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一玄心七十九、棋逢对手
|操之踏上台阶。脱履着袜。缓步进入草堂。和煦一笑徐作:“仙民昨日到的?”又向并而坐的祝氏兄弟拱手致意。
徐看到陈操之。大喜。起身道:“子重。你好。这两位祝兄谈锋实在厉害。弟远不及。惭愧。惭愧。”
方才陈操之没来。徐感到重任在肩。虽然理屈词穷。但一时还不肯认输。这时见陈操之到了。顿感如释重负。爽快地承认辩不过祝氏兄弟。现在就看陈操之的了。平日他与陈操之顾之刘尚值丁春秋在桃林小筑辨析义理陈操之娓而谈玄言妙不断。徐自认是不及的。
陈操之在徐身边从容坐下。双扶膝。挺腰危先是嗅到一品沉香的味道。是五步外祝氏兄弟的香。一品沉香很昂贵。香味也很好闻。但陈操之对男子薰香总有点反感。更何况眼前这祝氏兄弟非但香。而且敷粉。粉-很厚。比那个会稽贺铸有过之无不及——
祝氏兄弟与陈操之身高相仿。都在七尺开外。兄弟二人坐姿挺拔。看上去容貌酷似。坐在上的应该是兄长祝英台。广额修眉。唇红齿白。虽有柔媚之态。但魏晋之际。男女相并不稀奇。又且这个祝英台粉又敷的厚。一般女也没有这么高的身量。所以单从外表来说。实在不能认为这个祝英就是女扮男装的。若就气质而论。这个祝英台于脂粉气中又流露飒爽英气着实让陈操之迷惑难辨——
陈操之打台。英台也气定神闲地注视着陈操之。手持一柄玉如意摩把玩。唇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然高傲。朝陈操之略略拱手。说道:“上虞祝英台。”
坐在下地祝英亭也跟着手道:“上虞祝英亭。”
操之心道:“传说中的祝英台也是上虞人氏。”还礼道:“在下钱唐陈操之。”眼睛忽然一眯。这个英亭有点面熟两眉斜飞。目若朗星与其兄祝英台一样。英气与脂粉气奇妙地交融。气质独特——
陈操之起来了这个祝英亭就去年腊月他启回钱唐的那日在河七里桥吹箫地少年公子。不说是桓伊的朋友。特意从建康赶来听他吹竖笛地吗怎么又是上人了?
祝英亭见陈操之的神。知道操之认出了他便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
陈操之见祝英亭淡的样子他然也不会去理会。泾河七里桥头的箫声早已消散。又有什么好追问地?
陈操道:方才在草堂外听了一两位祝兄的玄论。精妙高明。让人钦佩。不过贤兄弟真地是来求学的吗?”
祝英亭道:当然来求学的。只因这位徐兄渺视我兄弟二人。是以出题辩难。并非刻意矜耀。”
徐道:我父不此间一向由我代为出题。来轻视之说。”
祝英台言词比其弟英亭更为尖利。说道:“徐博士不在。我兄弟二人可以等徐博士回来再答题入学。虽是徐博士之子。但代父问难。也要有那个学识才行。否则反被学者问倒岂不是有损徐氏学堂地名声?”
徐面红耳赤。羞的说不出话来。
陈操之不疾不徐地道:“入徐氏堂先要答题问难。无非是个形式过场而已。若徐博士真要问难诸学子。那学堂里又有几个人进的来呢?当然。如贤兄弟这般高明的。应该是来去自如的。”
祝英台道:“这位陈兄何必如此讥讽。学堂辨难本是相互促进地好事。怎能说是形式过场?而且即便我兄弟二人把徐博士辩倒了。难道作为江左大儒的徐博士就要恼羞成怒?弟子就不能胜过老师吗?徐氏学堂地人都是这等气度?”
这个祝英台真是牙嘴利。不能说她所言没有道理。只是言词稍嫌刻薄。
祝英亭道:“方才辩难之际。这位徐兄盼陈操之陈兄如救星。想必陈兄更为高明。现在陈兄既到了。就继续辩难如何?”
陈操之道:“英台兄说的有理。互相辩难相互促进。不要计较谁胜谁负——”
祝英台道:“胜负还是要计较的双方辩难。有理者胜。词穷者负。若只是说着玩玩。无胜无负。一团和气。那又辩什么难?”
