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学苑,也不能再去了,毕竟是丞相,还与人同吃同住,同苑同师,多少说不过去,闲了去请几个有名的师傅教导,来我东宫伴读也行。”
何钰还留在书苑的话,难免会遇到阿谀谄媚,谗言佞语,将他吹捧上天,时间一久他就会忘了本分,成为一个只爱听好话,自大自负的人。
况且都是同门,别人如果有求于他,他若是不应,又要得罪人,同在一片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你不帮他们,闲话又出来了,帮了的话就是为难自己,何必呢?
真正铁的不会为难他成全自己,不铁的才会利用他自己上位,所以该断的酒肉朋友还是要断。
“长安有名的夫子没几个,原来京城倒是有几个,可惜归隐的归隐,跑路的跑路,剩下的都不中用,去旁的地方请,又要花不少时间,暂且先到我东宫伴读吧。”
如今也只有他东宫的太子三师有些名气,都是朝中大臣,于朝中时局熟悉,知道该如何教导他们。
其实一般情况下太子三师文选丞相,武选亲王,保有专任,但是顾晏生比较倒霉,刚当上太子时皇上装病,他的事也顾不上,很多人和东西都没有到位,只找了人临时顶替。
后来设计引众亲王夺权,结果丢了京城,丞相也没了,他的太师人选便成了御史。
御史是皇上的人,由他教导皇上放心。
御史这人公正,倒也没藏私,该教的都教了,有时候还会念在顾晏生勤敏的份上偷偷多教了些,都暗示在话里,不会明说,叫他自己想。
他的教育方法正好适合何钰。
“御史与我爹有仇,你确定会教我?”当他知道顾晏生的师傅是御史时,心情也是极为微妙。
原本以为御史会劝导顾晏生不要与他来往,没成想御史太沉得住气,对他与顾晏生的关系不闻不问,只专心教导顾晏生。
“御史肚里能撑船,怎会在意这些小事?”顾晏生背负双手,没坐马车,与他走在幽静小道里。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他,京城之变后你爹,太尉都没回来,唯有他,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若没有什么本事,皇上留他做甚?
朝中少了两个权臣,目前最大的就是他,这等于给他壮大的机会,皇上能看不透,所以留着他,是因为他聪明,有用。
“御史大夫恪守本分,公平公正,从来不会偏袒谁,也不会放过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讲私仇,只讲利益。你如果对他有利,他又怎么会为难你,但是有一点,你若是犯在他手里,他也会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所以该收的心思要收,该断的关系要断,莫要因小失大。”
今天顾晏生话很多,就像一个母亲似的,一遍一遍交代何钰。
何钰父母不在,皇后又不能插手,他先一步入朝,就是何钰的前辈,加上好友关系,多叮嘱两句是应该的,何钰也在认真听着。
“过来。”顾晏生突然招招手,叫他站去墙边。
“怎么了?”何钰嘴上疑惑,人还是站了过去。
“量量你的尺寸,看看朝服做的合不合适?”既然有新入朝的官,官服,官印理应全都跟上。
官印不可以乱刻,衣裳也不能乱做,为了防止跟不上,会请掌管此事的人先做个大概模型,官印就差刻字,官服仙鹤已然绣好,就差缝合。
请旨拍卖丞相一职的人是顾晏生,掌管此事的人也是他,六尚前几天过来汇报进程,他吩咐下去,做个跟他尺寸差不多的便是。
“你说你,明明跟我差不多,为什么非要穿这么高的鞋?”何钰脚底下多了两寸,顾晏生与他朝夕相处,能不知道?
何钰哈哈一笑,“高了好啊,高了可以俯视你。”
他用手比了一下,故意将顾晏生往矮的地方比,这一比发现顾晏生只到他眉梢,其实是他故意穿了高的鞋子。
本来就比顾晏生高,又穿了厚跟的鞋子,更显高了。
顾晏生失笑,“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倒也罢了,在朝堂之上可不能如此,这鞋也不能穿了,会被人说闲话。”
皇上也只有七尺多一点,何钰故意穿高了鞋,不是讽刺皇上矮吗?
