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的说法,不过是戏言。
当年蔡元培在而立之年,发妻过世,翰林老爷身份的门槛,顿时被蜂拥而至的媒人们踏破了。接受了不少新思想的蔡元培立下规矩,订下《夫妻公约》,表明态度。大致的内容就是:不缠足;识文浓墨,不要睁眼瞎;一夫一妻,不娶妾;丈夫先死,妻子可以改嫁;夫妻不和,可以离婚等。
在当时清末的时候,蔡元培的做法已经是让人觉得离经叛道了,可当时的章太炎比他还过分,公开在报纸上征婚,引起轩然大波。随后就有好事者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说蔡元培是章太炎的弟子,一脉相传。
作为当事人,他们都没有公开表示过反驳,于是,就被人认定为师生关系。
蔡元培应该是很不在乎的成了王学谦的大师兄。
当然这个大师兄是要打上引号的。
经马寅初一说,王学谦顿时想起来这茬,但这不过双方谁也没有戳破的玩笑而已,谁也不会当真。章太炎也不会真的在蔡元培面前摆出老师的架子。再后来,两人都成了‘光复会’的领袖,合作亲密无间,一个在上海,一个在东京,遥相呼应,更加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了。
可话说回来,蔡元培是进士出身,翰林院。的庶吉士,身份金贵,生活安逸。
而章太炎的人生轨迹可不太走运,戊戌变法之后,他稀里糊涂的成了满清的乱党,成立街头小巷被通缉的对象。因为章太炎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维新党人,绝对没有扶持清廷的想法,这家伙想的要比康有为、梁启超他们更加疯狂。他想造反,推翻满清的腐朽统治……压根就不是夹在什么‘帝后之争’中间,纠结于光绪和慈禧的权力的争夺官司。
可没办法,被清廷胡乱的贴上了维新党人,在光绪被囚禁之后,只能远渡重洋。离开上海。之后简直就是运走麦城,一天不如一天,吃过牢饭,狱友邹容,直到满清覆灭之后,他都是在跑路的状态。
试问,两个人怎么可能是师生关系呢?
至于说他稀里糊涂的变成乱党,因为他和‘戊戌变法’的改良派关系很差……在维新派的实务报社,抽过梁启超的耳光。这个比较严重。直接导致了一场在历史上都非常出名的群殴事件,他一个,打梁启超和康有为的徒弟,很诡异的是,他说他赢了;梁启超的弟子说,他们没输。
其实章太炎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办报纸,更不适合当报纸的主编。
可诡异的是。当时维新派的机关报《实务报》的主笔是章太炎,于是乎章太炎在报纸上大放厥词。拉仇恨值。
说起来,也是维新派眼瞎,他们难道就看不出来,维新派是改良派,是坚定的‘保皇党’。他们希望通过西方的政体,来削弱皇权。获得中华崛起的机会;而章太炎却是认为中华被列强欺负,根子就出在满清的身上,要被铲除。说实在的,章太炎才是真正的清政眼中的‘乱党’,可实际情况是。章太炎在清政府的眼中,不过是被胁从的无辜青年……
原因很奇葩,章太炎在任《实务报》主笔的时候,骂人骂舒坦了,人称‘章疯子’。骂康有为、骂梁启超、骂满清、骂孙大先生……总之没有他不敢骂的。
有一点和孙大先生差不多,都是‘嘴炮’无敌的存在。
只不过孙大先生开口就是:你们的都不对,我的都是对的,都该听我的。
而章太炎更绝,在报纸上放‘嘴炮’舒坦的时候,直接骂到了灵魂深处,开口闭口的意思就是:你们都是混蛋,我也是混蛋。
正因为一贯的表现太过疯狂,虽然有过落网的经历,但在清廷眼中,章太炎不过是‘杂鱼’,而且经常疯疯癫癫,疯子就是造反,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何况是被胁从?于是,章太炎在被关了几年之后,就被当成没有危害的,已经被教育好的百姓,给放出来了。
可等到清廷意识到,这家伙不简单,那都为时晚矣。
王学谦也清楚这些典故,也明白老师的认为,这是一个做事不太喜欢估计,也不会在事后计较的人。至于师生之谈,不外乎一桩美谈而已。但是他可真的不能将蔡元培当成大师兄,老师可以懒得说,他还是要澄清一二的:“老马,蔡先生是前辈,你可不要明知故问。不过,这位也太不地道了,不声不响的就来挖墙脚!”
王学谦表情怨怼,是时候的表示出自己心头的愤慨,这可不是好头啊!
马寅初却笑着拿起一个糟毛豆,在牙齿之间一滑,咀嚼了几下,口齿不清的说道:“得了吧,子高,也就是你,他算是对你还客气的。你还不知道吧!胡适在上海都不敢回燕京了,就怕见到蔡元培,怕挨训呢?”
“没这么严重吧!”王学谦皱眉道,他心说也没有得罪蔡元培的地方啊!
马寅初接着说:“你可不知道,在民国的大学校长眼中,你可是公敌啊!远的不说,就说郭秉文,算是你我的学长前辈吧!这位的墙角可被你挖的,连一个好好的国立大学都快开不下去了。”
“我和郭师兄已经和解了!”王学谦却心说,我给钱了,这点过节还要被揪住不放,就太不坦荡了。
还在心里补充一句:小鸡肚肠的人,是成就不了一番事业的。
马寅初举手道:“那么说蔡元培,蔡先生。北大的院被你挖走了一根顶梁柱,工学院也被你挖走了不少人。这该总不是假的吧!要不是梁启超先生没有被你挖走,北大的院估计也要黄。”突然,马寅初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轻声问道:“子高,按照你的人品,梁启超先生绝对是符合你收集人才的癖好的。你就说说,到底有没有动过心思挖人?”
