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钰眨眨眼,有些无辜,他只是过来问个路而已,虽然裹得是有些严实,也不至于将人吓晕吧?
他走过去探了探,更夫纯粹是惊吓过度晕倒,没什么大碍,他突然晕过去,倒把何钰吓了一跳,挥挥手招来两个人,将人弄去一边藏起来,免得待会耽误他办事。
今儿不伤人,只拿银子,带了上百号人也单纯是为了历练,多出来活动活动,也算积累经验。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耽误了一些时间,怕弄错,又找来两个人问了问,一个是夜宿青楼被赶出来的流氓,张嘴就要钱,他的话不可信,何钰又找了一个。
是个买早点的,为了早上能及时供饭,一般起来的非常早。
何钰褪下黑袍,穿的干干净净,过去要了一碗豆腐脑,闲聊时问了做早点的阿婆,西街有几个姓谢的人家?那家人怎么样?
阿婆提起那家姓谢的便咬牙切齿,说隔壁的邻居,本来家里有个姑娘,长的如花似玉,被那人强逼着娶回家,做他的一百零一姨太。
那人还扬言,要娶全天下漂亮的姑娘,一个都不放过。
长成了猪样,全是强抢过来的,已经祸害了一百三十多个姑娘。
何钰一言不发听着,喝完了那碗豆腐脑,搁下一锭银子,大步离开。
阿婆在身后追他,“小伙子,钱给多了。”
她一碗豆腐脑只要三个铜板,何钰给了她一锭银子。
何钰是看她年纪大了,还要起这么早做生意辛苦,算是添一把力吧,这些钱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对婆婆来说等同于辛苦一个月。
何钰一走,其他人立马跟上,潜伏在暗处,借着夜色,宛如一头头野兽,渐渐逼近谢府。
一个人说谢府有问题,那可能是那个人的问题,但是所有人都说谢府有问题,那肯定是谢府的问题。
本来顾晏生已经查明,何钰无需多问,他只是想知道西街有几个谢府,位置在哪?免得弄错。
已经问了个开头,话止不住,这才顺着说下去,聊了一些别的,着实耽误了一些时间,如今已快五更天,五更天已经有些勤奋的家丁丫鬟起床。
何钰加快了动作,遇到一个打晕一个,一群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一路赶去有可能藏钱的地方,无非是书房,寝室,库房等等,分了几波人,挨个搜查。
明天谢府就会被顾晏生抄家,流放的流放,这些银子与其便宜了皇上,不如叫他拿来暂时顶顶。
何钰自己也带了一队,去书房搜查,书房里没人,他进去后先是将值钱的拿走,又找来其它不值钱的东西顶上去。
既然有摆放的地方,东西突然没了,必然惹人怀疑,顾晏生给他方便,他不能叫顾晏生为难。
这事是顾晏生办的,在他办事前一天少了这么多东西,皇上能不怀疑他?
八成以为他中饱私囊,提前将东西弄走了。
何钰四处摸索,突然发现一幅画与周围格格不入,倒不是颜色和画功问题,是画发黄了,发黄说明挂了很久,其它都是新的,只有这副画挂那么久,明显有问题,他掀开看了看后面,竟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姓谢的不按常理出牌。
何钰不死心将画整个拿下来,画后面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挂钩,用来挂画的,等等,挂钩?
这挂钩做的好啊,木制的,表面光滑细腻,上头竟没灰。
画都发黄了,说明挂的久,挂这么久没有灰着实说不过去,除非有人天天爬上去打扫,不过何钰看过了,丫鬟偷懒,柜子上头都没打扫,更何况这里。
很明显,这挂钩有问题。
何钰爬上去,按了一下没反应,又来回扭动,往上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何钰回头看去,书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铁门。
那铁门上挂的有锁,不开锁进不去,不过这难不倒死士们。
假如去猎杀的对象躲进屋子里,死士们被困在门外怎么办?
