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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环滁皆高山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回去

一世诺 尘尽落 4350 2024-05-20 12:01

  常千佛想起了他出发那日,穆典可冒雨追出城来,潮润的眸子里满是急切与彷徨,她说:“没有人比你重要……你…尽力而为。”

  她竟是早就料到有今日么?

  可是他放不开。

  那是一条人命,也是穆典可生命里重要的、难以割舍的人。

  常千佛箍紧瞿玉儿,用尽全身力气,拼命鳬水上游。常家堡外的绿水湖里也有漩涡和暗涌,他也不止一次遇到过,不是不能一试。

  一股大力将瞿玉儿从他的臂弯里拽了出去。

  密集涌动的漩流里,常千佛看不清那人面容,只瞧得一个隐约的轮廓:宽肩长项,身量极高,当是金雁尘无疑。

  随后,一只极有力的手铁钳一样的手箍紧了他的脚腕,拖拽他一起向江底沉去。

  莫名的信任。

  后来常千佛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觉不可思议,在那种生死关头,他为何会选择相信金雁尘,全然地将性命交付。

  也许是他觉得,金雁尘费尽周折地制造这个落水的时机,绝不是为了带着瞿玉儿,再拉上他一道沉尸江底。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相信,无论金雁尘做了多少伤害穆典可的事,其实都没有真正地想过要让她不好过。

  他向来愿意以善意度人。

  正是这种充满善意的信任,救了他一命。

  常千佛不知道,在他和金雁尘、瞿玉儿三人堕江之后足足有三刻的时间,欹云岩下一直有伪装成巨鸟的机关筝成群结队地沿江徘徊。

  每一只机关筝的腹部都有一个一人长的匣子,卧着一个眼力绝佳的杀手,手持劲弩和箭筒,随时准备射向江水里浮起的人头。

  穆沧平手下,从未有过一个想杀却杀不死的人。

  金雁尘是个例外。

  十一年前,金怜音的一个弥天大谎,让穆沧平相信金雁尘已死,放弃追杀,让这条漏网之鱼在千里之外的漠北渐成气候。

  十一年后,谭周倾尽家财,不惜以数十条穆门中人的性命为诱饵,精心布了一个大局,将金雁尘诱到那个堆满炸药的酒庄子里,却因为穆典可的机警,再一次让金雁尘顺利脱身。

  一个人总在成功,就不大能接受失败。

  所以这一回,穆沧平仍然要让金雁尘死在水里,且他要让谭周失败了的手段在他手里获得成功——火药炸山。

  执着到这个程度,已不单单是杀一个金雁尘的问题了,更是为了洗雪前耻——至少穆沧平认为那是耻。

  所以他绝不会算漏任何一个环节,留给金雁尘哪怕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一旦被卷进了漩涡,身往何处,就由不得自己了。

  常千佛被强劲的涡流席卷着,拉扯着,翻转浮沉,需要努力地压榨脑中每一寸意识,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清醒必然伴随极大的痛苦。

  他浑身像被撕裂一样疼痛,不知是水太寒,还是流太急,环绕周身的水流好似道道钢针一样,直往肌肤血肉里扎。

  他全身几乎要痛到麻木,唯一能确认的是,脚踝上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就这样,在这如受酷刑一般的剧烈颠动中里不知忍耐了多久,在他就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周遭忽然静了,如同从狂风呼啸的冬日,一步跨进了温风习习的春天。

  江水温柔了,托举着他的身体,轻轻摇动。

  常千佛感觉有什么东西戳到了他的胸口上,伸出还残存着些微知觉的手,抓紧那物,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只套着气囊的铁面具。

  那气囊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填充得又硬又鼓,居然没有炸开,深水里也没有被挤破变形。

  常千佛将面具扣在脸上,锁紧后脑勺上的铁箍,以确保游动时面具不会脱落。

  漂了一阵,再也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生息的存在——他应该是与金雁尘游散了。

  混混沌沌的黑暗里,常千佛不知道自己飘荡多久了,也不知水有多深,只是从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从每一块骨头缝里,拼命地榨取力量,支撑自己挥动手,往上游去。

  不停地游。

  头顶上方,有一张嫣然美丽的面孔,如同强光,照亮不知尽头的黑暗。

  他曾答应过那个人,说他一定会平安回去。

  ***

  当天夜里,刘颛在他的寝宫里收到了中书紧急报送的折子。

  连连暴雨,致使长江水位上涨,洪水决堤,淹了四县。一夕之间,数百里地的荒山良田尽皆沦为汪洋,伤亡难以数计。

  凡五品以上的京官,皆被夜叩门,召唤入宫。

  皇帝勤勉的心思是可嘉的,然结果并不如人意。

  武皇帝夺权以后,杀了不少敢言名士,为平悠悠众口,邀取人心,曾在建朝后大肆封官。文帝仁弱,吏治改革几番推动都无疾而终。朝中人浮于事、慵懒怠政的风气承与前朝,盛于当代,积弊之深,非一日冰寒。

  今主上又多疑,刚愎自断,赏罚模糊。臣子们为迎合君上以自保,自形成一套办事做事的方法。

  即:多做,少做。

  譬如迎接使团、纳降联姻、主持宴会、监造宫室这样的易见功劳而不容易出错的事情,都抢着去做。

  至于领兵出征,改革政事,修堤筑防这种关乎国本,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降职夺官,甚至是掉脑袋的事情,就是装病也要推脱掉。

  眼下这两件事,一为抢险,二为赈灾。

  前者是费力不讨好,还什么油水可捞的苦差,自然没有人愿意去,好在大将军方显是个憨人,自行揽上身了,当天夜里便领兵出发了。

  这一件好解决,难的是赈灾抚民之事。

  傻子也晓得,这是一块大肥肉,白花花的赈灾银两拨下去,有多少到了灾民手上,多少进了官员的口袋,谁知道呢。

  何况这事用心不用心办,都决然出不了错。

  办得好,是赈灾官员统筹得力;办不好,是灾情严重,办事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既得好处,又得民心,自然人人争抢。

  各方势力大展神通,铆足了劲地要将自己的人推上去。吵闹不休一晚上,到了第二天辰时,也没有看见一个像样的赈灾方略。

  刘颛气得将上好的冰裂瓷盏摔了两个。

  这时候,他分外怀念起容翊在朝的日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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