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歌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原来是落公子的未婚妻。”她绞了一下手指头,有些不知所措。
“小舞,不许胡闹!”
落镜笙斥了她一句,她这才悻悻松开挽着他手臂的手。
云舞扣了扣衣袖,方才只顾着将她掳来长乐府里兴师问罪了,倒是没仔细看清楚她长什么样,此刻定睛一看,双眸含水,鼻子小巧,双唇欲滴,倒是个十足玲珑精巧的女子。
她看了宋轻歌,再与自己比划了下,最后还是硬着声嘀咕了一句,“也不过如此嘛。”
落镜笙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当即瞪了她一眼,尔后便对宋轻歌说道:“师妹不懂事,还是让镜笙送二夫人回去罢。”
“师兄!”
云舞跺了跺脚,想跟上去又怕落镜笙责怪,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离去。
“云舞姑娘的性子很活泼。”马车晃了晃,宋轻歌最先开口说了话。
“她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受无峦山众多弟子的疼爱,性子是任性了些。”落镜笙的眸光动了动。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知怎的,他主动开口跟她解释起来。
宋轻歌微微点头,敛下眉头。
怕惹人闲话,落镜笙将她送到竹云苑后门,便回了长乐府。
“小姐,您怎的和落公子一同回来了?老夫人过来了。”扶柔一边搀着她往回,一边着急地说道。
“别怕。”
宋轻歌宽慰了她一句,她知晓王氏过来定是为江晚吟烫伤的事。对于江晚吟,老夫人可是爱惜得很。
“你是侯公府的人,平日里没旁的事不要老往府外跑。”
一见到她的身影,王氏便不悦地开口训斥她。
“是。”她低头恭敬地回道。
她也不想,她原本在府里歇得好好的,可谁知被一个小丫头掳了去,就连扶柔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尘儿娶了你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吟儿是这府里的大夫人,你什么事都应该听她的,往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将她弄伤,我便叫尘儿将你休了去!”
果然,老夫人一心只关心江晚吟,这会是替江晚吟来震慑她来了。
“外祖母是让我事事都顺从姐姐吗?”她站着,话里带着几分倔强。
“她是正室,你是妾室,女子但凡入门皆讲究贤良淑德,三从四德,我让你事事都顺从她有错吗?”王氏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威慑力。
“外祖母说的这话太过偏袒,恕阿歌不能应承。”她一改往日事事顺从她的模样,直言拒绝。
“你敢忤逆我?”
王氏不可置信看着她,她哪里还有往日那个生怯怯懦的闺阁女子样,“看来是尘儿太过宠溺你,让你得意忘形了。从今日起,你给我到祠堂里抄写佛经,没有我的应允任何人都不许放她出来!”
宋轻歌咬着唇,不愿与她求饶,只定定看着她。
“老夫人,小姐她一向恪守本分,向来都是大夫人来寻她的麻烦,恶言相向,小姐她半分错都没有。”
扶柔跪下,替她求饶。
“你这丫鬟太不识抬举,你也与你家小姐一起关到祠堂去!”她厉言斥道,有几个小厮上来,将她们拖到了祠堂里。
“扶柔,外祖母正在气头上,你何必要跟她求饶,只会让她恼上加恼。”祠堂的大门一关上,屋子里便变得昏暗下来。
“小姐,奴婢是故意的,不然老夫人怎会将奴婢也关进来。若是留您一人在这祠堂里,奴婢不放心。”
她吐了吐舌头,脸上的惶恐尽褪了去。
“你倒是机灵。”
宋轻歌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扶柔吃痛叫了一声,便给她找来垫子,让她且先坐下。