这种情况早就被他爹考虑到,教了所有人开锁,其中最精通的当数上江。
何钰自觉让开,上江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铁丝,插·进钥匙里,也不知做了什么,那锁咔嚓一声打开,挥挥手示意何钰退后,免得有什么机关暗器。
何钰明白,他师傅的暗室,他爹的暗室都另外有机关,不妨不行。
上江经验丰富,推开门,当即屏住呼吸,拿剑挡在身前,没有危险,那门后是黑洞洞的密室入口。
姓谢的或许不会武功,怕弄出什么暗器伤着自己,所以密室里很干净,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成功找到姓谢的若干家产。
密密麻麻摆放了好几十个箱子,打开里头全是黄金,这一箱里头最少千两黄金,几十个箱子,便是几万两黄金,有钱。
这或许还只是他其中一个藏放家产的地方,狡兔三窟,一般这种人最少有三五个窝点,何钰没空一个一个的去找,他要的不多,足够还账,能放发月例便是。
熬过了这个月,下个月两家青楼的钱空出来,足够他发放月例,只要自己节约一些,花钱别那么大手大脚,其实钱绰绰有余。
几十箱何钰只带走了十箱,四箱还债,三箱自己留着,三箱给顾晏生。
既然是兄弟,就该有福同享,他有的,也不能少了顾晏生,剩下的用来给顾晏生交差,该是没问题的。
这个事顾晏生亲自查办,出不了差错。
何钰将黄金搬走,稍稍做了些处理,把密室重新理了一遍,放的比原来间隙宽些,又将折起来的放下来,一下子少了十箱,其实还是能看出差别,就好像人骤然瘦了十斤似的,不明显,但是细瞧能瞧出端详。
到时来抄家的都是一些小兵,直接将东西通通搬出来,应该不会出现差错。
何钰这一小批人二十多个,正好两人抬一个箱子,还剩下几个人护着,跟何钰一起前面开路。
五更天醒来的人越来越多,门外已经打晕了好些个,动静太大,惊醒了谢家的家丁,手里拿着刀剑和棍子,浩浩荡荡出来,还将谢家家主招来。
谢家家主五十多岁,一百多个姨太将他的精气榨干,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瞧着跟六七十岁的人似的,手里也拿了一把大刀,嚷嚷着要拿下贼人。
他这边声势才叫浩大,又招来了好些妇人,抱着娃从房里出来,瞧见兵刃相见的两帮人,吓的又缩了回去,但也没走,藏在窗户下,偷偷朝这边打量。
事迹败露,便不能这么离开,就这么离开说不过去,怎么能这么巧,顾晏生第二天抄家,第一天家里便进了贼,贼还特别好心,将现场处理了一番,就像抹除自己来过的证据似的,正常的贼不会这么做。
何钰这么做不是为了欺骗姓谢的,是为了糊弄来抄家的人,
姓谢的说家里进了贼,正好就搬了十箱黄金,谁信啊,八成以为他藏小金库,不愿意全部上交。
这是没被撞见的情况下,如今被撞见了,还被这么多人撞见,带了百来号人,只搬十箱如何也说不过去。
何钰叫人将箱子又搬回去,假装搬着空箱子刚来,准备装贵重的东西回来,又分去了七十多人,足够将密室洗劫一空。
他自己伪装成来报仇的,指着姓谢的鼻子冷笑,“姓谢的,你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我表姐才十几岁,便被你强逼为妻,她不肯你竟将人杀害,你还是人吗?”
何钰演戏演的投入,说的也是声泪俱下,“今日我便替我表姐报仇!”
姓谢的强娶了百来号人,瞧模样都是十几岁左右,粉嫩粉嫩的那种,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几岁,说十几岁被拆穿的概率低一些。
他自己作恶多端,祸害了多少姑娘自己或许也记不住了,何钰便给他多记一功又如何?
说是来寻仇的,顺便盗取家产,比单纯偷财合理,因为贼不结帮,只有报仇才会带一大帮人。
姓谢的果然一脸迷茫,或许是经常被人找上门,他很快对座入号,“你是替许什么的报仇?还是慧什么林的?”
何钰恼羞成怒,“你连我表姐的名字都记不住,去你大爷的!”