也许在何钰看来不沾边,但是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歪,然后汇报给皇上,弹劾何钰。
入了朝廷,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尚,万不得由着自己性子来。
何钰太散漫了,他总担心被人抓住把柄。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何钰只是当着顾晏生的面这样,别人又不熟,做什么开玩笑?
“那就好。”顾晏生拍拍他的肩,“转过去。”
何钰依言转过去,顾晏生没有用尺子,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尺子,他是用手量的,量何钰的肩膀,手臂,腰围。
其它倒是还好,腰围不太方便,顾晏生犹豫了一下,手臂往下,圈住何钰的腰。
他是从后背圈的,何钰除了有些不自在之外,其它倒是没什么,量完了腰围,开始量高度。
堂堂一国太子,亲自蹲下来给他量腿长,也算是独一无二了,更代表了他俩之间的关系好。
“嗯?”顾晏生有些吃惊,“腿比我想象中还要长。”
何钰的身子不太均匀,下·身比上身长,而且长了好几寸,瞧着倒是挺好看,不过如此一来,脚下不扎实,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何兄要多练练腿上功夫。”
顾晏生的脑回路果然与别人不一样,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觉得腿长好,也只有顾晏生会觉得腿长是累赘,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何钰捏了捏他的大腿,打个马虎眼,“顾兄的腿也不短啊。”
一半来说同样身高的男女,女孩子会比男孩子显高一些,因为女孩子腿长,男孩子身子长,顾晏生是个例外,腿比身子长,十分显高,瞧着就不像七尺多的人。
“正因为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才要提醒何兄,莫要跟我似的,被人抓住弱点。”顾晏生也是腿太长,脚下不扎实。
何钰翻个白眼。
这叫千求万求都没有他这种身材的人怎么活?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今日去你何府住吧。”书苑现在指不定好多人等着呢,等着何钰回去,好讨好一番。
他俩喝了酒,天色也已经很晚,该去歇息,应酬的事过几天再说。
“如此也好。”
本来太子是不能随便出宫的,但是出了意外,长安的行宫太小,容不下那么多皇子和大臣的子女读书,只能改在旁边,特意差人看守,同样不能随意出入。
但又出了意外,丞相没了,皇上一个人每天要处理三五百个奏折,累也能将人累死,他又不相信旁人,没办法只能叫顾晏生帮着代理。
既然理朝政,免不得东奔西走,办公事里头夹些私事,只要不出乱子,皇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顾晏生便成了唯一一个能随便出入皇宫和书苑,自由行动的人。
许是皇上还是皇子时过的太苦逼,所以对儿子要求没那么严,隔三差五会带他们出去巡游一番,打个猎,春个游都是寻常事。
也是为了他自己吧,他是皇上,出行依旧不方便,更何况皇子们,不多出去走动走动,怎么涨见识?
给皇子们放宽条件,他自己也就可以放宽些,不求随意出宫玩耍,劳逸结合还是要的。
俩人边走边聊,赏花看月,花了许久才到何府,何钰的宅子位置选的好,在闹市中的静区。
没有他爹雅,也没有他爹无欲无求,能搁家里待个十天半月不出来,天天吃家里厨子烧的饭。
何钰与许多人一样,总觉得外面卖的东西好,隔三差五差人去买。
府上有两个门,前门在大街上,后门在清雅之地,往前走不了多久有山有水,平时可以钓个鱼,挖个竹笋,也算其乐融融。
宅子选的是好,可惜只有他一个人住,三个姐姐外嫁,都有婆家,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平时就他一个人,所以他不喜欢搁这儿住。
因为宅子太大了,空荡荡的,要是没些丫鬟小厮打扫,用不了多久便全是蜘蛛网,好些房子空着。
宅子前头卖的全是小吃,何钰一路走,一路买,回来的时候提溜了好几包,顾晏生手上也有几个。
叫太子给他提包,成就感别提多高了。
“何兄竟然喜欢这些个玩意儿。”他的宅子选在这里,便是因为这里的小吃吧。
足足排了上百米,卖什么的都有,饼啊,糕啊,丸啊,油炸的,清炒的,水煮的,应有尽有。
何钰吃着味道不对,便提醒商家,辣椒要纯辣的,甜辣的算什么辣椒?
