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茉莉园墙楼上也鸣响了火炮。园中正在演奏的歌舞立刻停顿下来,稍停,程阿珠穿着一品诰命服,领着陈伊伊、喀丝丽走出青瓦台,向跨江大桥走去。吕王见到,轻摇小扇问郑居中:“需不需要派人跟过去?也好通知赵离人一声:本王已到杭州。”
郑居中摇头:“无需通报!前几日我去了参谋本部,发现参谋本部下有一个军情司,专门研究军情密报,传闻这就是唐时的‘阴阳道’,专责通军情,是古兵法中所谓‘知己知彼’的手段。
我认识其中几个人——当初京中百官罢朝,有几个面孔出现在太学,怂恿太学生冲入太庙,抗出祖宗牌位逼迫今上。这几幅面孔现在都在军情司,而且我听说他们早已经是军情司的密谍。当初在京城闹事,原是毕业实习。
有这些人在,赵离人对南洋衙门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我们无需人过去,自有人通报消息……只是,王爷打算在哪里接见太师?”
吕王思索片刻,一摇扇子回答:“既是家常见面,还是随意点好,不如就在此处。”
简王没等多久,赵兴马上带着孩子过来,由赵云亲手向帝姬呈上八样礼,包括臂钗等首饰,简王一摆手,马上插嘴说:“这俗礼就进行到这里吧,我知道你家财大气粗,一份份礼物砸过来,令我们承受不起,这不是官家嫁女,先帝(哲宗)已经过世,我们兄长拿不出太多的钱,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简王这话里带有浓重的抱怨神情。他说的是帝姬昌国出嫁,她的父亲哲宗皇帝已经去世,那么继位者宋徽宗应该负担昌国的陪嫁,但宋徽宗没心没肺,把自己的妹妹派来杭州,从此不闻不问,是简王这个兄长一手包办,如果赵兴下地聘礼过于丰厚。为了不使妹妹难堪,简王只能倾其所有,但问题是他跟赵兴斗富,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当今天下,只有宋徽宗能跟赵兴斗得起富。
赵兴坦然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嫁娶,不同于民间,岂能用民间的俗礼来约束。昌国的事既然定了,今后住在茉莉园中还是昌国封地,任由帝姬随意。”
吕王点头回答:“正该如此!”
稍停,简王又问:“太师,吕宋的情况怎么样?”
赵兴起身拱手行礼:“吕王既然提起吕宋。我这里还要恭喜吕王出京就藩……”
简王眯起眼睛:“得了得了,我刚才听你安排帝姬,正想着能否把我也安排了,这海外荒僻。传说那里痢疾丛生,去的人十九不能生回故乡,我正想着找个借口留在国内,得,这借口你替我想了。”
简王一只眼睛失明,他这一眯起眼睛,令脸上的表情有点阴森。
当初,简王也正是因为一只眼睛失明。所以才被向太后以此理由拒绝他继位。京师里发生百官罢朝事件后,宋徽宗明白百官有废帝的意思,只是还没选择好继承人而已,为此,他将几个弟弟全部发配到海外,打地旗号就是“响应赵兴的封建号召”。
简王不想走,这年代,见识过大宋繁华的人都不愿意去荒凉的南洋小岛。寂寞的做个岛主。简王这次陪妹妹来杭州。一方面是帮助妹妹完全出嫁的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完成宗室的托付。把赵兴拉入皇亲行列。这两个任务完成后,简王不免想着进一步跟赵兴这位大军阀搞好关系,或许他能够更进一步……
赵兴责备的望了简王一眼,口里说:“吕王,这嫁娶之礼终究要到出嫁后才终止地,你刚才的话就不该说出来。”
简王恍然:“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就住在昌国,咱们慢慢来。”
宋代,定亲之后不立即出嫁的男女双方,每年是有很多的礼节的。比如逢年过节女家往男家送彩缎、油蜜、蒸饼,北宋叫“蜜和油蒸饼”,男家送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物品,称为“催妆”。女家到婿家致酒作会,叫做“暖女”。男家送以彩匹、冠花、盒食等物,这叫“洗头”……
赵兴刚才地话暗示简王,也就是吕王:你妹妹没有出嫁,你这个送嫁的哥哥岂能轻易离开,所以你不该提醒我想办法留下你,这话一说出来,传到朝中,意思就变了。我能够随意留下被贬的官员,却不能随意留一位王爷,因为如此一来,京城里会有人多心。
太宰郑居中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看见赵兴完全不顾及他在场,直接说这么明显地暗示话,他有点不高兴,但让他更不高兴的是吕王随后的话。这位胆大的王爷继续补充:“听说吕宋岛土人彪悍,本王出京以来,常想着招募一支卫队以保护本王的安全,杭州是我最后一站,出了杭州也就出海了。
我在京城常听说太师擅长训练士卒,这招募卫队的事情,太师还要为本王多多操心……我琢磨着,本王去吕宋岛就藩,怎么也该带一支舰队,外加一支足够的快枪兵。”
郑居中没来得及阻止,赵兴答应的很快:“这事包在我身上,吕宋岛上有巨量地黄金储藏,还有大量的黄铜,这是一个富藩,养一支舰队绰绰有余。微臣原本的意思,就是依靠吕宋岛的出产养活一支军队,以震慑当地土藩,保住我南洋的南大门。吕王的提议正合我的心意。”
郑居中忍不住了,提醒:“太师,这支舰队可不能踏足杭州。”
郑居中的意思是:简王滞留国内不走,而且在杭州招兵买马,这不符合皇室地立场,赵兴答应地快,他来不及阻止,但赵兴必须承诺,他新组建的这支吕宋舰队绝不踏上大宋本土。
“当然当然……”赵兴答应地心不在焉。他举手邀请:“吕王,请到花园内小坐,外臣准备了一点薄酒,请吕王鉴赏。”
吕王不以为然的摆手:“得了得了,我没有兄长那份闲情雅致,你刚回来,还是忙你地事去吧,这园子我也熟了。便随意走走,你无需管我。”
赵兴望了一眼郑居中,躬身告退。郑居中稍一思索,也马上告辞,他一路追着赵兴的足迹,赶到青瓦台书房,书房里侯蒙带着一名军官打扮的人正在等候,郑居中忍了又忍。终于不顾闲人在场,开口劝解:“太师,吕王的要求有点过分,你怎么就应了?”
