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无药可医,就算有解药压制,一旦突破压制便是来势汹汹,人群中的喧嚣,一声一声的传入他的耳中。
那绝丽的红色慢慢的消失在他的眼帘中,红色嫁衣,让他想起婴儿时代,那个艳丽的女子变成碎片消失。
月下美人间,在那飘舞的月下美人花瓣之中,她一身红衣,飘忽在半空,所有的花瓣成了她的陪衬。
躺在地上,口中的鲜血浸透的地上,他的手慢慢的向前伸了伸,欲要抓牢那远去看不见的女子,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伸手抓不住。
鲜红似血的双眼,血泪缓缓的不自觉的流下,双眼慢慢合上之际,恍惚之间,他看见了曾经那个眼神悲悸,满目深情的女子,蹲在他的面前。
伸出柔弱无骨的双手,想去擦他的眼泪,想把他扶起来,手却穿透他的脸颊。
独孤倾亦想去抬手触碰她,却又怎么抬不起来,心里,充斥着深重难言的悲痛。
那女子伤心的痛不欲生,声泪俱下的对他喊着,可惜他怎么也听不见她说话,只看见她红唇张大,着急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唤了一声:“萱苏,哭别。”
看见她哭,他的心里就像翻肠搅肚般痛苦,难过得肝胆欲裂,痛恨自己这般无能,不能把她拥进怀中。
“眠迟……”
“眠迟……”
独孤倾亦终于看清楚她的口型,她在唤他的名字,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一滴一滴就算透明,他也像被蝎子蛰了一下,刺痛刺痛的。
“别哭……”
他张着嘴,想要跟她说:“别哭,萱苏……我不紧要的……”
“啊!”
一声撕裂,他听见那女子,歇斯底里的大叫,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刷的往下落。
转瞬之间,他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我一下翻身而起,本来在我身边让我入梦的桓少一现在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桓芜。
桓芜眼明手快的,按住了我,把我按回在躺椅上,他蒙着双眼的黑布滑落下去。
一双血红的眼睛,没有焦距的望着我,嗓音喑哑,带着悲痛:“夏侯萱苏,我见过他,我也见过他。”
他跟着我一起入了梦。
我的眼泪唰一下就出来,挖心摘肝似的痛楚:“桓芜,原来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没有看见他,原来他一直都围绕在我身边,原来我多次与他擦肩而过!”
桓芜慢慢的伏下身子,把我抱在怀中,他的身体在颤抖:“萱苏,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我这个当兄长的,一直来以都和他擦肩而过。”
“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曾经他就在我触手可得的地方,要是早点认出他,早点知道是他,他也许就不用死了。”
桓芜身上仿佛沾染了月下美人的味道,清淡的很,自责和懊恼,懊恼自己没有早点认出他来。
独孤倾亦在书局碰见的那个人,在京城外河道渡口旁,碰见的那个人是桓芜。一个号称游历江湖,以坑蒙拐骗的为生的神棍,他要找的人,原来一直就在他生命中路过,他就是没有抓牢,像我一样,明明他离我那么近,就是没有抓住他,我就没有认出他。
手紧紧的抓住桓芜,躲在他怀里,来哭诉自己,曾经那么多的错过是源于自己。
“哭什么呢。”箫清让凉凉的声音传来:“你们有缘无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命,萱苏,有的时候真是感谢你,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燃烬呢?”
桓芜慢慢的把我放开,随手去摸滑掉的蒙眼睛黑布,摸了半天没有摸着,我慢慢起身,弯腰捡起黑布,把黑布到他的手中。
他反手一扣,把黑布覆盖了双眼,跟着站起身来,薄纱许许飘徐徐飘荡!
桓芜嘴角泛起冷笑:“你不是要感谢她,是你的命格就如此,当眠迟吃下守望进入京城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人的命格随之改变。”
“最不可能成为皇上的人成为了皇上,那么他的皇位就会随之而改变,后面的一切皆是在不稳定中进行,你身上有龙气,但是你没龙身。”
“而你恰好应了这命格,你离皇位就剩一步之远,你现在成了一个阉人,离皇位这一辈子只能看不能做了!”
