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失心阵
外面一黑衣人,径自推开了房门,绕过一座屏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书房的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一侧,还一大大的阁架,上面摆放着有六七把的古琴。
黑衣人只一眼,便知道这定然是平时方老太爷待的最多的地儿。
因为那靠墙的卧榻上,有一琴桌,上面雕刻精美,可是有些地方,已然是有些破损,可见是常常在此抚琴自娱了。
另一侧,有一紫檀架,上放着各类珍贵的瓷器及玉器,当然,摆放最多的,还是各类的卷轴及书本,屋内,由上而下,由内而外,都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你是何人?何故突然出现在我方家?”
方老爷先是一惊,再是厉言相斥。
“方老太爷,我奉我家主人之命,取回一样东西。”
方老太爷的身形微颤,有些浑浊的老眼里,宛若是一下子看到了暗夜中的亮光,兴奋不已。
“你,你是?”
“在下正是。这是我家主人的令牌。”
方老太爷接过来一看,伸手在那令牌上面的纹路上,细细抚摸,一张老脸上,已是满面哀凄。
再抬眼时,已是老泪纵横。
“你家主子,如今可好?”
“回老太爷,我家主子一切安好,只是今日特命在下将凤凰栖取回,另有一句话,要带给方家小姐。”
虽然未提及是哪一位,可是众人都知道,这位方小姐,指的,便是眼前的方轻柔。
“公子请直言。”
方轻柔站了出来,头微微低着,通身一股华贵的清流之气,令人难以忽视。
“我家主子的意思明确,他是否能再活着进入族谱,只怕都是未知数。所以,当年之婚约,方家可不必放在心上。主子如今的身子不爽利,又有各路的明争暗斗,主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莫要耽误了方小姐的一生才好。”
方老太爷的身子陡然一僵,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说,你家主子要取消这门婚事?”
“老太爷,这是为了方家好,也是为了方小姐好。主子说了,他日,若是主子能顺利归京,定然不会忘记当年方家的眷顾之恩,定当厚报。”
黑衣人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确了。
就算是两家的婚事不成,将来主子回来,定然也会记得当年的恩情。
方家,仍然是会被他重重报答。
这番话,可以说是让方轻柔格外地欣喜。
她原本就无意与那位携手过一辈子,如今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了,他们方家又不会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何乐而不为?
“主子命在下将凤凰栖取回,也正是介于此缘由。”
黑衣人说完,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此物乃是方家的家传之宝,主子命在下将其退回,以后,两人的婚事各不相干。主子惟愿方小姐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如此,我家主子,也能安心了。”
“多谢公子的好意了。”
不待方老爷子发声,方轻柔便先出声谢过了。
如此,也便表示,她接受了。
方老太爷的一双有些稀疏的眉毛紧紧地拧着,对于方轻柔的话,显然是有些不满意的。
方轻阑转了身,作下一揖,“还请公子代为转告,我方家谢过。”
“凤凰栖何在?”
看得出来,对方的态度很坚定,所以,既然如此,也便全了妹妹的意吧。
凤凰栖被取走,众人就这样看着那人带着东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一时之间,个个心思复杂,不知如何言语。
方老太爷冷哼一声,看向方轻柔的眼神,已是极为冰冷。
“享受了我方家的尊荣十几年,却不愿意为家族做一点点的事,这样的孙女,要来何用?”
老太爷的话极重!
方轻柔被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方轻阑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僵,完全没想到,祖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爷如此一言,几乎就等于是将方轻柔在方家的地位,撼动了大半儿。
方轻柔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就算是心仪钟离澈,若是没有家族的支持,没有长辈的同意,她也不可能顺利嫁过去的。
就算是嫁过去了,若是将来有什么难处,而无家族可以依靠的话,自己只怕也是独木难支。
方轻柔娇弱的身形微微一颤,转头与二哥的眼神对上,见其朝自己微微摇头,便知道,祖父这次是真的大动肝火了。
方轻柔绝对不是方家唯一的小姐,只是方家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天之娇女,公然违抗老太爷的命令,这对于方家的长辈来说,绝对是胆大至极!
