那可是要杀头的!
“夫人,采青没有!”墨采青亦仿佛吓得跪下,“夫人!这话憋在采青心里已经很久了!若没有证据,采青是不敢胡乱说的,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封氏盯着墨采青半晌,似乎在研究她的表情。半晌忽然看向边上的侍女们,厉声喝道:“今日之事,若泄露出去半个字,本夫人拿你们是问!”
“是!”侍女们惶恐。
“下去吧!”封氏挥挥手,侍女们立即火速离开是非之地。
皇家之事,不该知道的,就不能知道。若是知道了,是会没命的。
封氏这才看向墨采青,面色重新慈祥起来:“起来吧!外人面前,不得不做做样子,你可别吓着了。”
“不敢……”墨采青这才坐回位子上。然方才封氏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瞬间的凌厉,让她心里敲响了警钟。这个女人,恐怕也不如她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不过如今她已经将话说出口,总不能再收回来。
“只是这事情,你有没有证据?”封氏看着墨采青,方才严厉的样子已荡然无存。
“其实说到证据,是多方面的。自从这个槿颜到君府来,就不对劲。她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槿颜是个大家闺秀,可是现在君府里的槿颜,就像个混混,采青听说,她曾经爬墙呢……”
“爬墙?”封氏紧紧地皱着眉,“槿颜从小身子弱不说,又极爱干净,女子的礼仪规范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会做爬墙这等事?”
“可不是嘛,”墨采青又道,“您可不知道,现在的陛下,同手下人称兄道弟的,采青还听说有一回,这个陛下,让下人和她同桌吃饭!”
“胡闹!”封氏听到这儿,倒是真有些生气了,“堂堂女王陛下,怎么可和下人同食?简直荒唐!”
“可不是!”墨采青赶紧又道,“就是因为这样,采青才开始怀疑她,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但近日采青被送往外庄,倒是因祸得福。您猜,君府外庄上的管家是谁?”
“谁?”
“陛下的乳母。”
封氏看向墨采青:“你的意思是?”
墨采青见时机成熟,便将自己的计策献了出来:“采青怀疑这个槿颜是假的,却苦于拿不到证据。那么如果由这个吴管家出面,她应该比采青更了解陛下吧?”
封氏先是一愣,然后是眼前一亮,最后一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墨采青顿时得意了。当然,她的聪明还能有假的不成?
封氏立即道:“事不宜迟!你这就让吴管家回君府一趟,让她去探探这个槿颜的真假。这事情可大可小,早日确定,早好!”
昊府中正筹划着一场惊天的阴谋,君府这头,却有人已经开始行动。
素纤纤。
素纤纤梳妆打扮过后,让膳房准备了一些糕点,让罂粟陪同着,再一次不请自来,到了流槿苑。
通报之后,同样遭到了拒绝。
罂粟面上一阵不悦:“什么东西!都到门口了还不见咱们!”
“罂粟!小心祸从口出!”素纤纤喝止了罂粟,却是说给暗处的人听的。然她看了眼罂粟,示意她说什么也要进去。
罂粟便往院子里探了一探,便看见小玉儿正端了一盏茶,便问素纤纤:“小姐你看,那不是之前您在铜锭大街上救下的丫头吗?她竟然是女王身边的人?”
素纤纤顺着罂粟的手指头看去,却已经想不起来这个人。但想罂粟能想起来,就可能有这事,便示意罂粟上前。
于是罂粟朝小玉儿挥了挥手:“小玉儿!”
小玉儿其实早就看见素纤纤两人了,但自从那日和白璃聊过这个人后,就不打算搭理,本想悄悄溜进屋子里的,此刻罂粟一叫,却又没法儿混过去了。
毕竟素纤纤还是救了她的,虽然是利用了她。
小玉儿只好走到门口来:“罂粟姐姐,有什么事吗?”
罂粟朝屋子里努了努嘴:“陛下在吗?”