“你又比我能好到哪里去?”箫清让缓缓的走入凉亭,围绕着我和桓芜绕了一圈:“纵然你是测字一流,掐指换算一流,可是那又怎么样?眠迟哥哥还是死了,你变成了一个瞎子。”
“桓家现在养的是我的孩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会回来替我报仇,把桓家全部一网绞灭了。”
心中的钝痛,箫清让的话让我爆发起来:“来人,把箫大总管给哀家关到御书房,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准他踏出御书房一步。”
“是!”黑衣人应声,身如闪电过来架住箫清让直接把他拖着走,他不甘心的叫嚣道:“夏侯萱苏,你和他阴阳两隔了,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他了,只有死你才能找到他!”
胸口袭来一阵阵的痛,像被人拿刀子割的刺着,一刀一刀连血带肉,一点一滴的割下来一样。
“我死了,这个江山也不会是你的。”我对着他悲愤的说道:“箫清让你将会什么都得不到,你只能像狗一样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
“哈哈哈哈!”
箫清让大声的笑起来,面目狰狞地说道:“你才像狗一样,苟延残喘在思念中过着你每一天,这是你的惩罚,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夏侯萱苏,你就不该去两淮,我们同母的三兄弟,都是因为你才会变得今天这个下场,夏侯萱苏你是妖艳无双,你是无辜动人,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你才是真正杀了他的刽子手。”
我是刽子手,杀害他们,挑拨离间他们的刽子手?
“给哀家站住。”
我一声暴喝,拖着箫清让暗卫停下了脚步。
疾步上前,走到箫清让面前,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嘴角都打出了鲜血,“我是刽子手,我是杀了他的刽子手?”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两个?箫清让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弟弟,不用我提醒你,偃息现在在昆仑活的好好的。”
“我是杀了他的刽子手,你们那是什么?他是你们的兄长,他就活该给你们铺好道路,如果你们的道路不平,他就活该趴在地上给你们踩?”
“做人公平一点好吗?你知道他这一辈子做的最任性的事情是什么吗?”
箫清让面对我的质问怔怔的看着我,我说着哭着笑着:“他这辈子做的最任性的事情就是来到京城,带我走,带我回到两淮成亲。”
“可惜成亲,也变成了我和他的诀别,他为你们而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你们两个所谓的弟弟,你们理所当然的承受着他对你们的好,而后他对我好一丁点,你们便觉得我剥夺了你们的权力,剥夺了他对你们的好。”
人怎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别人对他的好,没有一丝感恩之心,对他们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要死才能和他相逢,你放心,我死的时候不会带上你,我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给哀家带下去。”
在皇宫中当太后,往日的镇定,以及平波无奇,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变成撕心裂肺。
箫清让还要开口,侍卫直接把他打晕,拖走了。
我全身发抖,泣不成声。
肩膀一重,桓芜道:“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他昏过去,回到两淮之中,整整昏迷了半年才醒来!”
“而你,在新婚之夜,被独孤玄赢下了大牢,独孤玄赢早就算计你,你的身份尊贵,你是夏侯家的大小姐,他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你!”
“就连大傩舞兰陵王的面具,也是他有意而为之,他瞧见了穿白衣的男子救你,也就是独孤倾亦在人群之中护着你,他故意而为之,以此拉开序幕接近你。”
“你忘记了所有的一切,所有两淮的一切,独孤玄赢长相不差,身份地位也不差,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喜欢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要再说了。”我猛然扭头,满目泪痕:“桓芜,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忘记了他。”
“那你就好好的过日子。”桓芜双眼黑布之下,缓缓的滑落一滴血泪,背过身去:“知道所有的一切,知道他对你的愧疚,知道他昏迷半年醒来之后奋不顾身的去找你,替你谋划这一切,你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悲伤犹如万箭穿心,疼痛的一刻也抚平不了,慢慢的向前走,喃喃的说道:“活不下去,活不下去……真的活不下去了。”
剜心之痛,怎么活得下去啊。
桓芜与我背立:“活不下去你也得活。”
我边走边摇头:“这江山社稷,在北晋的江山,谁要谁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萱苏!”
