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爆炸在持续了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才骤然停歇了下来。
结果就见原本避日妖蛛及其雪妖鸮云集之地,妖兽肢体堆积如山。
至于那些侥幸躲过了死亡之网的波及,或者受创较轻的避日妖蛛和雪妖鸮们,则是早已没命般地逃向了远处,生怕稍晚上一时片刻,就会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一般。
一时之间,不久之前还是兽山鸟海喧嚣混乱继而爆炸不断之地,竟然一下子就变得鸟悄无声安安静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恐怕要是有什么东西憋不住了,放出来一个屁的话,想必定会成为天地之间最为洪亮的大道之音。
果不其然,就在清冷月光照耀下的一片硝烟袅袅的焦灼之地上,忽然发出了噗的一声爆响,结果一堆烟灰碎屑登即一冲而起,旋即飘摇而落。
与此同时,一股融合了包括战火硝烟、烤肉香气与莫名恶臭在内的稀奇古怪味,瞬即向着四下周围弥漫开来。
接着到了下一刻,刚刚发出爆响之处的地面上,倏地传来一阵咳嗽之声,随即一个看不出什么形状的物体忽然动了动,紧跟着就开始晃晃悠悠蠕动了起来。
同一时间,一阵噼里啪啦犹如爆豆一般的声音,于充满激情的抑扬顿挫之中,远近高低起伏,霍然奏响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离着蠕动之物西南方数十丈之远的地方,早已被烧灼成焦炭状的避日妖蛛和雪妖鸮的残尸堆上,忽然一阵簌簌而抖,似乎在这堆尸山下面,有什么东西就要活过来了似的。
紧跟着到了下一刻,无数焦灼之物四下崩落,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像是一个被彻底烤焦了的猴子似的东西钻了出来。
只见此物先是向着四下周围一踅摸,随后微微弓腰朝七彩光罩之处望了望,随后其就用手背擦了擦眼,轻叹了一口气。
适逢其时,巨大乱尸堆的另一端,忽然簌簌抖动了一下,随即一些破碎残尸纷纷向下滑落不止,发出了窸窸窣窣之声。
值此一刻,月夜清冷,硝烟弥漫,残尸遍地,鸟悄无声,如此情形之下,碎尸莫名悸动,不由得就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瘦瘦小小之物却是明显未有丝毫惧怕之意,就当簌簌之声骤然响起的第一时间,其就犹如猴儿一般直窜了过去。
紧接着到了下一刻,其就双手并用,向着乱尸堆中不断刨挖了起来。
与此同时,就听瘦瘦小小之物忽然用略显尖细的嘶哑之声轻轻喊道:
“周师弟?王师弟?是你们吗?”
“刘师兄,是我……我是周师弟。”一道声音自乱尸堆中急促传出。
“好,周师弟切莫着急,我已知道你的方位,再坚持片刻就好。”瘦小男子一边说话之时,一边却是手脚并用,向着乱尸堆中狂扒拉不止,不片刻功夫,又听其继续说道:
“周师弟跟王师弟在一起吗?可知道他的方位?”
“师兄……王师弟……应该在我左近之处,埋……埋在下面……具体情况不……不得而知……”俊朗青年的声音从乱尸堆深处断断续续中传了出来。
“好,周师弟莫要说话了,出来以后再做计较。”瘦小男子闻听俊朗青年所说话语之后,不由得应答了一句,随即加大了向下挖掘的速度。
与此同时,臭屁噼里啪啦爆响之处,焦黑蠕动之物终于翻身而起,盘坐于地,随即响屁之声戛然而止,现场登时恢复了宁静。
就见蠕动之物上上下下胡乱一看后,当即就四下周围一踅摸,随即探手入怀,很快就掏出了一堆物事,手脚并用穿戴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刻,早已换上了新的球鱼皮和衣物的石暴,不慌不忙之中瞅了西南方向一眼,随即又拿出漠驼袋来大喝了几口水。
随后,其就一手拿着斩妖宝刀,一手轻挠着脑袋瓜子,两脚一路踢来踢去,就此溜溜达达地在附近的鸟兽残骸之中寻摸起来。
结果,就见其不时之间就会咧着嘴巴蹲下身子,随即抓起某物在身上胡乱一蹭,接着一收而起,紧跟着就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在此一过程之中,石暴两眼微眯,却是精光闪闪;咧嘴大笑不断,却是无声无息;股间气流涌动,却是只闻臭味,不闻其声。
一时之间,石暴就像是一头早已饥肠辘辘的饿狼,正踽踽独行于夜色苍茫之中时,忽然发现不小心陷入了小鲜肉的包围之中。
这种感觉怪异之极,难以形容,让其身心之中陡然就会生出一股温暖水流荡漾不已,并把一路之上的诸般委屈俱皆一忘而空。
时值此刻,面色苍白无血的瘦小男子,却是在一番辛苦之后,终于将乱尸堆挖开了一个大洞,并最终将俊朗青年扒拉了出来。
接下来,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三旬钢须男子的身体也被一扥而出,紧跟着瘦小男子又对此人身体进行了一番探查和救治。
所幸的是,三旬钢须男子虽遭连番打击,受伤不轻,此次又在乱尸堆中埋了不短的时间,却是因为体格强健,并未伤及根本。
