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惊叫声引起了围观人的注意。
“你认得这孩子?”有人问。
“是,我认识,警察,找警察啊,不是,找医生,医生。”
初七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几个小时前还微笑着对自己招手,谢谢他糖块的孩子,现在忽然躺在这,像是个被人扔下来的冬瓜,啪,脑浆四溅,不!这不对!一切都不对,柱子不该就这样死去!
初七哭出声:‘叫警察啊,巡警,巡警在哪。“
他已经顾不上回答别人的问题,茫然四顾,用尽最大的气力喊着:“巡警!“
初七是个半流浪儿,所谓半流浪的意思是他其实也有栖身之地,表叔的家在一个幽深的弄堂里,初七早就不想回去了,他无法忍受表叔家那么多孩子哭喊打闹的声音,表婶一身碎花旗袍,爱司头,最便宜的香粉呛得人能熏个跟头。
“初七啊,家里真是没有办法了。”表婶每次见到他就如小孤孀上坟。
因此,这个下午,初七看到柱子后就一直希望柱子能找到亲妈,亲生母亲,父亲,这些字眼在初七的心里永远荡漾的暖意。
大概歌舞厅是巡警们夜里巡检的重点地方,很快就有打着绑腿的巡警拎着警棍赶来了。
“生了什么事?”巡警问。
“一个孩子跳楼了。”
有人喊道。
“不是,是坠楼,也许是谋杀!”
到底是做了几年报童,还是很有新闻敏感度的,初七很明白跳楼和坠楼的区别。
巡警俯下身子,检查了柱子的身体,叹息道:“没救了,这孩子死了。”说着他抬头看向楼顶,大华舞厅是个五层楼,这孩子摔到坚硬的水门汀上,也许着地瞬间就失去了生命。
死了?
初七捂住嘴巴,让自己不要喊出声来。
这么快就死了,柱子应该是没有任何痛苦的吧?初七这样安慰自己,这时他看到那巡警已经蹲下身子去检查徐天柱的尸体了。
巡警在柱子身体上翻了一遍,想寻找一些关于这孩子的信息,很快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东西说:“这里还有个糖纸,谁知道这孩子是哪里来的,是谁?”
那块糖在初七的口袋里躺了一整天,他还记得柱子将糖块放到嘴里,眼睛微微眯着,显出十分满足的样子,吃完还将糖纸小心地叠起来,揣到怀里。柱子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吃到糖,也许正是这难得的甜蜜让他将糖纸小心折叠起来,仔细保存起来,这个孩子,偶然相遇,像是一波热气。被人吹一口气就散了,可他是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初七拖着哭腔喊道:“不是跳楼,不是跳楼,柱子是坠楼,很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巡警一愣,借着霓虹灯的光,认出这个孩子是白天卖报晚上在这附近卖烟的,便皱着眉头问:“你认识他?”
“我们下午才认识的,就知道他叫徐天柱是来这边找他妈妈的。”说到这里,初七抬头看向舞厅楼顶,“大概他妈妈就在这个舞厅吧?他说妈妈要嫁人了,不认他,警察先生,他不可能是自己跳楼的,因为,因为他和我说再最后问他妈妈一次,要是还不认就坐火车回老家去,还说火车上有个大叔对他很好,会带他回去的。警察先生,他想的很好,怎么可能自己跳下楼呢,一定,一定是有人把他推下来的!”
警察皱着眉头,低头看看地上孩子的尸体,再看看初七:“好吧,小孩,你和我一起去警署。”
这时舞厅门口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哎呀,召先生,您这个笑话,真是太好笑了。”
召南挎着红舞女黄玫瑰走出舞厅,看到不远的地方围着一群人,他指着那方向问:“好像那边出事了啊,围这么多人。”
黄玫瑰嘟着嘴说:“吃夜宵去嘛,那些人啊,这年头,就是摔了一跟头都能围一群人的,走嘛走嘛。“
她用力挽着召南的胳膊,撒娇地往反方向拽着。
召南平时表现的风流倜傥,可不是能被女人所左右的人,作为未寒时的伙计,他也最恨被女人摆布了,他不着痕迹的摆脱了黄玫瑰的束缚,冲着人群走过去。
还没走到,就听着一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声音:“他不会自杀的,警察先生,他说只要有希望就好,下午他坐在那边晒太阳,还吃了我给他的糖,将糖纸小心地叠起来,活的这么认真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晚跑上去跳楼呢。警察先生,求求你,一定要调查啊,他是不会自己寻死的!”
召南眉毛一挑:看来是出了大事啊。他分开人群走上前去,巡警见此人气宇轩昂衣着不凡,知道不是自己能随便呵斥的,笑眯眯地问:“先生,这里死了人,请您离远点,不要污了您的身体。”
召南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就听着那孩子继续哭道:“柱子啊柱子,你妈妈不认你,现在又这样,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柱子!召南一愣,站住脚步,弯下腰往下看去。
那孩子本来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巡警检查的时候将他翻转过来。
这孩子脸朝上躺着,头下是大片的血迹,阴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深黑色,柱子像是要融化进一片黑暗中。
是柱子,是那个火车上遇到的孩子!
召南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那大楼,忽然,他觉得二楼有个窗口有亮光一闪。
召南仔细又看一看,那亮光不见了。
“先生,请靠后。”
巡警做出个请的手势。
“这个孩子我认识。”召南从口袋掏出烟盒,客气地递给巡警一根,巡警拿起一看,是美国烟,激动地笑了一下,又觉得在死尸面前笑是很不好的事情,急忙憋住。
“先生,您认识这个……孩子?”
“是的,我认识他,他是来沪城找他妈妈的,他妈妈是个舞女,也许……”
召南看了前方灯光辉煌的舞厅大门:“也许,他妈妈就在这个舞厅里。”
他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愤懑:“不知道这位一直不认儿子的母亲,看到儿子的尸体后会作何表现。黄玫瑰,你来看看,刚才在舞厅可看到过这孩子。”
“死人啊,我才不看呢。”
黄玫瑰撇着嘴,一脸不高兴。
“过来。”召南加重了语气。
黄玫瑰这才情愿地扭着身子往这边走过来。
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我没见过。”
“你看他的时候犹豫一下,黄玫瑰,说真话,你一定见到过这孩子,说吧,她妈妈是谁?”
召南盯着黄玫瑰,目光炯炯:“说实话。”
“我不知道他妈妈是谁,我只看到他来找黑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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