桓芜饱含悲凉的叫了我一声。
而我没有再理他,回到自己的行宫之中。
这后面的所有一切,我都知晓了,入了他的梦,看清楚了他的一切,他的心得多痛啊。
他本来就有心疾,在人群之中看着我嫁人,我以为走向通往幸福的道路,满心欢喜的奔向皇宫。
他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之中,摔倒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我的幸福,我自以为是的幸福,却在人群中苦苦挣扎。
因为错过,因为擦肩而过,我赔上了我的家族,赔上了爱我的人,什么凤凰涅磐浴火重生,统统都是骗人的。
这一切都是独孤倾亦设下的圈套,他一步一步的把我引向凤凰涅磐重生,让箫清让照顾我荣华富贵。
他在京城昏迷,林玖瑾便写信去了昆仑,偃息从昆仑而来,让偃息盯着我,他从来对我不假辞色,因为我对他来说,是他的仇家。
不多大一会儿,桓少一走了进来,拱手对我行礼道:“臣参见太后娘娘。”
哭完过的双眼,有些通红,我平静的看着他:“桓少一,你是不是和苏延卿认识?曾经给过他很多守望的药?”
桓少一愣怔了一下,“你是如何得知?”
“在梦里得知的。”我淡淡的说道:“我在梦里看清楚了一切,也许你从中间撤了出来,没有看见后面的东西,但桓芜看见了后面的东西。”
“你和桓芜两个人都碰见他,一个和他面对面的碰见,却没见到彼此的样子,一个通过他人与他碰面,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
“可是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他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给予了他办法。”
桓少一沉吟了片刻道:“一开始和苏延卿接触的人是阿芜,最后他要的药多了,没有办法,我与他接触,接触的途中,他又向我打听守望的解药!”
“两淮之主淮亲王,被先皇下了药,只能守着两淮之地,若是他出两淮之地,毒素蔓延,就会中毒身亡。”
“恰之当时谯郡龙亢桓家有着巨大的财务漏洞,我们在不断的派人找寻,这是一项巨大的开支,万两一粒的药苏延卿眼睛眨都没眨的是我有多少他要多少!”
“而后我去了两淮,想要给他亲自把脉,其实当时我还不知道中毒的人是独孤倾亦这个两淮之主。”
“造化弄人,所有的东西,缘浅之后,就变成了相识不相逢,缘分,真是不到,便什么事情都不能靠拢。”
我望着他,眼睛轻轻的眨着:“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苏延卿为什么傻掉,有没有好的可能?”
“没有好的可能。”桓少一眼中光芒黯然,银白色的头发服帖的顺在背后:“他现在心智全无,至于为什么傻掉,是因为他知道淮南王因何而死,他想去阻止苏允卿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不要让独孤倾亦死,苏允卿为了他心爱的女子,把他的亲兄弟给下了毒!”
这让我想到梦里,淮南王因为一届瘦马被人杀害皇上降罪于他,直接把他杀在宫廷之中。
而后向天下宣布淮南王暴病宫中,独孤倾亦一直在倾两淮之力在找寻杀掉那个瘦马之人。
我神色平静,问道:“杀害那匹瘦马,想取而代之的是姬姒,苏允卿心爱的女子?”
桓少一微微怅然道:“是的,皇上灭了她满门,她流落青楼,本想进皇宫,谁知道被那匹瘦马发现,要告发于她,她没有办法,只能杀人灭口,而后跳水逃跑,重新回到四周城,提心吊胆的让自己变成了西周瘦马。”
“苏延卿怕节外生枝,自己亲自护送,苏允卿便认为自己的兄弟包藏的祸心,加上姬姒进入皇宫之后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反而还得罪了不知道什么人,被进行了幽闭,苏允卿鬼迷心窍,拿着独孤倾亦给他的令牌把她救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苏允卿成了四周城的保定大人,姬人姒成了如意春风楼的老板娘!可怜苏延卿,不想让自己兄弟死无葬身之地,却落了一个失心疯的下场。”
“曾经的他是何等风范,奈何敌不过兄弟喜欢一个女子,被兄弟亲自下手,到令人惋惜的很。”
后面的事情我是知道,姬姒一直在找合适的瘦马,要把这合适的瘦马送入皇宫里来。
而苏允卿变得脾气怪异,喜爱幼女,还喜欢对女子施虐,但是最终他的结果是好的。
独孤倾亦后来之所以愤怒,临知道姬姒就是杀害淮南王的罪魁祸首,所以他才冷漠的杀了苏允卿。
苏允卿得了一个善终,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埋在一道,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了。
也正如桓少一口中所说的,可怜苏延卿为了自己的兄弟,不来触动独孤倾亦最后却落的如此下场。
我慢慢的长吁一口气:“桓家主,你知道独孤倾亦埋在什么地方吗?”