想必是因为对于修仙者来说,无论是修习了何种功法,都会因此让自身的神识之海、法力气海及其身体本源得以显著提升和进步,故而诸般能力和抗性,都是远超凡俗之人无疑。
如此一来,那些对于凡俗之人来说几不可活的创伤打击,于修仙者而言,却只是意味着如何尽快修复,以及恢复时间的长短。
事实上,按照石暴曾听闻到的坊间传言,恐怕对于修仙者来讲,肌体外伤之害,本就无伤根基,只要保得神识不死、法海不绝、本源不灭,那就是无关大体。
外伤之痛不过犹如蚊虫叮咬罢了。
甚至还有一种更极端的说法,那就是只要修仙者的神识海健在,那就是根基犹存,纵然是法力之海寂绝,本元基础枯灭,大不了就择一新的躯壳鸠占鹊巢即可。
事实上,此种情形之事,对于石暴而言,当然是在小荒山小荒洞中之时,就有幸经历过一次了。
并且事到如今,奋力护舎成功的神识海,仍然不时之中就会因为某种莫名原因,隐隐作痛不已。
所幸先有在小荒洞灵韵之泉中一番修炼,后有小刀镇白彩儿琴声安抚之功,再有妖雾海生吞棘鳞海王蛇蛇胆之效,故而其神识海之中虽然仍呈四分五裂之状,却是各板块之间的碰撞规模、频次和力度等方面,俱皆是明显降低了不少。
特别是那条棘鳞海王蛇虽然只是寿元长久的普通蛇族,但其蛇胆的镇神明目效果却是非同凡响。
事实上,石暴在生吞了此蛇的巨大蛇胆之后不久,就赫然发现自己双目的视野范围及其辨识能力方面,有了一个颇为明显的进步和提高。
甚至于其在水下视物的能力,也有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变化——双眼于水中眨动视物之时,明显减少了因为水流刺激而带来的不适之感,并且看得更远,辨识能力也更强,就像这双眼睛原本就是生于水中,用于水中,并无丝毫违和之感。
不过,让他最为兴奋的一点,自然还是棘鳞海王蛇的巨大蛇胆,对其神识海中混乱局面的安抚。
这种安抚不仅明显减缓了各大板块之间的碰撞规模、频次和力度等,更是让整个神识海空间之中多了一丝安静祥和的气息。
此气息氤氲流转,片刻不停,每每自某一个神识海板块上轻拂而过时,都会让此一板块浅唱低吟,荡漾不已,充满了渴望。
这是一种形单影只孤寂无望之时,呼唤亲情的渴望。
也是一种嗜血好杀之后幡然醒悟,期盼认可的渴望。
更是一种踽踽独行已久,却是原地踏步,裹足不前,不得发展,而今迫切寻求联合,从而彼此支撑,互为依托,以求让自身在抱团取暖的大团圆之中,携手同进,变得更加强大的渴望。
一枚棘鳞海王蛇的蛇胆,在镇神明目方面就有如此神奇之效,那么,在妖兽族群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镇神明目之物——猪鼻蛇妖胆,到底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和效果,自然就更加让石暴期待和迫不及待了。
当然,对于现如今的石暴而言,自然还不是生吞猪鼻蛇妖胆的最佳时间,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在面对无以计数的妖兽残尸之时,也就是在被数不胜数价值高昂的妖兽丹包围起来的一刻,他必须稳住心神,保持镇定,不急不躁,无喜无忧,将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尽可能多、尽可能快,最好是一个都不落下地统统收起来。
石暴自认为天下宝物,匹夫有责,只有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瓜才会脑袋有病似地对它们视若无睹,坐怀不乱。
故而其自然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妖兽族群拱手相送的妖兽丹,最终落得个孤苦伶仃的下场,不得其用。
因此他现在几乎将一切的时间都用在了疯狂搜寻妖兽丹上,甚至连多眨巴上一下眼睛,都觉得是在肆意而愚蠢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和摧残有限的生命。
然而,世间之事常常千变万化,往往不按规矩出牌。
一个身具天赋之人,若是能够在正确的道路上,发愤图强,正常情况下,自然会高歌猛进,成就不凡。
只是有些人偏偏命运不济,终是功亏一篑,孑然叹息。
就在石暴为了妖兽丹全力以赴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艘看上去仿若圆盘的巨大飞行物倏然从虚空中一探而出。
巨大飞行物的外形样式,跟当日在枯木林中和海底神秘空间内见到的古怪飞行器,大致相同。
只是当前无声无息中半挂于空中的飞行物,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一些,灰蒙蒙的船体宝相庄严,空间巨大,打眼一看,就算是容纳数万人之多,也是绰绰有余。
石暴下意识中抬眼一望的时候,一道紫色的光芒唰地射过来,一下子就将他彻底笼罩其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与此同时,远处的几名道士,也一下子注意到了这里的情景,皆是脸露惊恐之状,纷纷向后倒退着。
