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什么都没问,就那么同意了?也没说看看我?”
又是一天过去,何钰依旧在家装病,“我都病的快死了,明天你就告诉他,再不来见我就见不着了,要给我收尸了。”
他将滑落的毛巾重新贴回额头上,往床上一躺,继续装病。
上江无语,不过第二天还是老实将话带到,何钰‘生病’,也不一次性请完假,就一天一天的请,大夫一个又一个的上府,可顾晏生就是不信。
“他越是如此造势,越说明有古怪,不用理他。”顾晏生将全部身心都搁在公务上,身体累了,便想不到其它的。
“这招也没用了?”
顾晏生这是铁了心了,气他气的厉害,不止为他重权的事,还有心病,都这么严重了,何钰与他朝夕相处,竟没发觉,这不说别人,是他他也生气。
看来要下点猛料了。
隔天便有传闻说当朝宰相疑因得了花柳病,跳河自杀,从湖边的三楼跳下去,那么高,是存了必死的心,毕竟是三楼,冲力砸下来,人不死也残。
啪!
顾晏生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人也陡然站起,本能朝外走去,无双跟在他身后,“陛下,您慢点。”
顾晏生脚步太快,他追不上,又一次瞧见陛下这么紧张,上次是何公子被逼上山,生死不明,这回是他自己主动跳下河,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引陛下上门是肯定的。
陛下明知是陷阱,还上当了,真的跑去何府,脚步匆匆直奔何钰的寝室。
何钰似乎早有准备,门口有人候着,直说公子不在寝室,将人带去了书房,顾晏生脚步在门口停下,“我要见何钰。”
何钰既然卧病在床,不在寝室,也不该在书房才对。
“公子就在里头。”上江回话,“公子刚醒来便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来书房,还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异常坚定,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还望顾公子帮忙说道说道,劝公子好生躺着。”
他这般说,顾晏生倒不好反驳,犹豫片刻点头,上江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何府,何钰的地盘,他毫不犹豫,甚至没有怀疑直接踏了进去,前脚刚进去,后脚便听到身后关门锁门的声音。
顾晏生回头瞧了瞧,喊了两声,又敲了敲门,没人理他,门外的无双也不知怎么地,竟没了回应。
串通好的。
左右这里是何府,上江是何钰的人,何钰不会这般无能,连个下属都管不好,他对自己的安全放心,只是不知何钰又耍什么花招。
他也不急,在书房内走来走去,门是锁了,窗户开着,有光透进来,虽不太足,瞧东西不够真切,不过隐约还是能看出屋内的摆设。
何钰不知发什么神经,将屋内摆满了屏风,那屏风凭空立在空中,用一根绳子吊在梁上,微微一推,还会晃动。
顾晏生仔细瞧了瞧屏风上的画,有很多,各式各样,青山绿水,沙漠海洋,平原异乡,坊市街道,林间小屋,等等,他能想到的,他想不到的,上面应有尽有。
他在观察画,何钰在观察他,他从角落里走来,隔着一面面屏风,从细缝里,屏风后欣赏顾晏生。
顾晏生这人当真得天独厚,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平时没发觉,偶尔回头,陡然发现他还是原样。
丝毫没变,还是原来那个漂亮好看的少年,又似乎变了,原来的顾晏生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现在接纳了他,肯在他面前笑,也肯在他面前表露心迹。
旁人说他没变,还是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区别在于只有何钰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心,他的心很小,容不下其他人。
何钰可以说是很幸运的,他得到了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画上提了诗,顾晏生不由自主念出来。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何钰顺口接道,“你若是喜欢,将来我们做一回渔翁,在大雪里钓鱼好不好?”
顾晏生突然便不说话了。
何钰声音中气十足,哪有半点受伤的意思?
自从上回以为他使欲擒故纵,结果真的中毒之后,再出了这种事,他便不敢再当成骗局,亲自赶来,结果中了何钰的套。
“皇宫外是什么?是青山绿水,沙漠海洋,平原异乡,农家小院,坊间街道,是万里江山。”
何钰真诚向他发出邀请,“天下这么大,我陪你去看看如何?”
