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大长公主手里有这么一道圣旨,前不久通过简虚白联络太皇太后,由佳约瞒着大长公主悄悄取了出来,交到太皇太后手里——这件事情宋宜笑当然是知道的。
但现在宋珞嫣派来的人却说,是从苏伯凤身上得到的?
宋宜笑略作思索,觉得这也不奇怪,太皇太后既然肯出面让佳约把这道遗旨拿出来,自然也是支持肃王登基的。
只不过从苏家的角度而言,这么关键的东西,肯定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之前苏家武力夺宫,可不就是个把遗旨拿到手的好时机?
即使太皇太后为此感到不悦,但一来太皇太后本身也认可肃王登基,二来太皇太后当时就是想反悔,改立其他人,也来不及了。
不交出来,撕破了脸,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怎么样呢?
这番内情宋宜笑此刻无意深究,她摩挲着茶碗,心想,现在这道圣旨落到自己手里,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沉吟半晌后,宋宜笑问道:“这东西你家主子可是看过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厮毕恭毕敬的说道,“我家主子确实已经过目,正因为看了之后,觉得此物不同凡俗,不敢做主,故此命小的送来这儿,请您示下!”
宋宜笑闻言,暗自点头:“我这族妹倒是个明白的!”
显嘉遗旨,记过档、用了玺,却只字未落,这么道圣旨握在谁手里,都是一个不轻的筹码——这点宋珞嫣不会不清楚。
而宋宜笑虽然引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苏家,却也无法料到他们会选择苏伯凤下手、更料不到苏伯凤身上带着这道至关重要的圣旨。
所以宋珞嫣完全可以不告诉燕侯府这边,更遑论是送过来了。
即使以宋氏旁支目前的地位,拿着这道圣旨,也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但他们背后的西凉沈,却未必没有运作的可能。
宋珞嫣却还是把这道圣旨送到了宋宜笑手中——宋宜笑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这个族妹对自己这个族姐感情深厚,置自己于她的结发之夫沈边声之上!
说到底,这是因为在宋珞嫣心目中,娘家的利益压过了夫家的利益而已。
“看来抛出江南堂这个诱饵,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宋宜笑转了转掌心的茶碗,暗忖,“宋氏旁支宁肯把这道圣旨交给我,也不愿意交给这次多多少少肯定帮了他们一把的西凉沈,可见他们虽然与沈家关系好,还结了姻亲,但实际上到底也是不甘心一直做附庸的。”
这种心态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珞嫣这些人的祖上,正因为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江南堂,这才需要跟着沈家出生入死的挣功劳博富贵。之前江南堂虽然人丁单薄,但一直有嫡系的血脉传承,他们做旁支的纵然羡慕嫡支可以躺在前人的遗泽上坐享其成,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江南堂绝嗣了,宋宜笑这个最后的嫡长女又愿意给他们个机会,他们为什么不抓住?
将圣旨送给沈家,无论沈家籍此得到多大的利益,虽然未必会亏待了宋氏旁支,却不可能把真正的大头给他们——因为目前的沈家自己也急需重振门庭,跟宋氏旁支关系再好、再抱着愧疚之心,在关系合族未来的利益上是不可能让给宋氏旁支的。
反倒是宋宜笑,她拿了这道圣旨在手里,虽然也肯定是从燕侯府的利益出发来考虑,但燕侯府人丁单薄,年轻的简虚白即使有些需要照拂的手下,又怎么能跟沈刘这种大族比?
能匀给宋氏旁支的好处自然也多,甚至宋氏旁支本身就可以成为简虚白的心腹势力之一。
重点是宋宜笑一定乐见一个与她亲近的强势娘家崛起。
因为这也等于巩固了宋宜笑母子在夫家的地位。
宋宜笑对宋珞嫣的打算一目了然,所以感慨这位族妹的明白,毕竟宋珞石、宋珞岩等人,于宋宜笑只是同族兄妹,血脉既远,也没有自幼长大的情份,但他们却是宋珞嫣的骨肉至亲。
宋氏旁支执掌江南堂之后,对宋珞嫣的好处更在对宋宜笑之上——至于说沈家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对宋珞嫣有意见?宋宜笑相信,自己这族妹一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表示是瞒不住自己才不得不把圣旨交过来的。
何况宋氏旁支壮大之后,沈家也不会为了这种已经木已成舟的事情,把好好的姻亲逼到敌对去。
“望族子弟,都不容易啊!”宋宜笑感慨宋珞嫣的心思之余,亦生出了一种“长安大,居不易”的感触。
不过眼下不是唏嘘这些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对小厮道:“既然你家主子已经把东西拿过来了,那么就先放我这儿吧!今天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怎么处置?回头待有了决定,我自会遣人去跟她说。”
那小厮恭敬的应了,又道:“主子很是牵挂大小姐这儿。”
“我这儿一切如常,倒是你们那边,这会子怎么样了?”宋宜笑点了点头,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家主子了,她近来如何?”
