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一出马,战场上的形势迅速扭转,最先察觉到的并不是城中百姓,而是庆王。眼看士兵已经跃进了城墙,却硬生生被梁翊赶了出来,庆王真是一口鲜血梗在喉咙。更可气的是,好几位将领都被挽弓派的人给射死了,尸体拉回来的时候,庆王差点儿瘫软在地。定了定神之后,才将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都给合上了。
大雪纷纷扬扬,不曾停歇,安葬完几位将军后,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庆王心头。他注视着远方的昌德门,喃喃地问次子赵佑仁:“华阳城里换人了?”
赵佑仁义愤填膺地说道:“是的,城楼上叫嚣着,说现在守城的将军换成梁翊了。这小子下手太毒了!这次派出去六位将军,全都被他给杀死了!”
庆王俯下身子,心疼地抚摸着被踏得看不出模样的番旗,说道:“在战场上,旗帜就是主帅的脸。梁翊把我的旗射成了这个样子,这无异于猛抽了我一顿耳光啊!”
赵佑仁咬牙切齿地说:“父王放心,下次派孩儿上场,孩儿定能一雪前耻,彻底杀了他的威风!”
庆王环视左右,方才低声说道:“别看他素日里温文尔雅,越是这样的人,就越会成为战场上的活阎王,我可不希望你在战场上遇到他。”
赵佑仁到底是年少气盛,不再跟父亲争论,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跟梁翊较量一场,分出个高低上下。
梁翊旗开得胜,没有和部下一起欢呼雀跃,而是去找蔡瑞。西门的城楼分两层,王如意便是在下面那层被蔡瑞给擒住的。想必是经过一场恶斗,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弥漫着肉包子的香味。梁翊知道王如意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蔡瑞能抓住他,肯定是费了一番周折。
梁翊跟蔡瑞说了声“辛苦”,便要押着王如意进宫。王如意拼死挣扎,叫嚣道:“你这样无缘无故地抓我,小心皇上砍你的脑袋。”
“战士们都快没饭吃了,你还在吃肉包子?”梁翊又将捆住他的绳子勒紧了几分,麻绳嵌进肉里,王如意疼得龇牙咧嘴。梁翊不管他,转身吩咐蔡瑞:“蔡将军,随我一同进宫,把这贪生怕死之徒送上千秋殿!”
蔡瑞高声答应,将王如意推了出去,他攥着王如意的绳子上了马,让他跟在马屁股后面跑。不过蔡瑞也不是没有人性,他并没有折磨王如意,骑得并不快,王如意没吃什么苦,却被京城百姓骂了个狗血喷头。王如意向来不关心名声,被骂几句都没觉得什么,只是打心眼里痛恨梁翊。
梁翊与蔡瑞并辔而行,只顾与蔡瑞聊天,并不管身后的王如意。他低声问道:“皇上要抓蔡珏的时候,是不是连你也一起撤了?”
蔡瑞微微颔首:“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才会格外珍惜在军队的时间。我和堂哥自幼立志,要做个名垂青史的大英雄,我俩一直做着为国捐躯的准备,可虞国…却并不给我们这种机会。”
都是壮志未酬之人,梁翊明白那种心酸,说道:“我又何尝不是?不过,你比蔡珏幸运,最起码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蔡瑞难过地说道:“堂哥性情太刚烈,一听到消息,不分青红皂白就自我了断了。我被押回来时,也十分担心,但皇上并没有太为难我,让直指司调查了一番,江璃便上书,说我十分清白,完全可以无罪释放。我被放出来之后,才得知堂哥自杀了。”
“子钰兄的死绝对是大虞一大损失,怎能不让人惋惜?”梁翊胸口一痛,仰望天空,说道:“他是天生的将才,或许对他来说,不能上阵杀敌比死还可怕,所以他才会做那样的选择。”
“谁说不是呢?从直指司出来之后,我大哭了一场,我母亲也这样劝我。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心想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便想着投奔你。但你愤而离开浦州时,我并没有跟你一起回京城,担心你心存芥蒂。今天见张羽召集人马,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着来了。”蔡瑞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我现在才彻底明白,只有碰到兵器,我这双手才能彻底活起来!”
梁翊温厚地笑了笑,跟他击了一掌,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能来找我。”
蔡瑞也笑了笑,回头看了王如意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若不是这些奸臣搬弄是非,我和我堂哥如何能落到这般地步?”