赵兴和善的摊开双手:“我不应又能怎样,吕宋岛属于南洋事务局管辖。这位王爷要是一个卫队都不带就去吕宋就藩,出了事还不是我的事?”
郑居中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
赵兴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你无需担心……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北洋事务局度支郎中侯蒙,这位是原淮南西路安抚使刘仲武——我不佩服这厮别地本领,独佩服他生儿子的手段,这家伙有十个儿子,乖乖。”
郑居中一惊,马上问:“刘安抚,你出狱了?”
刘仲武有点扭捏,赶紧解释:“下官此来。是来向太师索要军械的。”
刘仲武的辩解苍白无力,郑居中摇摇头表示不信。侯蒙赶紧为他解释:“刘安抚此来是为讨个明白,为何一样的秦兵,为何一样的火枪,到了太师手中所向无敌,而刘安抚却败给了几个手持竹竿的乱民?”
刘仲武的存在,原本是朝廷防范赵兴地,朝廷把他安置在淮西。一方面是为了监控淮东的秦观等人。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赵兴再度使出旧伎俩,跨过淮西进入扬州威胁运河。这样的人物现在突然到了赵兴的城堡。不免让郑居中有点灰心,虽然侯蒙与刘仲武都竭力解释,郑居中还是心境悲凉的感慨:“朝廷笼络不住人啊,你瞧瞧这里坐地,一个是北洋事务局的实权主管,一个是淮西安抚使,原本用来钳制赵离人的手段,现在都到了他的书房密议。”
侯蒙还在辩解:“刘安抚因兵败事宜入狱,还没来得及解往京城,被我拦下了,后来朝廷核准了我地奏章,准许刘安抚戴罪立功,恰好我也有事来跟南洋事务局商议……”
说到这,侯蒙转脸朝向赵兴,有事没事的说:“离人啊,你南洋事务局现在开放了火器贸易,可你也该约束一下贸易的对象,我北洋事务局在京东剿匪,遇到了装备大量火枪的盗匪,如今这盗匪装备都比官军还好,这是什么世道?”
赵兴笑了:“他们不可能比官军装备的还好,官军现在配备的是快枪,民间的火枪贸易出售的是燧发滑膛枪,这种火枪装填速度慢,威力也就比弓箭稍强一点,其实,只要方法得当,持弓箭地士兵都能打败燧发枪。”
侯蒙稍一沉思:“雨,你是说利用雨天进攻?!”
赵兴点头:“没错,燧发枪枪管保养很麻烦,平常要不断擦拭枪膛,防止生锈与腐蚀,匪徒即使弄到手了这种火枪,只要稍稍懈怠,这种枪使用起来,还不如弓箭保险。你可以利用一次大雨,在雨停后,火药必定受潮,而烘烤火药是件技术活,匪徒们不可能完全掌握。大雨之后,没有火药的燧发枪兵就是待宰的羔羊,人多势众的官兵胜不了他们,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火枪的问题。”
侯蒙摇头,郑居中帮腔:“虽然这样,但民间都能轻易买到大量的火枪,这也不对,本朝向来对弓弩管制很严,看来这次也应该把火枪划入管制范围。”
赵兴竖起一根手指:“你们两个心态都不对——我问你们,本朝是守法的百姓多,还是敢于铤而走险地匪徒多?”
刘仲武冷冷地插话:“当然是守法的百姓多,王荆公搞变法,百万流民被胥吏弄地破家,可曾有几个拿起棍棒?”