好在,方轻柔的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就算是方老太爷不管她,至少,她的兄长们也不会不管她的。
曾让方老太爷视若珍宝的凤凰栖,就这样被它的主子给带走了。
曾经,他以为这台古琴,将来还可以留给方家的后代子孙,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被人给取走了。
那架古琴再值钱,再珍贵,方老太爷也不是舍不得。
真正让方老太爷觉得寒心的是,他们世代效忠的主子,就这样被自家的姑娘给嫌弃了。
现在主子不曾露面,也不曾真正地回归,倒不会怪罪方家。可是将来一旦主子回归呢?
那样的睥睨天下的主子,岂能容许有人对他的轻视和不屑?
方家的将来,委实堪忧呀。
方老太爷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自己年事已高,有什么事情,还是让这些小辈们去操心吧。
瑾王府。
“王爷,凤凰栖取回来了。”
“嗯,先搁着吧。”
“是,王爷。”
侍卫将凤凰栖十分恭敬小心地放在了琴桌上。
随后小心地退了两步。
“王爷,您在此时将凤凰栖取回,怕是不妥。毕竟,人人皆知这凤凰栖乃是方老爷子心爱之物。”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将其取回。凤凰栖是我母妃当年的陪嫁之物,极为心爱,当年私下送与方家,亦是实属无奈。如今择机收回,也算是保全了方家,让方家不必再战战兢兢。”
“王爷,即便如此,您也没有必要将您和方小姐的婚事退了吧?”
瑾王浅笑,浅地就好像是不曾笑过一般。
“湘王有意,神女无心。我还不至于低贱到了需要一个女人来施舍。”
侍卫的身子一震,随后又极为小心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又压低了声音,“此时,您将凤凰栖取回的消息,只怕已经传至宫里了。”
“嗯。”
侍卫没敢再多话。
事实上,主子这么做,还刻意挑在了有皇室暗卫在场的情况下,潜入方府,不就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他瑾王,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念想吗?
如今这凤凰栖取回,也便表示他们与方家再无牵扯。
只盼自此以后,方家的一切,都能平顺。
瑾王的眼睛看向了窗外,那妖娆多姿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夜色如此孤凉,可是娇俏如海棠,却也能开得如此美艳执拗。
不由得,便联想到了自己。
不过是被困于这小小的瑾王府中,好歹,仍然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一位太后,能时时地念叨着自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自己身体不好,不便入朝。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缘故。
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着,眼前的海棠花,似乎是开得更艳了。
不知何时,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幻象。
那娇美的海棠花,竟然不停地飞舞了起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已是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瑾王的眼神倏地一亮,宛若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一般,闪耀着极为璀璨的光茫。
不由自主地,便抬手想要去触摸眼前的美人脸。
只是一刹那,花形散落,美人不再。
瑾王的眼神怔了一下,随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有些空荡荡的手心里。
自嘲一笑,“原来,我也不是无欲无求。”
适才那一刻,美人脸如此地清晰明目,他如何不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已悄然住进了一个人?
轻叹一声,明知自己与那位姑娘无望,却仍然是难以管束自己的心。
看来,还是修为不到家呀。
“小姐,墨扎王子的信。”
安潇潇翻了个身,半靠在了床上,打开信笺细细看过之后,微微摇头。
“看来,他果然是太闲了。这么一丁点的事情,竟然也要来问我。”
“小姐,那您的意思是?”
“不用理会他。”话落,想想又觉得不对,“你代我给他回封信,告诉他,南疆的事情,我不会插手。随他折腾。”
“是,小姐。”
七月明白,小姐所说的不会插手,是在墨扎王子的身体无恙的情况下。
一旦墨扎王子受了伤,或者是被人算计了,只怕小姐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小姐,听说昨天晚上方家似乎是有些动静,今天一早,就听闻方老太爷请了几位在京城极有名气的教养嬷嬷进府,听说是在教导方家的小姐。”
安潇潇只是微微一愣,方家的小姐,不是家教一直都很不错吗?
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身影就是方轻柔。
那样美丽且优雅的一位姑娘,哪里还需要什么教导?