梁翊叹气道:“他虽然可恶,但你和你堂哥的事,确实不怪他,是皇上自己起了疑心。说实话,皇上昏庸,可比奸臣弄权可怕多了。”
蔡瑞顿时担忧起来,如此一来,皇上还能惩治王如意吗?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梁翊将王如意带上去千秋殿的那一刻,赵佑真就火冒三丈,他刚要指责梁翊目中无人,梁翊却抢先说道:“陛下,臣能力保华阳城不失,如何?”
赵佑真很久都没听过这样信心满满的保证了,一时间太过激动,差点儿流下泪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愿立军令状?”
“当然可以!不过立军令状前,臣有个条件,请陛下三思。”
“什么条件?”
“王如意贪图享乐,消极应战,昌德门伤亡惨重,差点儿失守。臣提议,将王如意斩首示众,以稳定军心!”
赵佑真一愣——他还想着给王如意封赏呢,怎么能将他砍了?可梁翊正气凛然,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赵佑真一时犯了难。王如意一下子急了,痛哭流涕:“老奴正在想破敌的对策,可侯爷二话不说,就派人把老奴绑了个严严实实,老奴实在冤枉啊!”
“呵,如果我不绑你,你还在吃肉包子,而庆王早就打到正阳门外了!”梁翊喝住了王如意,又跟皇上说道:“陛下,当时西门有多危急,您一问陈兴将军便知!”
赵佑真听得烦躁,他并不想知道过程,反正守住了就行了,他犯难的是梁翊的要求。王如意和了尘可是他的两大靠山,若王如意死了,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贴心的奴才了。可梁翊丝毫没有退意,平时最温柔善良的人是他,而关键时刻,最坚定强硬的人,也是他。
赵佑真很不喜欢这种压迫感,他怒道:“梁翊,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梁翊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让您在华阳城和王如意之间做个选择。您不做选择也可以,杀了我也可以,但请您不要拿华阳城的安危开玩笑。”
赵佑真气得舌头打结:“梁翊,你…你!”
梁翊丝毫不畏惧,镇定地说道:“对别人来说,华阳城是繁华的京城,是美丽的樱花之都。可对臣来说,它只是臣的故乡,臣早就决定与它共存亡。臣已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还请陛下成全。”
梁翊的直率果然名不虚传,他每说一句话,大臣们都悬着一口气,生怕赵佑真将他砍了。也真是奇怪,他那么聪明,怎能一次次在皇上面前找死呢?
正在僵直梁、赵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几位正直的文臣跪下,冒死进谏:“定远侯一片赤诚,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其他人也深受感染,依次跪了下来,齐声道:“请陛下成全!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赵佑真快要被气疯了,而王如意早已双腿瘫软,双眼发直,自知是活不成了。赵佑真咬牙切齿,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先将王如意拉到正阳门外…斩…!”
王如意高呼了几声“请陛下饶命”,赵佑真忽地站了起来,突然毫无声息地晕倒了。
赵佑真一晕倒,王如意只能暂且收监,等赵佑真醒了再发落。一众大臣就站在千秋殿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等着赵佑真醒来做个决断。过了两刻钟,赵佑真醒了过来,苦笑道:“是不是逼死朕,你们才能满意?”
梁翊跪下,高声道:“只要能铲除奸臣,臣百死而无悔!”
此言一出,四下震动,赵佑真也深受触动,一时愣在那里。待大臣们全都跪下,他才无力地下了决定:“将王如意拖出去斩首示众!告诫各位将士,从此华阳城之战,没有任何退路!若有人消极应战,王如意便是下场!”
王如意杀猪似的哀嚎,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情。赵佑真虚脱一般,问道:“辅明,朕按照你的意愿做了,若你不能将庆王击退,朕可要对你五马分尸,让你死得比王如意惨一百倍!”
众人俱是一凛,梁翊却面无惧色,说道:“只要君臣一心抗战,胜利就在眼前!”
赵佑真总算欣慰地笑了笑,经过刚才那一番争执,他早已身心疲惫。他让小太监准备好了纸笔,让梁翊写下军令状。众人是想要替梁翊求情的,可梁翊毫不犹豫地挥笔写就。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来,问道:“陛下,若臣得胜而归,是否还能再提一个要求?”
赵佑真揉着太阳穴,冷眼瞅着他,问道:“又要提什么要求?”
“正阳门外的耻辱碑,是否可彻底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