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比例不足60%,立即补全或24小时候即可正常阅读。路知意前后看了一眼,这家伙根本没有认真做题。
六十道选择题,他统统选了a。
可惜他运气太差劲,这套题的标准答案里,竟只有七道题该选a。
她沉默片刻,抬头问小孩:“你说说看,你觉得自己为什么只拿了七分?”
然后把卷子轻轻摆在他面前。
小孩坐在书桌前,右手拿支笔,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指灵活而修长。
他歪着头,状似严肃地思索了一阵。
“因为我没有听同桌的话,全选b?”
“……”
另外几套卷子,清一色是这样的答题思路。
选择题乱选一气,填空题大秀智商,他使用的表达言简意赅,我行我素,放在刻板的题型里几乎叫人忍俊不禁,但他蔑视试卷,飞扬跋扈,逆反心理昭然若揭。
路知意:“凯迪拉克是什么?”
“车。”
“那开凯迪拉克去上学,是什么交通方式?”
“开车。”
“开车的英语表达是?”
“bycar”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bycar填上去?”
“因为没劲。”
“bycadillac就有劲吗?”
小孩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笑得很甜,“凯迪拉克的话,开起来确实比一般的汽车要带劲。”
路知意发现,这小孩的问题不在于智商,不在于学习能力,而在于态度。
他基本上无视她的一切问题,看似有礼貌,实际上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她看他片刻,把卷子平摊在桌上,拿起笔来一道一道讲解。
“irushtotherailaystation,onlytofindthetrainhasgone这里的onlyto是结果状语,表示得到的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老师你发音好土。”
“第三题是反义疑问句,前肯后否,前否后肯,所以这里选b。”
“你是哪里人?贵州,西藏,还是内蒙古?”
“leadto是导致、引起的意思,第四题,吸烟导致他的肺出问题了,该用leadto,应该能理解吧?”
“到底是哪里人?这两团高原红挺特别的。”
……
一个多小时里,小孩没有停止过东拉西扯。
而路知意呢,她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心无旁骛讲解试卷,哪怕他根本没在听。
后来漂亮妈妈回来了,小孩停止了发问,她也讲完一整套卷子。
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
临走时,路知意非但没有跟漂亮妈妈抱怨半个字,还当着小孩的面说:“小伟的英语水平很好,比同龄孩子都要好。”
大人和小孩都是一愣。
漂亮妈妈:“……路老师你是开玩笑吗?用不着跟我客气的,这家伙几斤几两,他清楚,我心里也有数。”
路知意摇头,“我是认真的,您放心,他比你想象的要出色很多。”
她披上外衣,谢绝了女人的相送,头也不回出门了。
半掩的房门后,小孩一声不吭坐在书桌前,出神地盯着那套卷子。末了,有些烦躁地扒拉一把头发,戴上耳机躺回床上了。
星期天下午,路知意又来了。
敲门声响起时,陈郡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分针秒针都到位,恰好停在两点。
她是机器人吗?分秒不差?
这一回他变本加厉。
她讲题,他就打岔。
他说她发音土,说她有高原红,说她的小雀斑,说她高得像男生,还说她那一头半寸标新立异有个性。
他夸她损她,评头论足,没完没了。
路知意权当没听见。
最后是小孩先停下来。
他终于不耐烦了,把卷子扣起来,指尖转个不停的笔吧嗒一声,清脆地落在桌面上。
他撑着桌子,仗着身高凑近了些,黑漆漆的眼珠子锁定她的眼。
四目相对。
“老师,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路知意终于把视线从卷子上收了回来,轻飘飘抬头,和他对视,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哪怕他凑得极近,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
很亮,很年轻,没被人生的艰难折磨过,尚在丰厚的物质生活里我行我素着。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路知意说:“你的目的不就是激怒我?我要是轻易就生气了,那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吗?”
小孩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终于收起彬彬有礼的假象,“你放弃吧,再怎么补课也没用的。你答应我妈帮我提高英语成绩,对吧?提高多少分?及格?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让你交不了差?”
路知意点头,“我信。”
她扫了眼那几套卷子。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实际上我对你很有信心,你完全可以精确到个位数,下次考6分,再下一次5分,直到某天零分。”
“……”小孩冷冰冰看着她。
她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精确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吗?烂到极点的差生?不,成绩再差劲,也有几分狗屎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路知意终于弯唇笑了笑,亲切地望着他,“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答应过你妈妈任何有关成绩的请求。这大概也多亏了你,赶走过太多家教,以至于只要有人肯来教你,你妈妈就感恩戴德地把人请进门了。而根据这两天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相当出色,事实上出色到根本不需要请家教的地步。”
“所以?”小孩的声音愈加冰冷。
“所以?我确实来自高原,确实又土又穷,确实很需要这笔家教费用。既然你喜欢假装差生,我又刚好喜欢这份家教费用,所以——”路知意将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所以,第三十二题,我们来看一看它为什么选d。”
有那么一刻,路知意很想笑,但她憋住了。
她发誓她肯定听见了小孩牙齿咯咯响的声音。
*
陈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一家人都赶回了老宅。
老爷子早年是国内空气动力学的北斗,后来身体不济,在老伴的劝说下来退了下来,在家中安享晚年。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大儿子陈宇森从事法律工作,谈起这半年来经手的几件印象深刻的案子,众人七嘴八舌点评。
二女儿陈宇琳在大学任教,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也研究空气动力学。
她一开口,一大波外星词汇正在袭来。
众人纷纷转移话题。
“哎,那什么,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前几天在美国结婚了。”
“是吗?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跳过井呢。”
“跳,跳什么玩意儿?”