小厮说了宋珞嫣样样都好之后,宋宜笑也没其他话要问了,看了眼苔锦,苔锦会意的入内取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给他——那小厮也不推辞,磕头谢恩,双手接过荷包,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宋宜笑端起茶碗抿了口,正要说话,外间却有小丫鬟进来,道:“奶奶这会可空吗?老夫人那边想起来些事情,想请您过去说话!”
“我这就过去!”宋宜笑闻言,忙搁下茶碗,入内室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裙,看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出门,往观松小筑而去。
到了观松小筑中,才跨入庭院,但听厢房中孩童笑声阵阵,正是简清越与宋轩在打闹,中间夹杂着蒋慕葶的柔声劝解。
陆茁儿惯来不爱出声,此时倒是听不到什么动静。
而端木老夫人是在正堂等宋宜笑,所以此刻宋宜笑固然朝厢房望了几眼,还是先去了正堂,行礼问安后,恭敬问:“未知外祖母有什么吩咐?”
“好孩子,先坐!”端木老夫人此刻神情不太好,虽然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隐见阴鸷,宋宜笑看了出来,心下不免诧异,依言落座后,下人呈上茶水,老夫人看了眼左右,观松小筑中的下人立刻纷纷告退。
见状,宋宜笑借着端起茶碗的功夫,瞥了眼苔锦——苔锦忙也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待堂上只剩祖孙二人了,端木老夫人才凝神开口:“你方才说要去后堂安抚下下人们,不知道安抚的怎么样了?”
“劳外祖母惦记,下人们虽然起初很是惶恐,但我训斥了一顿之后,倒是各归各位了。”宋宜笑闻言,心头一动,沉吟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来也是巧,我方才才把场面弹压住,我娘家妹妹恰好打发人过来问候,跟她派来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得知她那边平安无事,这真是叫人庆幸了!”
“真是你娘家妹妹派来的?”谁知端木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阿虚这回擅做主张得这么厉害……都到这地步了,却何必还要瞒我这老不死呢?”
宋宜笑本来还在猜测老夫人做什么忽然关心起自己对后院之事的处置来了?
此刻听了这话,不由一惊,露出分明的疑色来:“夫君擅自做主?!却不知道外祖母所言为何?不过夫君素来真心孝敬您,决计不会故意惹您生气的!还望您老能够念在我们做晚辈的年轻识浅,难免无知的份上,给他一个请罪的机会!”
说着就要离席拜倒,代夫请罪——端木老夫人皱着眉阻止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好动不动的跪?快快起来!”
见宋宜笑似有迟疑,她脸色严厉起来,“怎么?想存心惹我再生气一点吗?!”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了,才站直了身子,却没有还座,而是小心翼翼道:“外祖母身体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怒,怒则伤身!”
端木老夫人看着她一脸孝顺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那天简虚白入宫见了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后毫无征兆的告知了身世之后,去别院找她核对真相。
老夫人诉说教训之际,简虚白固然脸色一直不大好,何尝不是没有说过半句忤逆的话、一副无力反抗老夫人的模样?
那时候老夫人瞧在眼里,虽然心疼,但想到女儿仪水郡主韶华而逝的教训,到底还是狠下心来。
她当时想着,即使这个外孙心里不痛快、不满意自己给他做的安排,但到底是嫡亲的血脉,事后等大局定下,慢慢的哄上些日子,不相信简虚白会为了区区几个对他不安好心的外人,还能不认自己嫡亲外祖母?!
何况简虚白的年纪跟生长于太皇太后之手的经历,都让端木老夫人无法信任他的决定。
所以老夫人一直觉得,自己不听不理这个外孙的想法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谁能个到这个看似恭顺天真的外孙,她心目中厚道有余而进取不足的孩子,不声不响的,竟把包括她在内,这场大位之争所涉及到的各方势力,统统摆了一道?!
如果早知道简虚白有这样的魄力与城府,端木老夫人扪心自问,她会不会直接勒令简虚白闭嘴,连听一听他的想法都不愿意?
应该不会的——老夫人不是受不得晚辈反对的人,之所以当初对简虚白那样独断专行,说到底,是怕他开口之后,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动摇!
一如她当年明知道仪水郡主一次次怜悯晋国大长公主,会使申屠贵妃不满,如此对城阳王府不利,却总是无法拒绝仪水郡主的要求一样——老夫人对外人有多狠多绝情,对自己的血脉与晚辈,就有多柔软多没原则。
只可惜长久的分离,让她无法信任自己的外孙,而她的外孙,也因为她的武断与一次次的故意隐瞒,无法信任她。
祖孙两个明明是至亲血脉,却在大位之争这样关系社稷的大事中,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是简虚白略胜一筹——端木老夫人意外、惊愕之余,与欣慰同时生出来的,却是担心!
不仅仅担心简虚白会不会功亏一篑,更担心的是!
“你想要我不生气也不是没有办法。”端木老夫人紧紧盯着底下的外孙媳妇,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里,是压抑着的惶恐与期待,“你只要告诉我,阿虚的计划中,会把陆氏诸人,尤其是裘氏老妇,以及晋国那个贱婢,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