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晚上七点,钱大侑走进了一栋灰‘色’的大楼。。:。电梯内壁上贴着大片的玻璃镜子,映‘射’出了钱大侑的身影。这是一个身形敦实的中年男人,但并不算胖。他有一张弥勒佛似的圆脸,眉‘毛’短粗,鼻头有‘肉’,嘴‘唇’也是厚厚的。一眼看上去,他很像是一团和气的小老板。实际上,就算他现在穿的不是便服,而是规矩的警服,人们也很难相信,这个总是一脸笑意的人,是公安局长。
钱大侑按下了电梯里的楼层按钮,他看着楼层指示灯,心里一阵忐忑:“南泽雨为什么要把我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呢?两个大男人放着现成的办公室、咖啡厅、茶馆不去,居然要在一个商务宾馆的客房见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个同‘性’恋约会呢。”想到这里,钱大侑感到一阵恶寒。
十一楼到了,钱大侑数着客房‘门’上贴着的房间号,找到了南泽雨说的“1114”号。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挺’直腰杆,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门’后是南泽雨那张严肃的脸。“没有人跟着你吧?”
“没有。”钱大侑紧张地说。
南泽雨拉开‘门’,将他领了进去,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钱大侑一进房间就感到十分压抑,因为南泽雨既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打开室内灯,整个房间内,只有浴室里的黄‘色’小灯在幽幽地发着光。
“你吃过饭了吧?”南泽雨问道。
“吃过了。南厅长,您吃了吗?”钱大侑站在双人‘床’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嗯,坐。”南泽雨伸手一指单人沙发,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
尽管茶几上摆放着茶壶和茶杯,还有小包装的茶叶,但南泽雨似乎并没有要沏茶的意思。钱大侑踌躇了几秒后,还是拿起了茶壶,“我去泡茶。”
“不用,坐。”南泽雨的表情不像是客套,钱大侑只得缩回了手。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他们的面前是那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双人‘床’,以及玻璃浴室。
钱大侑的脑子里闪过千百个念头,他甚至开始想,万一南泽雨有龙阳之癖的话,自己该怎么办?是从?还是拒?他并没有勇气去得罪这位大权在握的年轻厅长,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受辱。
正当钱大侑在胡思‘乱’想时,南泽雨开口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儿来吗?”
“请南厅长明示。”钱大侑慌忙坐直。
南泽雨叹了口气,“中秋那天晚上,你在干嘛?”
钱大侑一愣,“我回老家了,那天过节么不是。”
“所以,那天晚上,你没有上网?”
钱大侑心里一沉,他听出了南泽雨的问责之意,“网上的人说什么了?”
“有人拍到了叶颖君跳楼后、警方赶到前的画面,中秋节那天,在网上公布出来了。”南泽雨冷冷地说,“通过一个叫做‘鱼与熊掌’的直播网站。”
钱大侑小心翼翼地说:“有拍到什么吗?”
“你问的是凶手吗?”南泽雨冷笑一声,“可惜没有。”他仔细观察着钱大侑的表情,“你们给我的报告,说是叶颖君因醉酒而失足坠楼身亡,属于意外死亡,还说家属接受了这个结果。”
“是的。”钱大侑赔着笑脸,“这个案子可以算是结了。”
“那么马道生呢?”
“还在查。”钱大侑笑着说。钱大侑的‘性’格非常有意思,他越是紧张,就越是笑得热情。
“先把马道生的事情丢一边,我们来谈谈‘意外死亡’的叶颖君。”南泽雨翘着二郎‘腿’,擦得锃亮的皮鞋格外惹眼。“老钱,你去过‘松之里’吗?”
钱大侑一怔,“您说的是查案子还是……”
“你说呢?”南泽雨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钱大侑笑了笑,“那当然去过,‘松之里’离我们局不远,我们有时候会去那儿聚餐,局里的几个干部都去过的。”
“你之前见过叶颖君吗?”
“没印象了,说真的,南厅长,我们一般也就是去吃饭,都没怎么唱歌。叶颖君不是ktv的服务员吗?我们也遇不到她。”钱大侑说的倒是实话,因此表现得非常自然。
南泽雨用左手敲击了两下单人沙发的扶手,没有说话。
钱大侑见南泽雨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点,便主动问道,“南厅长,您说的有人拍下的视频……”
“看来你平时不常上网啊。”南泽雨感叹地说,“这两天,网上有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呢。”
钱大侑赶紧拿出自己的手机,笨拙地搜索起来。
南泽雨冷眼看他半天都没打开搜索的页面,不由得直摇头。
钱大侑好不容易以“鱼与熊掌”为关键字搜到了一些新闻,排在第一的是一条微博。他战战兢兢地点了进去,却发现自己看不了,因为他的手机并没有安装微博客户端。
南泽雨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递给了钱大侑。
钱大侑捧着南泽雨的手机,很快看完了这个短视频。他将手机还给了南泽雨,脸上仍旧堆着笑,“南厅长,这个视频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
“嗯,确实,乍一看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你仔细多看几遍,就不会这么想了。”南泽雨脸‘色’凝重,“俞镜泊和高靳在录口供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是叶颖君喝多了,冲进了他们的包厢,然后发了一小会儿酒疯,忽然推开他们,跳楼了。”
“是的,沙伏嘉也是这么说的。”钱大侑点点头。
“假如没有看过这个视频,他们的口供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结合这个视频来看,就有点不对劲了。”南泽雨缓缓说道,“假如当时你在现场,你是一个在‘松之里’消费的客人,突然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服务员冲进了你的包厢,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钱大侑硬着头皮答道,“想把她赶出去,或者联系领班之类的。”
“但是俞镜泊和沙伏嘉并没有把她赶走,这就有点奇怪了。”
“也可能是俞镜泊和沙伏嘉看她喝醉了,怕她出事,所以不忍心把她赶走?”钱大侑猜测道。
“是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们再换一个角度。假如你是一家ktv的老板,你手下的‘女’服务员喝醉了,冲进了你的包厢,还耍酒疯,你会怎么办?”