不过有意思的是,庞大的不明飞行物,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就像是巨人在迈步的过程中,懒得理会脚下的蚂蚁一样。
紫色光芒笼罩下的石暴,在最初的时候,挣扎了几下。
然而很快的,他就彻底放弃了抵抗,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一抹放松、舒展和陶醉的神情。
时值此刻,在他的神识海中,一幕幕奇异古绝的画面正在一一呈现。
第一张画面,是从石暴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的。
在这幅画面出现的同一时间,甚至还传出了洪亮的哭声,这当然是石暴自己的声音。
然后,一幕幕成长的画面开始铺开,而他的身体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直到现在!
他在浮云山脚大肆攫取妖兽丹!
不过奇怪的是,画面还在继续向前滚动着。
忽然,石暴双眼一抖,一滴晶亮的泪珠滑落眼角。
爹!
娘!
他看着爹和娘正在北野城的一条小街上艰难跋涉的时候,嘴唇也激动得哆嗦起来。
接着画面一闪,爹和娘的身影一下子溃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另一幅画面又在神识海中浮现而出。
石暴在一个门派的演武场上与人激战着。
结果因为学艺不精,很快就被对方施展火箭术击败,浑身衣服烧灼一空,就连头发都在噼里啪啦爆响着。
远处的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弟子,一边掩嘴嘻嘻笑着,一边指指点点着他的一毛不剩的身体。
紫色光芒中的石暴,下意识中伸手向下一捂的时候,下一个画面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
紫色光芒向上升起的速度不慢,但是在石暴神识海中的画面切换速度更快。
此一过程之中,石暴时而泪眼婆娑,时而虎目圆睁,时而喜笑颜开,时而神态昂扬……
嗯?
当他就要被紫色光芒带入巨大飞行物中的时候,他忽然脸现莫名之色。
时值此刻,在石暴的神识海中,浮现出了一幅有些眼熟的画面。
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牵着一个小女孩,正在一处晦暗不明的虚空中漫步,这两人的样子,像极了当时在北野城中他用马车换美食的那爷孙俩。
……
再往后来,在一处墨红色的虚空之中,一个肥肥胖胖的光头大汉忽然一现而出,紧接着此人就咧嘴一笑,随即一扬手,射出了一张大网,一下子就把石暴完全笼罩于内。
到了这个时候,他神识海中的画面,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暴!这就是你的一生!”一道仿若九霄天外的洪亮声音响起,“你现在有权利做出选择:一、现在跟我走,重走人生路。二、待你在此之一世有了更多的牵挂后,跟我走,重走人生路。”
“你的选择是?”
这个时候,紫色光芒就悬停在巨大飞行物的边缘处,石暴站立其中,脸色阴晴变化不定,就像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以为自己只是在做着一个很新鲜的无聊梦似的。
“为什么重走人生路?”石暴语气平静,“我就想在这一世活着,我要成长为一名真正的仙人。”
“呵呵,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人,确切地说,是蠢人!就像是春天发情的虫子,在幻想着有一天,能把自己的毛毛刺,扎入仙女儿的身体!”
“好啦,醒醒吧!你是一个被命运抛弃了的幸运者,也许重新来过的一声,能够洗涤掉你命运长河中的污点,让你在来世的修炼之路上,谨慎前行,或许有所成就!”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
石暴彻底懵圈了!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一个攫取妖兽丹的士兵,却被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声音在无情地嘲弄!
“放我下去!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搜集妖兽丹!我要在这一世成长为仙人!”
结果还没等石暴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紫色光芒就像是疯了似地一阵旋转,接着嗖的一声直没入巨大飞行物内。
几乎与此同时,巨大飞行物微微一颤,登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古怪的声音在空中滚过来,滚过去。
“一生八万亿,终觅小吉光;拄刀问天路,走马看花郎!”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