辣椒就是辣椒,何钰无辣不欢,瞧着现在的辣椒全是甜辣的,酸辣的,心中便是一股子悲凉,感觉吃不到纯正的东西了。
顾晏生还提醒他,不能吃太多的辣椒,对身体不好,何钰也知道,可是不吃憋着自己,对身体更不好。
他一番歪理,说的顾晏生哑口无声,俩人坐在庭院里,将买回来的东西摊开,对月小饮,也算悠哉。
说好了去睡觉,也没心思,品起了小吃,何钰只会吃,还非常有天赋,只要一闻就知道里头放了什么料,煎炒的时间够不够,是不是老了还是太嫩,亦或者肉没洗干净云云。
顾晏生会下厨,听的频频点头,何钰说的都不错,不过何钰有个毛病,吃一口,叹一口气。
而且他吃过的东西,通常不会再碰第三口。
顾晏生问他为什么?
何钰说味道不好。
其实是为了保持身材,他不能胖,一胖胸就出来了,好不容易叫它发育不良,几乎看不出与寻常男子之间的差别,断不可因为贪嘴坏事。
“何兄,三日后就要上朝了,你是不是紧张?”何钰很早就说过,酒是苦的,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喝,今日一场接着一场喝,必然是有原因的。
“瞒不过顾兄。”何钰承认了,“不过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激动。”
他在十六岁这年,达成了父亲的成就,当了丞相,老实说何钰原来想过,但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有句话说的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确实心比天高,没成想命也挺厚,在父母不在的情况下活到了十六岁,还当了丞相,算是意外之喜。
也不能太得意,毕竟还没上朝呢。
“习惯就好。”顾晏生刚当上太子的时候,也整整一夜没睡,只不过他想的是压力,是将来如何在这个世道杀一条血路。
何钰与他恰恰相反,想的是激动,是感叹。
这一夜注定不眠,何钰倒也罢了,顾晏生竟然也失眠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何钰站在窗户口插花。
“早啊,顾兄。”
顾晏生挑眉,“你今日起的这么早?”
“提前适应一下五更起床的感觉。”谁说都是五更起床,可五更也有五更一刻,五更三刻,原来是四刻起床,现在是五更二刻,早了半个时辰。
天还没亮,何钰打着哈欠,顾晏生问他困不困,眼都快睁不开了,坚持说自己不困。
不困不困,坐在桌前睡着了。
顾晏生无语,他出去洗个脸的功夫,便瞧见何钰撑着下巴,双眼紧闭,睡在窗前。
他走过去,先是拉下何钰身后的方巾擦了擦脸,然后去喊何钰,叫了两声还没反应,便干脆去拿披风,披在何钰身上。
何钰清瘦,脑袋歪着,便显得脖颈格外的纤细,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血管,青色的,纵横在皮肤表面。
侧脸立体,像画家手里的角儿似的,一条线画下来,中间不带停顿,菱角分明,线条优美。
也难怪总有人喜欢他,他确实有资本。
那披风没有系,虚搭在肩上会滑,顾晏生两手拿着两头,半绕过何钰的脑袋,将披风系在他胸前。
正巧无双进来,被顾晏生喝止,又推了出去,顾晏生随后跟着出去,小心将门关起来。
平时顾晏生起的很早,今日没什么动静,无双便想着进来催催,因为不是一个人住,顾晏生不让他吵醒何钰,要喊就搁他跟前偷偷的喊,只叫醒他便是。
太子爷对何公子关心的有点不太正常。
主子的事奴才不敢关心,无双收了心思,专心跟在主子身后,主子上朝时他要侯在殿外,等主子出来才能一同跟去书苑。
今个儿出来,太子爷竟说不去书苑了,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平时最是刻板,上朝,书苑,东宫三边跑,而且是很守时的那种,除非发生大事,亦或者何公子的事。
太子爷经常看书,批奏折,这段时间是不叫人打扰的,谁来都不见。
就连御史大夫过来,都会委婉的表示在忙,亦或者风寒发热推之,总之谁都不见,但如果是何钰。
刚喊了‘何公子’三个字,话还没说完,太子便会放下书,叫他将人领过来。
他喜欢看书,常常会看到很晚。
无双一遍一遍的进来,一会儿换个茶,一会儿挑个灯,提醒太子时间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顾晏生只当没看见,但是他如果换个叫法。
‘太子,何公子喊你回去歇息了。’
太子立马就会收拾收拾回去,百试不爽,即便知道是假的,他在宫中,何钰在何府,离的百八十里地,何钰那个没心没肺的,也不可能会惦记着他,喊他回去歇息云云。
但他还是每次都中招,虽说心里觉得不大可能,但是万一是呢?
