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笑笑语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清。
原是去年腊月二十三,有人将一对刚满月的双生子送到崇德堂门口,襁褓内留有一张字条,写明了生父何人以及两小儿生辰时刻——就是没字条也看得出是谁家孩子,一对双生男婴的眉眼神态简直和黎安安一个样。
黎安安看过字条上的生辰,便把孩子收下了,可见得是没错的。
黎亭在除夕夜的饭桌上收到崇德堂现当家荀柳梅的飞鸽传书,脸色叫一个精彩。好在他生性豁达,不至于真把自己气到,连说了两句“丢人”之后,就琢磨着给两个孙子取名了。
黎夫人是真的怄着了。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行事最是规矩,也看重名声。当初嫁给黎亭乃是看重了他乐天豁达的性格,没想过他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日渐地嘻哈没个正形,还把大儿子和女儿带得一样没规没矩。
黎笑笑二十又二还没说婆家也就算了。黎安安更不像话,还没成亲就抱上俩儿子了,这叫她日后如何面对崇德堂那群朝夕相处的老姐妹们?
黎夫人一整个年都没过好。苦于邝一妹伦也怀了身孕,年底就要生产,她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让黎笑笑代自己走这一趟。
黎笑笑身负数重大任:除了要替二老当面唾骂黎安安,还要问出两个孩子的来历以及黎安安是否干了对不起孩子生母的缺德事。还要带着黎亭的亲笔信去见常纪海,请老太爷允许将两个孩子放到常家堡里养——实在黎安安这个爹没法让人放心。
“那敢情好,居彦又多了两个小伙伴了。”穆典可笑说道,是不惊不怪的样子。
想来黎家人已够心塞的了,她就不火上浇油了。
常奇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捧着肚子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安安的一世英名啊,看他以后还怎么潇洒快活,还敢不敢撩姑娘——哈哈一手抱一个儿子。啊哟,杨果果要伤心死,她为了安安到现在还没嫁呢。”
黎笑笑可不扛这口黑锅,“她哪是为了黎安安,分明是语出惊人一连吓退了三个婆家。”
常奇拍大腿,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安安真的太厉害了。你说他明明和康康一胎生,偏就抢在康康前头出来了,生儿子也要抢。我要是康康,我都要气死了。”
黎笑笑甚无语,“你跟黎老头倒能做对忘年交。”
黎笑笑与詹雨是少时一道习医的好姐妹,原本打算随韩一洛上南山一见的,听说一行人下山时詹雨正在捣鼓药材,便将这念头打消了——这时候上去,詹雨怕连半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她。
说到詹雨最后嫁了韩一洛这件事,黎笑笑也是感慨,无甚新意地将先头说常千佛的话又重复一遍,“一物降一物啊!”
想当初莫垣大哥待詹雨多好啊,无微不至,细心又体贴。韩一洛这个混不吝,据说常因嫌弃詹雨走路慢,将新婚妻子独个丢路边,自己潇潇洒洒地往前冲。偏詹雨还就爱他这性子!
几人打马回从俭堂,黎笑笑想起一事来,同穆典可道,“我回来经过黔州时,遇到八俊的薄骁了,他说与你是儿时相识。”
穆典可微讶,随后点头,“他是老洛阳人,从前家住在甜酒巷子。”
“甜酒巷子我知道啊。”常奇立刻插道,“里头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店,全洛阳城一绝,据说——”
常奇打住,几人都笑了。
好酒也怕巷子深。那家卖炒栗子的店门面简陋,窝在甜酒巷的最深处,安静地做着四邻街坊的生意。忽然间声名大噪,还要得益于穆典可爱吃他家的栗子,天下第一剑常去光顾,金盟主也造访过。
“原来他去黔州了。”穆典可道,“很久不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上一次听到薄骁的名字,还是三四年前,她在从建康回洛阳的路上听几个江湖人讨论八俊,说薄骁此人重情,冒着被明宫追杀的危险,不辞路远千里跋涉,挨个将兄弟们的尸骨送回家乡。
再后来,穆门中就没有这个人了。
穆典可猜穆沧平应是放过了薄骁。
韩荦钧对手下兄弟极看重,在两人关系本就紧张之际,若薄骁也死了,他当不会继续留在穆门效力。
“我遇见薄骁时,他刚与黔州当地的江湖势力发生了一场恶战,受了伤。身边还跟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据说那小姑娘的父亲是当地一霸,恶事做尽,遭到正义之士联手讨伐,一家人全死了。薄骁路过,看不下去一群江湖人对一个孩子下手,出手救下她,由此成为黔州武林的公敌,被一路追杀。”
黎笑笑甚是愤慨,“所谓的正义之士,却不肯放过一个不到五岁大的孩子。若正道需用无辜者的鲜血,这正义要来何用?”
穆典可见惯了人心险恶,反应倒平淡,“屠龙者终成恶龙。弱者的正义和善良不见过是真善良,盖因他们从未掌握权势,可随意左右他人命运,一旦拥有这种力量,释放出心中的恶,会比恶人更可怕。”
常奇默默的。
他觉得穆典可也挺可怕的。明明年纪不大,却冷眼将世间人的心肝脾肺都看透。
“薄骁说他能应付,我倒有些担心。”黎笑笑忧心忡忡道,她有些后悔自己轻易离开,“他一个负伤之人,不熟悉当地路况,况且带个孩子。”
“能跻身八俊的都不是凡辈。”穆典可宽慰黎笑笑道,“论武功,薄骁只排第四,但说到实战与临机应变,惟韩荦钧能压他一头。你倒可以信他。”
黎笑笑略把心放宽。穆典可的话总是可信的。
从俭堂远远在望,穆典可又叮嘱黎笑笑和常奇,“一会见着千佛的小姑姑,不要表现得过于诧异,如常见礼就好。”
常奇吓一大跳,“你怎么把她也带来长安了?”紧张地看了小居彦一眼,又看穆典可,分明是指责这当娘的不靠谱。
黎笑笑懵然,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穆典可说的这个“小姑姑”是十几年前疯了的常怀璇。这一段往事,她还是从父辈们口中听说的。
遂问,“痊愈了?”
穆典可点头,“只是离群索居多年,性情难免古怪。尽量别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