“在……是在,但是很忙,”小玉儿微微皱眉,将手中的茶举起来,“你看,这茶都不知道送了多少趟了,都没时间喝的……”
——而实际情况是,屋子里,白璃翘着二郎腿,一手抓着书,一手抓着水果,“嘎嘣嘎嘣”地吃个没完,桌子上已经有很多果子核了,也不知道她的肚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于是乎,素纤纤进来的时候,凌霜等人迅速将桌上垃圾一扫,白璃的书整齐地摞到书桌后面,白璃则随手抓过放在一边的所谓治国之策,“认真”地看起来。
从门口而进的素纤纤看到的场景,便是白璃十分端正地坐着,两边侍女恭敬侍立,还真有种女王的样子。
当然,只是样子而已。
然后白璃“自然”地将书放下,抬眼看向素纤纤:“原来是纤纤姑娘,不知找我……本宫何事?”
素纤纤瞄了一眼白璃手中的治国之策,眼中闪过一丝讽刺,然后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让罂粟将糕点盒子奉上:“陛下,当日在淑静苑,见陛下喜欢吃这糕点,便让人又做了些来。听闻陛下近几日辛苦,可别来累坏了身体。”
“那可多谢了,”白璃尽量保持着礼貌,“你上回送来的珊瑚还在院子里,这回又是送糕点的,本宫都快不好意思了。本宫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怎么会?”素纤纤打断白璃的话,“陛下的东西贵重,纤纤受之不起的。只是听闻陛下琴艺了得,纤纤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白璃敛眸。弹琴?她不是姬槿颜,如何弹琴?她又没学过……难道素纤纤猜到了什么?还是,从墨采青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如果是这样,事情又不妙了。
白璃看向凌霜。
凌霜看着素纤纤,声色冷然:“纤纤姑娘,陛下日理万机,此刻弹琴,实在不太合适。若是纤纤姑娘烦闷,可到府外转转。”言外之意,素纤纤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
罂粟唇一动就要反驳,素纤纤暗暗拉着她,依旧轻声笑语:“凌霜姑姑说得极是。是纤纤糊涂了,只想着陛下如此劳累,弹弹琴或许能放松一二。若陛下连这等时间都没有,那当真是纤纤疏忽了。纤纤就不打扰了,告辞……”
于是乎,素纤纤十分识大体地出了门。白璃眼神示意小玉儿,机灵的小玉儿点点头,赶紧追出去:“纤纤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陛下今日正忙,莫不然,姑娘改日再来吧?”
其实小玉儿大不必这么送素纤纤出门。只是毕竟当初素纤纤救过她,好歹面子上要做足。
素纤纤倒霉回话,扭头便走——对白璃点头哈腰,一个小丫头就不必了吧?
小玉儿看着素纤纤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屋子,便看见凌霜将素纤纤送来的糕点用银针试了试。
“陛下,没毒。”凌霜道。
白璃将医书重新放回桌面:“本来就没毒,她不至于这么傻。她今日来的目的,恐怕是试探。她恐怕知道点什么了。”
“主子,你说可气不可气?那个凌霜是个什么东西,敢怎么跟您说话?”
淑静苑,回到屋子里的罂粟瞬间就觉得气不顺了——实际上她气了一路,若不是谨遵素纤纤的意思忍着,早就爆发了。
“别这么说,好歹她也是君大哥的身边人。她照顾君大哥的生活起居这么多年,也算是个重要角色,”话虽这么说,素纤纤心里还是不平,“方才,你可发现什么异常?”
罂粟回想方才在流槿苑所见所闻:“异常暂时倒没有发现。只是奴婢觉得奇怪,凌霜姑姑是国师身边的人,为何现在又到了陛下身边?还有那个小玉儿……听说之前并不是陛下身边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素纤纤微微眯眼,一个危险的幅度:“不管什么问题,有疑点就去查。咱们现在只要证明这个姬槿颜是假的,那么,就有理由把她赶出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