又或许,是为了其它的姑娘。
毕竟,方家那样的高门府第,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方轻柔?
安潇潇单手支了一下额头,眼睛往一旁的笸箩里瞟了一眼,真是麻烦!
安潇潇并不笨,于女红一道,也不是学不会。
相反,她学得很快,除了绣花的时候,没有那个耐心之外,其它的一切还都不错。
特别是她的针脚,也都练习得很均匀,很细密。
只是,学会了,或者说是做的好了。
不代表了她就喜欢这个!
恰恰相反,这些东西,实在是让她觉得头疼。
随手抄起一件自己做的中衣,怎么看都觉得完美。
不过,眼睛有些慧黠地转了转,若是看到自己的女红这样好,那个家伙反倒是一直赖上自己了,那怎么办?
刚想着给他做得粗糙一些,又担心万一人家看不上,再让她重做怎么办?
那样的话,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安潇潇真是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又无奈。
三日后,安潇潇看着自己已经做好的两套长衫,再看看那件宽大的外袍,不由得开始佩服起自己来。
明明在数日之前,还是一窍不通的女红白痴,不过短短几日,竟然已是有了如此大的收获。
看来,人果然都是在逆境里逼出来的。
再看看自己的十个手指。
纵然是自己常年玩针,可也一样被这些绣花针给扎的不轻。
这东西,最是可恶了。
明明扎地人生疼,偏偏又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如今,只是能看到自己几根手指的指腹处有些红紫,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安潇潇原本还在发愁,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把这东西送到那个黑心的将军手上去。
没成想,澈公子竟然主动上门了。
看着桌上叠地整整齐齐的衣服,澈公子表示很高兴。
“不错,看来,你果然是头脑聪慧,可圈可点。”
安潇潇哼了一声,没理他。
澈公子将衣服展开后看了看,随后,便将新裳放下,竟然开始宽衣解带了。
“喂,你干嘛?”
“当然是试一试了。”澈公子说地一脸理所当然,“不试试,怎么知道这衣服是不是合身,是不是结实美观呢?”
安潇潇气得真想扑过去咬他一口。
无奈,自己现在处于弱势,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自己到里间儿去换。”
澈公子挑眉,笑看了她一眼,“我以为,潇潇应该是对我的身材也很好奇才对的。”
安潇潇的脸蹭地一下子就红了,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摔门出去了。
澈公子看着被她重重摔上的门板,哑然一笑,随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换衣服了。
“潇潇,我觉得这条腰带似乎是稍宽了一些,你觉得呢?”
安潇潇气得呲了呲牙,“你当初可没说要做腰带。”
“可是我明明白白说地是两身衣裳呀。”
看着澈公子一脸无辜的样子,安潇潇只能将一口怒气吞进去,只是干巴巴地瞪着他。
“罢了,看你做出这两套衣裳来,应该也是极为辛苦了。我也不能失信于你。这样吧,先说一说你父亲如今的情势便好。”
安潇潇的脸色立马转变,原本的那抹怒意,已是消失不见。
“魔凉山,这个地点,我说的没错吧?”
安潇潇强行将心底的震惊压了下去,这还是头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本事。
不是身手,不是权势,而是他广大而可靠的消息来源。
“没错。”
“人人都言靖安侯当年受伤之后,被一渔女所救,为了报答其救命之恩,所以才会将这名渔女带回家中,并且与其成婚生子。我说地可对?”