陈操之微笑起来。这个祝英台心思敏锐。和他说话真要字斟句酌小心谨慎才行。不他揪住一点点小破绽就给你撕成个大口子。说道:“那好。在下就不揣浅陋。与贤兄弟辩难一番。”
祝英亭道:“就我一人与你辩吧。等下莫要说我兄弟二人联手难你。”
陈操之笑道:“相互切磋而已。又非意气之争。
|难也如弈棋。并是人多力量就大地。”
祝英台眉毛。问:“陈兄会弈棋否?”
陈操之道:“略窥门径。”
祝英台便道:“我亦好此道。有暇向陈兄请教一局。”侧头对其弟道:“英亭。让我与|兄一辩。”
祝英亭很敬畏这个长。当即往后移膝半尺。突出兄长祝英台在前。
与|之并坐也退后半步。静看陈操之与祝英台辩难。
在草堂外的刘尚值和丁春这时也脱了走了进坐在徐身边。隐然有为陈操之助威之势。
操之道:“在下方才听了一段英台兄的高论。主要是以王的《老子注》为依据明述的。我们此番辩难就围绕《老子》第一十七章的“功成身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来辩难吧?”
祝英台:“既然重兄听到刚才阐述的。那就请子重兄辩析——”
陈操之微一点头。侃侃道:“治人生。有所知见。驱使宇宙间事物之足相明者。资为缘饰。以为津。所为法天地然者。不过假天地自然立喻耳。岂果师承为“教父”哉?观水而的水之性。推而可以通焉塞焉;观谷而的谷之势。推而可以酌焉注焉;格则知知物理之宜。素位本分也。若夫因水而悟人之宜弱其志。因谷而悟人之宜虚其心。因物态而悟人事。此出之异想。旁通之歧径。于词章为寓言。于名学为比论。可以晓喻。不证实。勿足供思辨之依据也——英台以为如何?”
祝英台眼泛异彩。凝|陈操之。略一思忖。说道:“我自然而曰百姓谓者。大人自知非己之本然。而养性养知使然。不顺而逆。即法与学。大人或愚百姓而|不自欺也。自然而然。即莫之命而常。盖未尝别有所法。或舍己而学。亦不自觉为“教父”而供人之法与学也。”
陈操道:“大人我自然”。则习成自然。妙造自然。出人入天。人地天道四者叠垒而取法乎上。足见自然之不可几及。”
祝英台右手握玉如意。轻叩左手虎口。说道:譬如水。孔子见其昼夜不舍。孟子见其东西无分。皆非老子所思存也。而独法其柔弱。然则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道德非无乎不在也。”
陈操之暗暗点头。这个祝英台真可谓是妙学深思。此论何晏王弼亦不曾论述过。说道:“凡昌言师法自然者-以借譬为即真。初非止老子。其的失利钝。亦初不由于果否师法自然。故自然一也。人推为“教父”而法之。同也。而立说则纷然为天下裂矣。”
祝英台见陈操之从容不迫神采内蕴思辩清晰人深省。也是暗暗佩服。正待开口再辩。却见一个草堂仆役跑过来:“徐博士回来了。”
徐便起身出了草堂。陈操之含笑道:“英台兄辨析入理。道前人所未见。在下甚是感佩。今日且先暂止。改日再辩。”
祝英台最喜辩今日逢了陈操之。甚感棋逢对手的兴奋应道:“甚好今日就算平手。”
祝英亭见徐出去迎接徐博士了。道:“那位徐兄不会在其父面前说我兄弟二人坏话吧。徐博士若不收我二人那可如何是好?”
陈操之微道:“至于此。仙,好学上进端谨知礼。嫉贤妒能非其所知。英亭兄此言倒有点让人小瞧了。”
祝英亭一张脸霎时涨的通红。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当面哂笑过——
祝英台瞪了弟弟一眼。起身道:“舍弟年幼。唐突莫怪。”
陈操之正想以祝英恃才好辩不留情面的性子。哪肯就这么简单道歉。果然。祝英台话锋一转。说道:“也不能全怪舍弟猜疑他。这位徐兄先前的表现殊失风仪。被我驳的说不出话来了还肯认输。”说罢。故作爽朗一笑:“一起去拜见徐博士吧。”迈步先行。
祝英亭恼怒地瞪了|操之一眼。一拂。一室皆香。跟着他兄长出了草堂。
刘尚值这才跳起身来。笑道:“还好还好。我们徐氏学堂的面子没被扫尽。这个祝英台太害了。且喜有子重降服他。”
陈操之摇头道:“何谈降服。我也是勉强应对而已。此人谈锋之利。我略有不及。”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祝英台还真有可能是女子啊。方才我见他的布双足踏席而过。比他弟弟祝英亭的双足小很多。若真是女子。那可真奇难道过几日还会有一个叫梁山伯的来此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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