那手伸在顾晏生面前,顾晏生不接。
在何钰的意料之中,何钰也不急,只徐徐道来,“九岁还是十岁来着,时间太久,我也忘了,只记得我招人下毒,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从此大彻大悟,开始隐藏实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若是太优秀,便会不合群,只不过我那时候太小,不明白这个道理,总爱争强好胜,将所有的第一名额全然占去。”
“后来被我爹着实打击了一番,才老实收了心思,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第二次变故是我十二岁时,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何家的少爷,正妻何氏所出,真真切切的嫡子,你与别人都不一样,你代表的是整个何家,你的一言一行,一坐一卧,都必须对得起何家。”
“他们还告诉我,你爹天资聪慧,年少成才,你不过占了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便宜罢了,其实你自己没有本事,抛却何家的后盾,父亲的靠山,你什么都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了这一句话,我不知道练断了多少剑,翻烂了多少书,只为了摆脱父亲的阴影,让人真真切切看到我。”何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何钰,即便什么都没有,依旧可以发光。”
“我以为努力总会有回报,结果上天给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活了十二年,一直以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结果却是女儿身。”
“在我的印象里女儿家都活在深闺里,终日绣花缝衣,期盼丈夫归来。”
“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也不想当那样的人,所以我想过死。”
“一刀割下,一了百了。”
“可我不甘心啊,我努力那么久,不谈身份,年轻一辈中哪个比得上我?”
“他们都可以肆意的活着,为什么我不可以,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身?”
“我这个人天生倔脾气,越是不可能的事,我越是要做,我要封王拜相,登基当皇上,让所有人看看,并非女子不行,只是受的教育不行罢了,若男女同等,给了男女同样的待遇和起点,女孩子不一定比男孩子弱。”
“之所以有这种思想,不过是前辈们的洗脑罢了,不停的告诉她们,女孩子该如何如何,女孩子柔弱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女孩子就该讨男人欢心,女孩子就该生儿育女,全都是假的。”
“女孩子若是跟男儿一样,进学,习武,照样可以出人头地,出谋策划,成为一代枭雄。”
“我想替她们正名,想的不得了,这个念头就像针似的,扎在我心口,一日不达到目的,那根针便一日不除。想登上皇位的强烈欲·望也跟影子似的,如影随形,六年从未变过。”
“它就像吃饭喝水似的,融入了我的骨子里,我甚至做好了终身断绝儿女私情的想法,爱情从来都没在我的考虑之中,奈何这玩意儿无声无息,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悄声声的融入生活里,一点一点,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假如我心中有一座城堡,最高处便是那个王座,那爱情就像不知不觉缠上来的蔓藤,先是扎根在城堡外,一眨眼的功夫,长的茂盛繁华,轻而易举将我的城堡盖了下去,不费吹灰之力。”
“我真是倒霉啊,被一个不在我考虑之内的东西控制住了,尤其是荒山断崖之行,我并不知道知道能活,只尽量提高自己的生存率而已,当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内心一片平静,没有皇位,没有斗争,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跟你共度余生,那怕再见你一面也是好的。”
何钰迟钝,爱情只有在生死一刻才能显出,平时他刻意掩饰,只有到了关键时刻,去璞还真,才能看出本质,本质就是顾晏生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承认而已。
总觉得承认之后他就跟其他女子一样了,没什么区别。
“顾晏生,其实我早就放弃了,是你激起了我的野心,我想争一争,斗一斗,结果发现你是骗我的。”何钰蓦地从身后抱住顾晏生,“你这个骗子,现在好了吧,我是花柳病了,没人再敢跟我一起玩耍了,开心了吧?以后我就跟你一样了,成孤家寡人,没人鸟我了。”
“我没让你这么做。”顾晏生冷声道。
口是心非,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把养心殿内的宫女太监全换了,若有若无给他接触多的大臣穿小鞋,逼他在权利和人之间选择,都是因为霸道,不允许他心里有别的东西,占比还比人重要,所以一定要划去那个威胁,让本人上位,占据何钰的心,说到底都是独占欲惹的祸,叫何钰白折腾了那么久。
“你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许是方才那话太硬,顾晏生说了一句软话,“不,我们一起完成。”
“让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商户大展拳脚,国家强盛繁华。”何钰添了一句。
“不。”顾晏生否认,“是去逛逛万里江山,青山绿水,沙漠海洋,平原异乡,农家小院,坊间街道,你陪我看。”
夕阳西下,微薄带红的光照在俩人身上,在屏风上映出无数个相拥的影子,像一对难解难分的鸳鸯。
何钰抱住顾晏生,顾晏生的手反向朝后,搂住何钰,紧紧的,像要融入骨子里似的,何钰难得配合,在他耳边轻声道。
“好啊。”
天下之大,有你,才是我的容身之处,你在,才能毫无顾虑的大展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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