安潇潇抿了抿唇,看着他一脸淡然的神色,只得微微点头。
“事实上,安夫人绝对是什么身分卑微的渔家女。她出身高贵,纵然是不及皇室公主,可是至少,丝毫不比这所谓的世家名门府上的小姐差。只是当时,安夫人由于种种原因,对自己的身世,只字不提。”
安潇潇的脸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
“成婚之后,安老夫人对这个儿媳是百般挑剔。奈何靖安侯与夫人情深意切,既不肯休妻,也不肯纳妾,便是当初老夫人亲赐的几个美貌丫头,也都直接打发了。这令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就更为不满。”
安潇潇隐约还记得,她自小便不得祖母疼爱,当初明明是有好吃的,可是却只肯给安美妍这个二妹妹,却不肯给她分毫。
再后来,自己年纪虽小,可是也能感觉得出来,老夫人对她的厌弃,所以,便极少再去福安堂给她请安,常常陪伴在父亲母亲的身边。
还记得,自己那一年应该是五岁吧,母亲身体不适,却被老夫人打发了人过来,非要请母亲过去陪老夫人到屋外赏菊。
结果,母亲当天晚上,便高热不退。
她还记得,当晚,父亲便去了一趟福安堂,之后一连数日,也不曾去给老夫人请安。
钟离澈说地没错,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母亲,嫌弃她的出身,总觉得是母亲配不上父亲。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母亲自嫁给了父亲之后,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家族和睦,老夫人何苦又一定要拆散他们呢?
“这些都是人尽皆知之事,你还是说说我不知道的吧。”
澈公子的眼神始终就不曾离开过安潇潇的脸。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坚强独立,可是实际上,却也有着一颗极为脆弱的心。
提及她的母亲,她的眼神是柔和,怀念的,隐隐地,还带着一抹心疼。
犹记得,他也曾见过安夫人的。
那样随和且温柔的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那个时候他小,不懂。
现在长大了,也就明白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靖安侯一样,只是单纯地在乎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背后的一切的。
“你如何知道我父亲去了魔凉山?”
澈公子莞尔一笑,“潇潇,现在是我要透露靖安侯的消息给你,你确定还要这样问?”
安潇潇愣了一下,随后哼了一声,将脸别开,“快说。”
澈公子的唇角微勾,眼神里,带了一抹笑意。
“靖安侯带兵打仗是好手,可若是单钝的武功修为,怕是就要差一些了。当然,若是在沙场上,短兵相接,靖安侯的本事,还是无人能敌的。”
安潇潇不语,眼神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有多久不曾见过父亲了?
哥哥总说父亲一直惦念着自己,可若是真的放心不下她,为何又不肯回京来看看她呢?
纵然知道应该是母亲那边出了事,可是安潇潇的心里,仍然是有些酸涩的。
“靖安侯被魔凉山的阵法所困,如今已有半月左右,始终不得破解之法门。遣书一封,也只是希望安子轩能助他一臂之力。”
安潇潇陡然瞪向他,眼神里有不解,有难以置信,还有些许的冰冷。
“我父亲的行踪,你如何打探得这般清楚?还有,连我父亲被困了多久你都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澈公子收起了原本的无所谓的态度,脸色慢慢地沉寂下来。
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了安潇潇的明眸,似乎是想要透过她的明珠,直达其心底。
“潇潇,我以为你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你应该懂的。”
安潇潇不理会他的这种深情款款的说辞。
“清流,你既然知道我的本事,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
跟在了她的身边那么久,岂能不知?
澈公子缓缓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平生最恨被人欺瞒。潇潇,我却从来不曾欺瞒于你的。”
“是吗?那我问你,困住我父亲的阵法,何名?何解?何人所布?”
澈公子的头微微后仰,这个丫头,借着这样的机会,又来故意诈自己了。
就算是她不用刚刚的态度,他也一定会告诉她的。
可惜了,她并不信他。
眸底略有些失望。
不过,澈公子还是很诚实地说了。
“困住了靖安侯的阵法,名为失心。至于是何人所布?呵呵,我估计,应该就是藏身于魔凉山内之人了。”
安潇潇的脸色骤变,传闻失心阵为数百年前的巫族圣女所创,其阵法之精妙,传承数百年,而无人能破。
除却巫族内部人可避开此阵外,此阵,无解!
安潇潇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此阵无解,不过,我父亲可还有机会安全地出来?”
“应该是可以。之前你哥哥曾派人协助你父亲破了几个阵法,中怕也因此而高估了自己,只以为那里不可能再有什么精妙的阵法,这才会一时大意,闯了进去。不过,想要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安潇潇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子,她知道,他没有说谎。
不过,他的眼神,却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有办法,能保父亲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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