刘仲武说这话不足为奇,北洋事务局是旧党的势力范围。侯蒙就是一个死硬地旧党。旧党对待王安石不像赵兴那么客气,他们一上来是直接破口大骂,刘仲武跟侯蒙关系好,自然是个旧党成员,他没有张口大骂王安石,已经是客气的了。
赵兴紧跟着回答:“说得对。本朝兵力部署向来虚内实外,四境布设强大的边军,而国境内府之中。一个县不过十五个步弓手,这样的布置已经是望县了,小县根本养不起十五个步弓手。如此情况两百年了,虽然时有叛乱,但终究四境安定。说明我们守法的百姓要远远多于铤而走险的匪徒。
两位,请你们把心态摆正,不要把百姓都看做是潜在的匪徒,因而担心他们武装起来。大多数百姓买火枪回家。并不是为了铤而走险。实际上,如果百姓手里都有足够自卫的武器,那么哪里有匪徒纵横往来地份儿?所以百姓手里有了火枪并不可怕,甚至匪徒手里有了火枪也不可怕,他们毕竟是少数。”
刘仲武是秦人。他比较赞赏赵兴这种说法,阴着脸缓缓提醒:“蓝田公约——我是说洛党推行的蓝田公约,令乡民自守自律。太师曾在环庆推行过这一策略,让平常百姓也能随意购买弓弩。此项政策推行后,乡党们组织起来,从此西夏人不敢入环庆。无他,环庆百姓一声呐喊,人人都是弓弩手。”
侯蒙陷入沉思,他边思考边说:“张绎还在杭州吗?看来我是要向他询问一下蓝田公约的详情,看看能不能在京东京西也推行乡邻自守,如此一来。盗匪哪敢随意过村越县!”
郑居中还记得刘仲武刚才的话,他好奇的问:“淮西之乱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几万禁军手持火枪,竟然被山匪打败了,朝堂震惊?怎么会败呢?”
刘仲武蠕动了一下嘴唇,许久,答:“这也正是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正要求太尉解惑。”
赵兴竖起了大拇指:“好汉子。我本来以为你会把过错都推给该死的高永年身上。没想到你不诿过于他人,甚好……随我来。”
赵兴带着刘仲武、侯蒙来到堡东侧的训练场。这座训练场就是当初章惇所见地赵兴练习马术的地方,现在他稍稍扩建了一点,增加了一个射击训练场,还依旧山势的坡道,修建了一些类似军事五项的训练设施。赵兴站在训练场前,面前站了两列队伍,一列是刘仲武带来的秦兵队,一列是赵兴地侍卫队。
刘仲武的秦兵队头戴青铜面甲,整队士兵肃然而立,连一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处暑的天气将面甲烤地很烫,士兵脸上的汗珠滚滚的从面甲侧面流淌下来,弄得他们脚边湿了一滩,但没有一个士兵伸手擦一擦汗。他们站的笔直,整个队伍里露出股股肃杀的味道。
郑居中一见,竖起大拇指夸奖:“强兵,天下强兵。我听说秦兵强悍,连太尉大人都喜欢用秦兵,这些秦兵就是当初保护刘安抚冲出重围的那些亲兵吧?好强悍!”
郑居中夸奖完,回头望一望赵兴的亲兵队,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相对秦兵的肃然,赵兴地侍卫队显得很散漫,他们没有戴面甲,所以的士兵站没个站相,东倒西歪的立在那里,虽然整个队伍还能看得出队形,但他们懒散的样子,谁看了谁撇嘴。
赵兴的亲兵队成员很杂,既有来自高丽、倭国的武士,也有廓尔喀雇佣军,还有广西黎人、白彝,以及南洋的土人……当然,其中大多数还是赵兴从环庆带来的秦兵。同样是秦兵,他们地体格虽然彪悍,但站在赵兴那支侍卫队里,怎么看怎么像无赖子。
赵兴地侍卫队最初也是配备面甲的,后来取消了,因为太花钱,制作一套精致面甲地钱已经相当于一杆手铳了。而赵兴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那种粗制乱造的面甲,他也不愿配备在自己装备精良的军队中。
宋人还依旧保持着晋代那种给侍卫亲军配备面甲的风尚。到了南宋时期,两大著名抗金将领韩世忠与张浚都喜欢给亲兵配面甲,韩世忠给亲兵配的是铜面甲,张浚配的是铁面甲,当时民歌唱道:“韩淮安铜脸,张建康(今日的南京)铁面。”
宋代所说的“铁面”不是铁面无私的“铁面”,宋代的“铁面”意思是钻到钱眼里了,因为在宋代有粗制乱造的铁钱存在,所以说一个人铁面,不是说这个人无私的精神,而是说这人做什么事只认钱。
故而,“铁面无私”在宋代的意思是这个人嘴上说的很好听,无私的很,实际上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刘仲武的亲兵配上了铜脸,你还别说,无论士兵做出什么严肃的表情,都不如一副铜脸显得狰狞。狰狞的铜脸,配上士兵纹风不动的铜脸,让侯蒙等人咋看咋喜爱,反观赵兴的士兵,侯蒙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叹息说:“太师,你不会带着这支军队打遍南洋吧?”
赵兴举步走到刘仲武的亲兵面前,一挥手指着场中鞍马等障碍物,厉声下令:“全体,正步走,开始跃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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