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冯文谱要了一碗清粥，一碟凉拌海菜。

　　冯尘撑着腮帮子，两只眼睛乌青乌青的。

　　“睡得太晚会长斑点，知道么？”学校老师打电话通知他冯尘不太舒服，他便火急火燎地将她接了回来。原来看着已经命悬一线的女儿回到家后倒是生龙活虎，昨儿个晚上一个人窝在卧室里看动画片也不知看到几点。他跟她母亲催了她好次，她面上应着，一转身，卧室里又响起了熊大高亢的熊音。

　　“知道。”冯尘嘟着嘴，端起餐桌上的清粥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冯文谱很是犯愁，“乖女儿慢点，没人跟你抢。”他的本意是吃东西得淑女一点，照这生猛的架势发展下去，她会越来越彪悍，悍到将来长大以后男人见到她都得有多远跑多远。自从有了女儿他也是足够操心了，连十八年之后的事都替她想过了。

　　冯尘咂巴着嘴嘀咕了一句，“太淡了。”

　　把她老子说的话全当是放屁，冯文谱摇头，连说句话都不在一个世界里，只有她姑姑冯小七才能制住她，都这么晚了，小七怎么还没起来吃早餐？冯文谱想着小七通宵达旦地赶，竟是拿命换钱，这些年换的钱统统押给那个墓园，又很替她不值。

　　她也是头倔驴子，完全不懂他的苦心。

　　抬手看看腕表，已经七点半了，跟女儿聊天一不留心就过了半个小时。公司有个重要会议，他叮嘱了冯尘几句这才急急忙忙地出门。吃了半根醋黄瓜的冯尘大呼一声，“哎呀。”急急忙忙地刷牙，急急忙忙地洗脸，又急急忙忙地扛着书包往外跑。

　　“小姐，校车来了。”保姆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冯尘上车的那一瞬间保姆塞给她一个小包，里面装的照例是她爱吃的零食，还有零钱。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一晃就晃到下午四点半。

　　从校车上下来时，冯尘的脚都软了，把等候在大门口的保姆吓了一大跳，“小姐，小姐，怎么了？”保姆也不含糊，掏出手机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

　　一接到电话家庭医生就过来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冯尘直哼哼。医生安慰她，“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好起来。”冯尘害怕打针一直蹙眉，五官拧成一团，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医生的安慰只是个幌子，当他把药水调配好之后，冯尘瞅着针头哭出声来：“不要，不要，不要打针。”声音嘶哑，手脚乱蹬，蹬得医生很是为难，保姆哄了半天满头大汗却也无能为力。

　　“小姐，乖，我去找小气姑姑过来陪你。”保姆突然想到冯尘最听小七的话，只拿这话一说冯尘竟安静了。保姆冲医生一使眼色，医生会意，一边哄着一边给冯尘扎了针。冯尘脑子里想着小气姑姑在她生病的时候给她讲的故事，那些搞怪的动作，还会做很难吃的面，真的很难吃，可是她很想念，“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发烧说胡话。”

　　冯文谱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嘴里哼哼哈哈念个不停地冯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红得像一只被煮熟的螃蟹。

　　“已经打了退烧针。”医生在一旁候着。

　　冯文谱面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向保姆，语调略有缓和：“小七在哪？”每次冯尘生病她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也习惯了将冯尘交给小七照看，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对，本是一家人。

　　“不知道。”说话的不是保姆，而是冯家的女主人。她盛气凌人地瞪了保姆一眼，冷冷地与冯文谱对峙。冯小七、冯小七，他们只认冯小七，冯尘是她的女儿，不是冯小七的。连保姆也只知道找小七，怎就没人来通知她这个做母亲的。她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众人，将睡在床上的冯尘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摇晃。

　　冯文谱的脸色冷到极点：“你把她赶走了？”怨不得他有这样的疑心，她对小七的敌意人众皆知。

　　“没有！”寒心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他们夫妻共同走过十几年，年龄越长感情越薄，薄得不如一张纸不如一个外人重要。她心里想什么，冯文谱又如何不知，习惯了疲累习惯了指责，她的怀疑将他们的感情推向悬崖的边缘，她却还要装无辜。似乎最受伤的是她，冯文谱突然觉得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他想逃离。

　　她拦住他，“别走。”她的表情是痛苦的，她是爱他的，难道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吗？为什么心里总是想着别人，那个人就那么重要么？她不认输，死也不认。

　　“我在她的桌上看到一张请帖。”

　　“请帖。”冯文谱转过身，一脸地不信。他记得清楚这个请帖是他拿给小七的，怎么又到了她手上。

　　大红的请帖并非小七猜测的是哪位同学的结婚请帖，而是一张聚会的邀请卡，上面写着烫金行书：十年之约，“十年前，因为缘分我认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你，十年间，你我各自奔波流动，十年后，希望有缘还能再聚首。落款王彩兰，班级名称计算机工程6班。”

　　冯尘迷迷糊糊醒过来，冯文谱依旧坐在床边陪着她。眼尖的她看见父亲手里拿着的红色卡片凑过来硬要看，冯文谱推开她她又凑过来，有模有样地捧在手上读，可惜不识字，除了一横一竖的十字，十、十、十、十，四十。其它都是睁眼瞎子，冯尘看完之后塞回父亲手里，因为头痛无力又倒向枕头朝父亲嚷嚷：“爸爸，我饿了。”

　　冯文谱摸着她的额头，似乎退烧了，忙不迭地答应：“好，爸爸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