他这是真的怒了,替那两个姑娘不值,死了连名字都没被记住,还被这种龟孙糟蹋。
何钰怒火攻心,第一次骂人,也第一次发飙,直接拔剑攻去,他自小习武,死士们也是训练有素,功夫极高,远不是家丁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比的,姓谢的和他那伙人几下便被制服,服服帖帖的跪在地上。
何钰的剑抵在他脖子上,姓谢的跪地求饶,远没有方才的神奇,何钰剑锋刚挪了一些,里头突然冲出来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赤手握在剑上,“大侠,求您放过他一马吧,孩子不能没有爹。”
许是受了她的感染,那屋里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大多带着娃,有的七八岁,有的十几岁,也有的还在怀里抱着,瞧模样没满月的样子。
“那钱你拿去,人千万不能杀,他若是死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那妇人将剑挪去自己脖子上,“我知道他作恶多端,可他疼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孩子,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丈夫,对孩子来说也是个好父亲,这样还不能免去他的罪吗?”
何钰挑起她的下巴,“你是睡傻了吗?看清楚他是谁,他是强娶你回来的恶霸,害了那么多姑娘,杀了那么多人,算狗屁的好丈夫,好父亲,知道为什么你们都是十几岁吗?因为年纪大的都被他杀了。”
“你胡说。”姓谢的反驳,“我没杀,我卖掉了。”
何钰挑眉,“听到了吧,卖掉了,那么大年龄能卖去哪?给人家当苦力还是当媳妇?亦或者出去卖身?这样的人是好父亲好老公?他配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活成了六七十岁的模样,跟一群娇妻,哪里能配到一块去?况且都是强逼着娶来的。
其实何钰明白,这些女人也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她们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
如果老头真的死了,她们便会无家可归,孩子也会没了父亲,当然这是在没有钱的情况下,有了钱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人作恶多端,我必须杀,不过你们还有别的选择。”何钰后退一步,打开被死士们从密室里搬出来的黄金,“这里有足够的黄金,你们一百多个人,每人拿十两,一个孩子加十两,拿了银子后远走高飞,能做到吗?”
十两黄金,够一个普通人家好吃好喝,潇潇洒洒过足三年,三年还缓不过劲便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即便他贴再多钱也没用,这种人直接放弃便是,管她做甚。
况且一群弱女子,身上不能带太多银钱,否则会引人觊觎,搞不好没帮到她们,还会害了她们,十两黄金刚刚好,不多也不算少。
何钰不是慈善家,可没兴趣包一群有手有脚的人后半生无忧,三年已经是他的极限。
“拿了银子就赶紧走,不拿又不走的,是想留下来陪他一起死吗?”
何钰脸上挂着笑,倒吓的一群面面相嘘的女子们慌了神,也有反应过来的,当即拿了银子,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有人带头,拿银子的越发的多,被人盯着,都规规矩矩没敢拿多,老老实实按照何钰的吩咐,原地站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无。
本就是强逼而来的,总算有了几分自觉,没有丢了做人的骨气。
何钰搞定了她们,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家丁们,好几个男人已经红了眼,十两黄金啊,也够他们不吃不喝赚个两三年,能不眼红吗?
何钰心知肚明,吩咐下去,全部打晕,只杀了一个人,那个姓谢的。
此人该死,本想再套些信息,奈何那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什么都不肯说,何钰又拖不得,直接便将其杀了,带着剩下的人和财匆匆离开。
事闯的这么大,不知道能不能兜住,何钰当即拿了四箱黄金出来,连夜还账,剩下的叫人伪装成外出走货的商人,与邻城做买卖,花了些钱买通关卡出城,将箱子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人也散了一部分,近期没有他的吩咐,不能留在长安。
只留了一小部分人,伪装成青楼请的活计和打手,希望能糊弄过去。
做完这一切,天还没大亮,何钰拖着一身疲惫,意外瞧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
顾晏生有可能又等他等到现在。
许是不安吧,又或者是不放心何钰。
何钰毕竟还小,总会出错,就像他今天算错了时间,本以为最多四更搞定,没成想拖到了五更,有人起来,不小心看到了其中一个,惊叫一声引来其他人,后来人越来越多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唯一的安慰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缺钱了,姓谢的人不行,家产是真的多,足够他们顶个一两年不是问题。
何钰准备分一半给顾晏生,好哥们有福同享。
他走进屋内,没有刻意隐瞒,顾晏生听到了,“回来了?”