“小姐,依奴婢看,您在这祠堂里面抄佛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侯爷大夫人他们没法来寻您的麻烦。”
扶柔收拾了一下,开始替她砚墨。
她沉了沉声,扶柔说的也并不是不无道理,近来这些日子,段忘尘和江晚吟不知晓找了她多少次麻烦,让她觉得身心俱疲,此时被王氏责罚在这祠堂中抄佛经倒是远离了那些纷扰。
她拿起桌上的白纸,慢慢展开,拿砚子压好,拿起笔开始抄写。
抄了一下午,她的手有些发酸,扶柔替她擦拭额角的汗珠,开口说道:“您都抄了一下午了,也该歇歇了。”
“还是要早些抄好,不然外祖母又来寻麻烦便不好了。”她摇了摇头,低头又开始抄写。
扶柔见她笔砚旁的茶水都凉了,拿去想再换一杯,发现茶壶里的茶水皆是凉的。
她拿到门口,对着外面守门的小厮叫道:“这壶茶水都凉了,劳烦小哥去换壶热的来。”
那小厮走近门口嘲笑她,“开什么玩笑,二夫人来这是受罚的,你以为是来消遣的呢?还换壶热的茶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
扶柔被他一下噎住,举着茶壶憋不出话来。
“罢了,扶柔,别再生事了。”宋轻歌嫌聒噪,将她唤了回来。
“狗仗人势的东西!”扶柔小声骂了一句。
“他们定是大夫人派过来的。”她将茶盏重新放回原处,不满地说道。
宋轻歌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反问她,“如今是谁派过来的又有什么两样?”此刻在府上,不仅是江晚吟和王氏看她不顺眼,连段忘尘也曾看她不顺眼。
扶柔暗暗叹了一声气,不再出声。
她本就是寄人篱下,如今就连段忘尘都不护着她了,她还能指望什么。
傍晚时分,倒是有人送了饭菜过来,看着就像是剩饭剩菜,一点也不似她们平日里的吃食。
“看来,在这也是不好待的。”
只要她在侯公府一日,那些有心人想要为难她便能为难得了她。
“是,看来是奴婢大意了。”扶柔话里带了一丝愧疚,后悔自己白日里说的话了。
虽说是在屋子里,关了门窗可夜里天凉,宋轻歌连个盖身子的被褥都没有,扶柔只好将桌上的白纸都摊开,盖到她身上,能遮住一些便是一些。
有了这些盖住身子的白纸,宋轻歌的身子才抖得没有那么厉害。
可第二日她们醒来时才发现窗户纸上不知被谁剪了好些洞,冷风从洞中灌进来,难怪她们昨夜觉得那般冷。
“今夜等他们都离开后,我们将这些纸都贴到窗上便行了。”她吩咐扶柔一声,身陷祠堂中她只能先忍。
“嗯。”
扶柔应了一声。
夜里等外面没人后,扶柔将纸都贴到被剪了洞的窗户上,天快亮时又将纸拿下来,这样便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段忘尘看过落镜笙的书信后,连着好几日都没再去酒馆。落镜笙在书信中提醒他,江鹤迟连连受赏识,而他总去酒馆,朝中已经有人开始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他整日在酒馆中买醉。
他每日便好好上朝,下了朝老老实实回侯公府。
这一日回到府中,他才察觉到许久没见到宋轻歌了,就连路过园子都未见到她的身影。
“二夫人最近在忙些什么?”脱下外衫后,他开口问侍书。
侍书吞吞吐吐的,“二夫人她被老夫人责罚,已被关到祠堂中连着抄了好几日的佛经。”
“竟有这事?你怎的不同我说?”
自上次在竹云苑里生怕她知晓当年那些事的实情后,段忘尘便不再与她计较喜婆的事了。
只是从酒馆回来酒醒后,他便开始忙朝中的事,江晚吟被烫伤了,他的心思多半在她身上,一时忘了宋轻歌。
“老夫人派人来吩咐过了,说若是您不问起,就别告诉您。”侍书嗫嚅道。
“在祠堂里待了这么久,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他急急往祠堂赶,给他送午膳来的江晚吟刚想叫住他,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瞧侯爷去的那个方向,似是往祠堂的方向。”芸香在她身后多嘴了一句。
江晚吟冷冷斥她,“我怎会不知,用得着你提醒?”
“是。”
芸香急忙低头,不敢再惹怒她。
“把门打开!”