桓少一沉着脸问道:“太后要做什么?”
我眼睛一亮:“原来你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那就好!”
“您要做什么?”
我慢慢的起身,进了内室把月下倾城拿了出来,放在他的手心里:“两淮之地的月下倾城,哀家不要了,哀家想去找他!”
桓少一连连后退:“太后万万不可,你若走了,这江山社稷该如何是好?”
我牵强的笑了笑:“这江山社稷,与我何干?从头到尾我对荣华富贵,都不是那么在意。”
“北晋有很多王爷,你又是谯郡龙亢桓家人,掌管着所谓的天道,桓芜行走江湖多年,肯定知道哪个王爷心地善良掌管江山有益,你重新下一份天道,一切就迎刃而解。”
正所谓天命难违,桓家人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有分量的,箫清让的孩子已经去了桓家,京城留着这个孩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太后,你在宫中一切正常,又何必?”
我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何必,就是不想过了,我去昆仑,桓芜不带我去找他,你带我去找他。”
“他不想让你去找他。”桓少一依然规劝着我说道:“还想让你好好的活着,千秋万岁。”
我凄楚的一笑,狠狠的压住了眼泪,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千秋万岁,谁能活到千秋万岁?我现在心空落落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桓少一,你是他的舅舅,你是他的亲舅舅,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那冰冷的昆仑吗?”说着哽咽差点就哭了出来。
“昆仑之地寒冷,就算有阳光,也是冰冻三尺,他躺在那里,从小到大他都一个人,现在有我陪他,身为舅舅的你,应该成全才是。”
桓少一举步向前,声音微颤:“他要阿芜照顾于你,我在两淮,也是不想他的心血毁于一旦,若是你死……”
“舅舅。”我突然唤了他一声:“你不成全我,你前脚踏出我的宫中,明日清晨,天下广而告之,太后殁了!”
桓少一惊得后退两步。
我步步紧逼:“没得选择,你没得选择,我成为一具尸体,你也会把我送过去!”
桓少一摇了摇头,还在做最后抗拒,而我没有犹豫,直接向后一转,从袖笼拿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太好!”桓少一叫了一声:“臣答应你就是……”
匕首翻落在地,“多谢舅舅,明日我们就走。”
桓少一重重地叹了一气,转身就走。
桓芜慢慢的渡步而来,与他对面,脚步微停了一下,两人没有说任何话,就这样擦肩而过。
他到了我的门前没有进来,倚在我的门前,道:“既然你执意,那我就带你去,他是我亲手埋葬的,我比任何人清楚他在哪里!”
“好。”
桓芜听到我的应答,转身就走。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帮助我,为何无条件的帮助我,我不打算问了,问来问去也没有结果,不如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死亡。
我没有时间等待,我也不想等待,第二天天不亮桓芜就过来接我,我本想去搀扶他,他却道:“眼盲心不盲,闭着眼睛在这皇宫里我也不会撞到墙上去!”
我就没再说什么话,跟在他身侧,走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桓芜没有立马上来,而是站在下面仰望着头问我:“真的想好了吗?放弃这所有的一切,去陪伴一个死人。”
我没有犹豫,笑得很开心:“在这天下里,我没有亲人,我孑然一身只有我自己,不是陪伴死人,是和心爱的人一起长眠。”
桓芜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怎么能如此执迷不悟呢?活着……很奇妙的。”
活着,很奇妙的,但是我不喜欢这奇妙,不喜欢孤苦伶仃的奇妙感觉。
把车帘放下,靠在车壁上,不多时,桓芜跳上来了,刚刚坐定,马车便缓缓的行走。
心静如水,没有期待,天经地义要赶到他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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