要是没有章太炎抽过梁启超耳光的公案,王学谦还真的想过要将梁启超诓骗来浙江的想法。别的不说,梁启超就凭借他这个名字,就能拉拢不少人才。
虽说章太炎在十几年前就和梁启超冰释前嫌,可问题是。那是在有共同的敌人的前提下。毕竟就是再坦荡的人,在众人面前,脸被踩在了地上,会没有想法?
就算章太炎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用一种几乎是误会的口吻说:“当时没有想过要抽他,只不过梁启超突然跑到面前,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不抽几个说不过去。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时王学谦也是听的目瞪口呆。他这位老师,太牛了。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唯恐事情不够大。
王学谦古怪的看着马寅初,摆摆手,道:“这事算了,翻篇了。可是老马,你我是校友吧!你的立场在哪里?还能好好的做朋友吗?”
王学谦不问,马寅初还好一点。他这么问,马寅初立刻就像是一个愁怨的满肚子的委屈:“子高。你说句心里话,我提出的那些研究报告,是不是你都明白?只不过我提出来,可以让你省掉很多事?”
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少年,马寅初刺溜一口,愁酒入肠。长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多精的一个人啊!我懂的,你都懂;我不懂的你也懂。就拿政府发行债券,赤字拉动经济来说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很多地方都是你补充的。我在只不过成了你的一个传声筒……跟着你做事,压力太大。你又是一个主意特别正的人,心里想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我何必在浙江没趣呢?”
“老马,你想要更大的舞台,我理解。不至于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吧!”王学谦觉得马寅初在喝酒之后,人品急转直下,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不过马寅初长叹之后,说了一个让王学谦难以反驳的事实:“其实在浙江,我很难帮到你什么。再说了,面对你这么一个主公,你不觉得作为谋士的人很苦恼吗?你这家伙比谋士的智商都高,还假模假样的搞一套集思广益的办法。你身边缺少的不是出主意的人,而是实干的人。”
不得不说,王学谦确实存在着这样的困惑。
很多问题他看的很透,比如如何发展经济,政府应该如何定位。在后世,只要天天看新闻联播,基本上就是一个谋略家的坯子。而且民国时期的经济,更加简单,工业化完成之后,实力就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飞跃。大方向上,很难让王学谦有难以招架的地方。
反倒是一些细节上,他需要推敲和琢磨。但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说实在的,王学谦在金融和经济上的眼界,加上学习和实践,确实马寅初的作用已经不大。作为高参,当他发现自己的价值不过是增加智囊团的板凳深度,多少会感觉大材小用。
于是,两人都试图绕过这个问题,接下来谈到了张学良的身上。
马寅初一开口就是:“汉卿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他可能将来身上的担子很重,不过你真不该对他有所怀疑。”
“我有吗?”
王学谦都不知道自己对张学良的防范心思过重,只是觉得,张学良的成就很难和他的实力相提评论。而张学良在接手张作霖的势力之后,一直再走下坡路,这让他难以相信张学良能够执行整个东北地区的大豆资源的额整合,因为这需要在日本人的嘴里夺食。
在王学谦的固有思维中,张学良多半最后会妥协。不是向他妥协,而是对日本的强权妥协。
王学谦解释道:“我有些担心。”
马寅初咧嘴笑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张学良年纪轻,但是他的父亲张作霖可不好糊弄。这位都已经穷怕了,一年几千万的收益,就是天王老子,他都敢拉人下马,何况这位对南满的发展也开始担忧了起来。”
“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王学谦轻声问。
马寅初大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这也真是当局者迷,王学谦担心张学良的执行能力不足,无法完成整个产业链的整个能力。可是这个时期,张作霖还活蹦乱跳的,这位的心思主意可正的很。
王学谦这才放心道:“好吧,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你徒弟的忙,我帮了。”
“得了吧,你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我敢担保,你肯定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就是谁也不说而已。问题的关键点不在张学良身上,而在你身上,你就是不相信张学良能把事情办好!”马寅初的表情坚决,一脸的怀疑。
王学谦尴尬的笑道:“其实小弟已经购买了最新的大型榨油技术,也组织人进行了技术改进,只不过担心最后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之后,一场空。还是让你老兄给看透了。”
马寅初说:“你也就是当局者迷,觉得张学良提出来的,就他来对你承诺?要是一年有一千万的收入,张作霖绝对比他儿子更上心。”
一场酒,两人最后之谈感兴趣的话题,似乎都忘记了彼此一开始的目的。
王学谦醉酒而去之后,马夫人来到庭院里,收拾东西。见丈夫的眸子透着精光,心知肚明道:“你也真是的,一个劲的灌人酒,子高来一次也不容易,怎么就把人灌醉了。他可是被保镖架上车的。”
马寅初却不屑一顾道:“他也没醉。”
“怎么会?”马夫人睁大眼睛吃惊道。
马寅初理所当然道:“我能装,他为什么不能装。问题是,我们谁都知道彼此都不会喝醉,可只能以喝醉收场。让人唏嘘长叹啊!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你老公竟然糊弄不了他了。”马寅初也觉得自己要走的这个理由太过蛋疼,原因就是他意识到他的这个政府高参,可能不过是摆设。
马夫人是个实在人,顿时反驳道:“难道你要找个脑子不好使的,才能显出你的本事?”
“还让你说对了。”马寅初痴痴的笑起来,忽然间有种惆怅,相比王学谦,曹锟的脑子太不好使了。万一,曹锟连他说的建议都听不懂,谈何支持?
这种忐忑,让他顿时有种进退两难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