段忘尘赶到祠堂外面时,宋轻歌还在抄佛经。被外面的叫声一震,她手中的墨不小心滴到了纸上,毁了一张好不容易写好的佛经。
她若无其事地将纸拿下来,准备重写一张时,段忘尘跑到她身边,“阿歌,别写了,我这就与祖母说,让她将你放出去。”
“不了,等外祖母气消了便会放我出去的。”她将白纸展开,用砚子压好。
段忘尘低头看了一眼,看到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她抄好的佛经,眸色恙了恙,“你抄了这么多,已经够了。”
他握住她的手时,愣了一下,低眸一看,她拿笔的手已经起了厚厚的一层茧子。
“你别再耽误我抄佛经了,回去吧。”宋轻歌将他的手拿开。
“妹妹你就听夫君的话,跟我们出去吧,都这么多日过去了,祖母她必定气消了,你也不必再倔着了。”这时,江晚吟亦是来到了祠堂门口。
段忘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江晚吟当即扬起眉眼,“夫君,这是吟儿给妹妹送来的午膳,之前我也来劝过她了,可她硬是不肯跟我走。此番见你亲自过来劝她,我便也放心了。”
听完她的话,宋轻歌只觉得倒胃口,当着她的面冷哼了一声。
江晚吟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可此刻也只能忍着,“妹妹听话,与我们回去吧,你在这这么多日怎么受得了。”她眼中满是心疼。
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的佛经和这双快要干枯的手,宋轻歌跟着他们走出祠堂。
“吟儿,你去同祖母说一声,我先将阿歌送回去。”他转回头,叮嘱江晚吟一声。
“好,夫君赶紧带着妹妹回去吧,祖母那边吟儿会解释清楚的。”她笑着说道。
段忘尘脸上现了几分欣慰,“好在你体贴。”说完,他便带着宋轻歌走了。
“体贴!”
等他们二人走远,她一把摔掉芸香手中的碗筷。
前些日子段忘尘还对宋轻歌恨成那般模样,这才过了没多久又待她像从前那般了,叫她如何受得了。
且王氏那边还得她去处理好,想想心里便来气。
“夫人,您有丞相府这个娘家撑腰,老夫人也宠您,何必要处处受侯爷和那二夫人的气?”
芸香见她气成这样,冒着被她骂的危险提醒了她一声。
“可我想要的是他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心甘情愿的疼我。”她没有骂她,话中倒是带了几分失落与不甘。
芸香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叫来守门的小厮将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便也随着她去了雍乐阁。
从祠堂回到竹云苑,宋轻歌都未开口与段忘尘说一句话,倒是段忘尘主动说了许多。大多是他这几日来过的日子,还有一些关心她的话。
宋轻歌既不扫他的兴,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兴致。
走出竹云苑时,段忘尘的心中十分失落,他未想到宋轻歌会对他这么冷淡,“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误会她了?”
他在园子里停下脚步,开口问跟在身后的侍书。
“奴才始终觉得,二夫人不像是会做出那些歹毒事的人。”侍书想了想,终于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按她以前的性子,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她会做那些事。可...”段忘尘唇齿动了动,尔后便开口对他说道:“这件事,你找时间再去查查清楚罢。”
“是。”
侍书应承下来。
夜里躺在床上时,江晚吟将手环到他的脖颈上,“夫君,妹妹的事吟儿已经与祖母解释清楚了。祖母也说是为了替我出气,所以才罚的妹妹,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段忘尘转过身子,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轻轻拍在她背上,“你也受委屈了。”他眸中,牵出一丝柔意。
江晚吟到底是为他做了许多事。
“为了夫君,吟儿愿意。”
她低眸浅笑,吻进他的脖颈。他将手揽上她的腰身,任由她的唇游离在自己的脖颈间。
江晚吟伸手摸进他的胸膛,要解下他的薄衫时,不知怎的,他突然抓上她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揽下,开口与她说道:“今日累了,先歇息吧。”
她的眸子动了动,于昏暗的光线中看向他清俊的侧颜,眸中有一股委屈在涌动。成亲这么久以来,他们还未同过房。
她眸中的委屈渐渐被一股恨意代替,为了宋轻歌,你竟能忍耐至此吗?
云舞将宋轻歌掳回云水阁的事,让落镜笙同她置了好几日的气,也不算是置气,只是她围绕他身边时,他总是一副淡漠疏远的神情。
“师兄,小舞连话都少说了,你就不能原谅小舞吗?”她觉得十分委屈,她不过就是绑了一下宋轻歌吗?她又没有少块肉,他为何还要对她不理不睬?
御风只看时不时瞧他们二人一眼,也不敢开口替她求情。落镜笙生气的时候,谁都劝不了。
“你若是不能老实一点,我就让师父派人来将你接回去。”落镜笙也不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我怎么不老实了?这几日来我日日都很老实啊。”她辩解,就连他外出,她都不过问了,他还想要怎么样。
“你若是真有那么老实,就不会到侯公府里去做那些事。”这下,他放下手里的书,冷眼看着她。
云舞的脸色骇了骇,“你都知道了?”