他放下书,回头看去。
何钰站在黑暗里,瞧不清身形,离的近了才发现一身的血腥味,脸上还沾了些,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物里。
“怎么了?”顾晏生问。
何钰没说话,径自走过去,微微弯腰,将桌上的蜡烛吹灭。
顾晏生一下便懂了,挪了挪屁股,让一半的位置给何钰,果然,没多久一个沉重的身子压过来,何钰靠在他身上。
背靠背,听说这个姿势俩人的心脏贴的最近,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顾晏生听到了何钰的心跳,噗通,噗通,跳的略微急促。
“发生了什么?”
“我杀了姓谢的。”何钰实话实说。
“姓谢的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杀了便杀了,又如何?”
“当着他老婆和孩子的面。”何钰沿着头,目光涣散,“他确实该杀,可他的老婆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何钰其实最烦这种的,在京城时的朱翟,他那么坏,偏偏他女儿朱艺馨竟是个好人,真不敢相信,都说蛇鼠一窝,爹那个样子,如何教出如此懂事善良的孩子?
偏偏这种情况还是出现了,恰好被何钰遇上,一个朱艺馨他已经够愧疚的,又多了一大帮子。
朱艺馨是成年人,身上又带了银子,他爹也有一些旧部,况且他爹的计划很成功,他现在是个大英雄,虽然死了,但是人们会一直记得他,也会多少帮一帮孤苦伶仃的孩子,皇上也不会放任她流落在外,所以是安全的。
那些带着孩子的母亲怎么办?
“你心软了?”顾晏生瞬间猜到了根源。
“不。”何钰不承认,“我只是想起了我爹,我爹身陷京城,我的情景与她们何其相像。”
何钰心里这般想,可他知道分寸,不会过份心慈手软,否则将来怎么成大事?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好的结果,总比叫那些人留在谢府强,明日抄家,那些人往后更惨。
抄家男的流放,女的卖去青楼,孩子大些的干苦力,小些的同样卖掉,既然是抄家,便是姓谢的全部家产,他的老婆孩子也是他的家产之一。
这个社会女人何其悲哀,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明明是强逼的,可还是要为了孩子低头。
母亲真伟大。
何钰不是舍己为人的那种人,所以他一辈子都不会生孩子,辛辛苦苦生出来,贴上别人的标签,成了别人的女人,凭什么?
儿子也是,辛辛苦苦生下来,万一一个不慎没教育好,便是夫子反目成仇的戏码,太累的,自己都没活够,做甚为别人活?
“何钰。”顾晏生手放在他手上,“你没有做错,姓谢的该杀,那些女子往后如何,也与你无关。”
何钰失笑,“我将那些女子放跑了,还杀了姓谢的,闹出诺大动静,你该怪我的。”
本来这事该私底下好好解决,稍稍搬个十箱便是,够周转,也不叫他与顾晏生空手而归,谁料出了事故,一下子闹成了仇杀。
“我相信你,你一定都处理好了。”顾晏生握住他的手。
何钰倒没有拒绝,只觉得那手冰冰凉凉,宛如一块凉冰,“我本来只打算搬个十箱,后来事迹败露,便伪装成报仇雪恨,杀了人,还顺道将密室洗劫一空那些银子被我放在长安外……”
何钰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干脆在顾晏生耳边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要钱便去取,我要钱也会自己取,咱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不知不觉关系竟已然进展到了这一步,比想象中还要快,或许是顾晏生这两天总爱说这话,何钰竟也觉得理所当然。
要按以前,叫他说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样的话才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许是父母留在京城,顾晏生成了何钰身边唯一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
如果说原来何钰掉水里,有三个选择,爹是一块浮木,娘也是一块,顾晏生更是一块,突然有一天两块浮木没了,何钰面前只剩下顾晏生这一块,便会变得格外珍惜,主动加深这段感情。
该说是纯粹的兄弟情。
何钰突然有些明白,顾晏生为什么在凤秀宫时一定要他承认是朋友。
因为顾晏生那时候身边只有一块浮木,是何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