万一何钰真的心血来潮,觉得他看书熬夜不好,喊他回去休息呢?
本着这样的思想,他一次次中招,事后也不出意外,知道自己中招了,但是依旧还会中招。
因为太喜欢看书,熬眼睛,他经常眼睛涩,有些难受。
无双知道后特意去太医那里求了副方子,按方子抓药,里头有几副苦药,苦到什么程度,太子这么能忍的人都喝不下。
那个味大到整个屋子全是味,太子怕被何公子担心,通常都在白天喝,味散完了才会回去。
他今个儿没去书苑,一整天都待在东宫,又看书看到很晚,白天那碗药没喝下去,无双重新熬了一副,端过来给他喝。
太子喝了一口,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他将碗放在桌边,假装跟白天似的,没看见。
白天将无双赶了出去,自己窝在房间看,晚上似乎忘了他,自己看的起劲。
无双可不会放过他,趁自己还没打发下去,赶忙提醒太子,“太子,药要凉了。”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是他依旧不喝。
无双又提醒了一声,“太子,良药苦口,太医说您看书看的太频繁,不喝药眼睛会熬坏。”
“嗯。”顾晏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但他还是不喝。
药端给他之前都需要人尝一尝,免得有人下毒,无双亲自端药,特意多分了一个碗,自己喝了一口,险些厥过去。
难为太子居然喝得下去,味道实在是怪,说不出什么味,反正这辈子不想再尝。
难怪尝药的太监都请假了,也难怪平时最能忍的太子都没挺住,一般人确实喝不了。
虽然真的很难喝,但是对眼睛确实管用,太子喝完眼睛立马不涩了,所以无双冒死箴言。
“太子,何公子让你把药喝了。”
太子先是顿了顿,半响放下书,瞧了瞧他道,“哦……”
无双大喜,连忙将药端过去,有何公子这个免死金牌在,胆子也大了些,直接送到太子嘴边。
太子不习惯旁人靠的这么近,自己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几下喝完。
他确实能忍,喝完面色如常,但是一连吃了好几颗蜜饯,说明也是深受其害。
无双提了一个何公子,趁热打铁又道,“何公子过两日就要入朝为官了,现下心情必然极其紧张,太子回去将书带回去,回去看,也好顺便陪陪何公子。”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知道太子喜欢听什么,就讲什么,“何公子的父母不在,姐姐又身处皇宫,照顾皇子没空陪他,如今他身边能依靠的就只有太子您了,您再不多陪陪他,何公子现下该有多孤单啊。”
他给顾晏生找了个好理由,何钰这两天的行为确实不对劲,大起大落,先是激动,又失落,再激动,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还被他坑了,心思沉重也在理所当然。
“外头下雨了。”顾晏生歪头朝外看,一整天都在屋内,看书看的入神,才发现外头滴滴答答,下了不小的雨,“去拿把雨伞来。”
他这么说就是打算走的意思,无双明白,赶忙拿了两把伞,一把自己拿着,一把给太子。
太子不喜欢别人接近他一米以内,他这人内敛,不会说,但是眉头紧皱,叫你自己反省,无双刚开始时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总爱叫他出去,后来发现只有一米之外才是安全的。
太子在前走着,他在后跟着,上了轿子出宫,去找何钰。
这么晚了,何钰屋里燃了灯,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顾晏生以为出了事,几步上前,陡然推开门。
何钰坐在床边,笨拙的给右手剪指甲,嘴里哼着小曲,表情悠哉。
“过两日你便会入朝为官,为何一点不紧张?”无双质问道。
何钰这个表现,既是打了他的脸,也叫太子一番情怀没地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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