她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看到那两个小厮在窗户上剪了几个洞,也添补上几个罢了。
“就因为那几个小洞,你就要同我置气这么久吗?”她嘟嘟哝哝嘀咕了一声。
“你还敢狡辩。”
落镜笙冷斥她一声。
“好了,我知道了,日后我不去寻她的麻烦就是了。”云舞见他就要动怒了,只好先软下语气。
“没有我的允许,以后那侯公府你不能去。”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她反抗。
她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喂池子中的鱼去了。要她不去那侯公府,怎么可能,她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折磨宋轻歌的。这个霸占了落镜笙这么多年的女子,她要好好同她算账。
“公子,小姐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宋小姐在侯公府中多半受的是江晚吟的欺压,你莫要责怪小姐。”
御风见气氛有些僵持,悄悄站出来说了一番缓解的话。
“御风说的就没错嘛,那宋轻歌在侯公府中可惨了,日日都要受那江晚吟的欺负。那江晚吟也是个人精,在段忘尘面前就假意对宋轻歌好,真没见过这么会来事的人。”
她收了手中的鱼食,跑到落镜笙面前又开始哗啦啦说起来,“昨日段忘尘去祠堂中将宋轻歌接出来,她见他们二人亲昵得很,等他们走远后,她当场便摔了碗筷,脸变得那叫一个快。”
“她可还好?”
落镜笙似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突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啊?”云舞有些诧异,尔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啊,她脸色很不好,就像是...”
她还没说完,一道月牙色的身影自她眼前飘过,她还未反应过来,落镜笙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师兄,我还未说完呢!”她朝他离去的那个方向喊了一声,随即放低了声音,“那江晚吟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说完,她满意地笑了笑。
御风见她这个傻样,摇了摇头,赶紧跟上落镜笙的身影。
亭子中,瞬间只剩下云舞一人,还有落镜笙捂热的书卷。她懵逼的看了一眼手中的鱼食,只好又走到护栏边上,对着池中的鱼撒鱼食。
落镜笙的身子落到屋檐上,往苑中的园子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扶柔端着碗沿着长廊离开。
他从屋檐上跃下,没想到宋轻歌正坐在桃树下,方才他站得太高,被一株树挡住了视线,这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此刻见到突然从天而降的落镜笙,宋轻歌愣了愣,脱口而出,“萧哥哥?”在他面前,她始终叫惯了这个名字。
恍然见到她,落镜笙亦是有些不太自然,他本就是只想来悄悄看她一眼便走的,这下一时倒是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
再说了,这会看她的脸色,也没有云舞那个丫头说的那么难看啊,他皱了皱眉头,莫不是那小丫头在骗他?这种事她做得还少吗?
“我上回给你的药你可有每日服用?”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找这么一个由头与她搭讪。
宋轻歌没想到他开口问的便是这个,心里顿生一阵失落,“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你给的药我都有在服用。”
“那便好,那便好。”
平日在旁人面前从善如流的他,此刻也有些结巴起来,不晓得再说些什么了。
宋轻歌绞了绞手里的丝帕,看来他今日来是想看看她的身子还是不是好着,不然日后他就没法折磨她了。
见到石桌上的桃花糕,他突然想了起来,开口朝她说道:“你还欠我一盒桃花糕。”
“哈?”
宋轻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怔住了,尔后才想起当初在巷子里对他许下的承诺。
她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桃花,桃花已落了大半,抿了抿唇,她开口说道:“这几日我便给你做,等做好了我叫人送到你...”
“我过来取就行。”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抢先说了去。
他的身影,只一眨眼的功夫,已从竹云苑消失。宋轻歌松开绞着丝帕的手,可他当日并不是好意,而是算计她了啊...
她有些想不通。
“小姐,您看什么呢?”扶柔走到她面前,见她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学着她的样子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见她没有反应,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这下她才回过神来,叫住她,“扶柔,你赶紧摘些桃花下来。”
“哦...”
扶柔只好先应下,搬来凳子,替她摘桃花。
御风见落镜笙从侯公府出来,脸上还挂着笑意,便开口问他,“宋小姐无碍吧?”
谁知他的脸色当即恢复成平日里的那样,“无碍。”嘴里只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让御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长乐府的一路上,他的眸底都带着笑意。
就算她今日不再做女红,而是洗手作羹汤糕点,他才发觉他心中对她仍旧是欢喜的。
只是这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