钱大侑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耳垂,“我大概会把她赶走,然后第二天开除吧。”
“但是高靳并没有将她赶走,这不就很奇怪了吗?”南泽雨说道,“从视频里看,叶颖君坠楼后,沙伏嘉并没有探头出来看,探头的人是俞镜泊和高靳,这也很诡异。”
“除非……”钱大侑听明白了南泽雨的意思,但他不敢往下说。
“除非沙伏嘉当时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有办法探头出来看。”南泽雨斩钉截铁地说,“那这件事就有点意思了。一个喝醉了的‘女’服务员闯进了一个客人也喝醉了的包厢,呵呵。”他话锋一转,“倘若你是沙伏嘉,有人在你的包厢里,当着你的面跳楼了,你会不去看?”
“我懂您的意思了,叶颖君可能是在沙伏嘉的包厢里喝醉的。”钱大侑鼓起勇气说道,“但这也不能说明她不是死于意外。”
“是的,可是拍这个视频的人却选择在事情发生的几个月后爆料,你难道不觉得,这未免有些奇怪吗?”南泽雨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一点窗帘。他看着外面的大街,意味深长地说:“我总觉得,像是有人生怕大众遗忘了这件事一样。”
钱大侑有些吃惊,南泽雨说的正是他所担心的。他‘舔’了‘舔’嘴‘唇’,转过头看着南泽雨,脸上‘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那么,我去安排人,查一下这个爆料者?”
“用不着。”南泽雨摇了摇头,“他在直播平台爆出这个视频的时候,不仅戴着口罩和墨镜,连变声器都用上了,我认为,他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而且,中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却没出现任何后续,走红的只有那个直播平台的主播,这说明爆料人应该不是为了炒自己。”
“南厅长,这个采访的视频不知道完整不完整,里面暗示了爆料的家伙就住在‘松之里’对面,而且也就二十出头吧,喜欢玩游戏。我们可以用这些线索逐一排查,一定能找到这个爆料者。”钱大侑信心满满地说。
“然后呢?”南泽雨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还想从他那儿问出什么来?”
钱大侑语塞。
“你站起来,稍微拉一下窗帘,看看对面。”南泽雨忽然吩咐道。
钱大侑照办了。当他拉开窗帘的时候,‘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这里可以看见‘松之里’?”
“是的,这栋楼有20层,虽然不是正对着‘松之里’,但仍然能看见‘松之里’八楼全部包厢的窗子。”南泽雨慢悠悠地说,“你不近视吧?”
“不近视。”
“那么,你能看清‘松之里’八楼吗?”
“可以。”
“你能认出叶颖君是从哪个包厢失足坠落的吗?”
南泽雨问得钱大侑有些狼狈,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识地轻轻捏了一下喉结,“我看不出来。”他在心里感慨:南泽雨的城府真是深,明明就是要实地考察,事先却一个字都不透‘露’。
“最右边的那间。”南泽雨说道,“现在里面没人,没有亮灯。你看一下左边紧挨着的那间,那间有人。”
钱大侑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看不清。”
“当然,因为楼下这条马路是标准的双向八车道,每条车道的宽度至少是3米,8条就是24米,我还没有算上隔离带和人行道。粗略地说,这条路的总体宽度至少有30米。”南泽雨说道,“在晚上,隔着30米的距离看另一栋楼虽然不算很难,但你要考虑到,‘松之里’ktv包厢里的光线不是日常使用的白光灯,而是装饰用的彩‘色’灯,而且还会不停地闪烁。这样一来,拍摄者拍到的画面,就有可能不清晰或者不稳定。”
“但我看那个爆料的视频拍得‘挺’清楚的啊。”钱大侑纳闷地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南泽雨说,“你真的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在叶颖君坠楼后,对面楼刚好有人用夜拍效果很好的手机拍下了一段关键的视频?”南泽雨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情,那就是叶颖君跳楼后为什么会落在机动车道上?”
钱大侑瞠目结舌,没有说话。
南泽雨看了钱大侑一眼,“我认为,有人一直在查这件事,而且和警方的思路不同,此人并不急于破案,只是想要引起舆论的重视。”南泽雨拉起他那半边的窗帘,转过身来,“很有可能,这个人在案发后就一直在寻找当晚拍到视频的人,他有可能找到了好几个人,但是拍摄的视频都不能令他满意。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做‘小‘春’’的家伙,这才让小‘春’把视频对外公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钱大侑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清楚。”南泽雨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有可能这个人讨厌警察,只是想要警方出丑;也有可能,他是叶颖君的朋友,想要帮她查明真相;或者……”南泽雨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高靳、俞镜泊或者沙伏嘉的仇人。
“总之,有人在跟警方对。”南泽雨回过神来,接着说,“当初是你和叶颖君的家人联系的,这个案子也是你主导的,假如有人发现了问题,那一定是你没有处理好。”
钱大侑站在窗边,彩‘色’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到他的脸上。他‘摸’了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勉强地笑了笑,“南厅长,这件事不会有问题的。”
“我挑明了说吧。那张马道生的名片,我根本不关心。”
钱大侑听到这话,突然脸‘色’一变,“南厅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要‘乱’来,凡事都要有个度。”南泽雨不紧不慢地说,“还有,虽然你没有汇报,但你以为我就不会知道吗?叶颖君脖子上的项链,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