“跳井。他说下面在发光,肯定有金子,老子信了他的邪——”
陈声出口就是老子辈,立马被陈宇森喝止住,“陈声!”
陈声笑了两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打住。
一旁的陈郡伟还想知道下文,凑过来,“然后呢?”
“然后?”陈声朝父亲努努下巴,“然后你哥不敢讲了,怕这个真老子捶他。”
正好,陈郡伟也不想听大人们那些无聊的对白了,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陈声一起去阳台上吹吹风,透透气。
秋夜微凉,阳台外是一片澄澈月光。
老宅在郊区,外面有瓜田,有农舍,有小径,有麦田。
陈家往上数几代,也是农家出身,只是后来陈老爷子有出息了,读书读出了一条路来,可人老了,还是愿意回到这安静的乡下郊区,听蛙鸣,看虫飞。
遂翻新了房子,建成了郊区的小别墅。
吹着风,陈郡伟问:“后来呢?你真跟隔壁那小子跳井了?”
“哪能呢?你哥又不傻。”陈声笑了两声,伸手慢条斯理一比,“我数一二三,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了。”
陈郡伟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从包里摸出包烟,拈了一根凑到嘴边。
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陈声眼神一沉,伸手抽走那根烟,狠狠一掐,扔地上了。
“喂你——”陈郡伟急了,“那可是外烟,贵着呢!”
“好的不学,倒把抽烟学会了。”
“得了吧哥,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平常疯起来没个人样,到我跟前摆起长辈架子了。”陈郡伟翻了个白眼,欲再掏烟。
陈声瞥他一眼,警告:“你再往外掏一根试试?”
“干嘛,你以为我怕你?”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把烟塞了回去。
陈郡伟从小就喜欢陈声,打从光着屁股开始,就跟着这个哥哥到处跑,后来长大了,哪怕兄弟俩嘴上总是不饶人,但他依然打从心底里愿意听陈声的话。
陈声又怎么不知道他?
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爸呢?”
陈郡伟表情一顿,冷笑两声,“说是在美国做生意,爷爷七十大寿都回不来,哈,天大的生意。”
“……芝加哥?”
“不然呢?”
陈声没说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老爷子一共三个孩子——
大儿子陈宇森,也就是陈声的父亲,如今在法院当领头羊。
二女儿陈宇琳,大学任教。
小儿子陈宇彬,也就是陈郡伟的父亲,在哥哥姐姐的照顾下,自小优越惯了,长大后开公司,做生意,后来开始搞婚外恋,还不止一个女人。
陈声记得很清楚,几年前的除夕夜,一向漂亮活泼的小婶婶喝醉了,忽然间哭着对老爷子说,陈宇彬说自己找到了真爱,为了给那个女人一个身份,把她带到美国芝加哥去安家,还举办了一场豪华婚礼,如今连私生女都生了。
从那天起,总是跟在陈声屁股后面的小不点就变了。
陈郡伟以前不是这样的,别说抽烟了,他一向是家里的小可爱,会奶声奶气跟爷爷奶奶撒娇,会弹钢琴弹吉他,从不像陈声这样叛逆到让全家人头疼。
可惜后来……
陈声立在阳台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烟,忽觉这秋天的夜也挺冷的。
他问:“听说小婶婶给你请了个新家教?”
一提这个,陈郡伟就烦,“是啊,请了个有能耐的。”
字里行间全是抓狂的意味。
陈声笑了,“哦?能叫你这么说,那看来是挺有能耐的。”
“我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端正正坐在那讲她的题,整整两小时,雷打不动。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男的女的?”
“女的。”陈郡伟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说她是女的都算夸她了,男人婆!”
陈声笑了两声。
这个堂弟,也只有在抓狂的时候还依稀可见儿时的小可爱模样,那时候每回被他抢了玩具,就会可怜巴巴央求他,求而不得,就抓狂跺脚,然后到处告状。
天知道那会儿中二的自己这么欺负他,他为什么还一直当跟屁虫。
“男人婆啊?”陈声懒洋洋倚在栏杆上,好似想起什么,目光飘向遥遥黑夜,慢条斯理感慨一句,“这年头好像流行中性风,女的留板寸,一副响当当的男子汉模样,力拔山兮气盖世,小心眼子厚脸皮……”
附近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噪音。
陈郡伟没听清,凑过来追问一句,“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