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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红衣惊鸿

锦衣山河 繁朵 5858 2024-05-21 22:51

  于克敌因见沈窃蓝没穿裘衣就下来了,连忙快赶几步上前打起帘子。

  等沈窃蓝入内后,他回头找郗浮薇,却见车帘低垂,人还没出来。此刻马车虽然是停在后门的,然而怕隔墙有耳泄露了郗浮薇的身份,只含糊喊了句:“你快点,我们要进去了。”

  稍微一停,不见郗浮薇露面,一皱眉,只能先跟上已经快走的不见的沈窃蓝。

  马车里,郗浮薇脸色变幻片刻,听着于克敌也远去了,这才神情复杂的披上白狐裘,缓步下去。

  大概因为之前候在这儿的人都跟着沈窃蓝走了,她下来的时候门口就剩了个青衣小厮,有些木讷的样子,也不知道招呼人,沉默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郗浮薇入内后,那小厮关了门跟上来,才说了句:“姑娘请跟小的来。”

  领着她七拐八弯的,走到一处精巧小楼上,就见不大的花厅里单设了一席,碗筷精美,佳肴珍馐遍列,两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婢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屈膝相迎:“姑娘请入席。”

  “我那些同伴呢?”郗浮薇看这情况,猜测是专门安排自己独自在此的,但还是问了句,“他们在哪?”

  穿粉衣的小婢闻言,就走到不远处的窗前,抬手挽起锦缎做的帘子,指着对面:“姑娘请看。”

  郗浮薇一怔,抬眼望去,就见隔着一个中庭,对面的楼上是个极大的广厅,跟这屋子一样,镶了琉璃窗遮风挡雪,只是不似这屋子垂了帘子,那边的帘子都是高高挂起,转头就能看到庭中飞雪。

  当然此刻没有一人朝郗浮薇这边望的,都盯牢了广厅中央的高台。

  那台上摆着暖房里栽培的逆时花卉,姹紫嫣红之外,更有好些枝繁叶茂的耐寒绿植,布置出一派花团锦簇草木葱茏的场面。

  空出的地方设了琴台香炉,一个穿鹅黄衫子梳惊鹄髻斜插翡翠步摇的少女,正端坐琴台之后,缓拨七弦。

  素手调弦之间,她一双明眸流转不定,顾盼生辉,惹的台下一群人纷纷叫好,看的目不转睛。

  “放下来吧。”郗浮薇打量几眼那少女,因为隔的远,也看不太清楚面容,从那边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位相当的美人,不过她觉得应该不是邢行首。

  落座后,青衣小厮无声无息的离开。

  俩小婢则卷了袖子,上来服侍。

  郗浮薇看着她们给自己摆好牙箸,又沏上一盏温热的玫瑰露,问,“行首等下会去那边台上么?”

  绿衣小婢说道:“回姑娘的话,我家小姐今晚会登台献舞,这会儿想来是在后头装扮。”

  又说,“百户大人已经到了,想必过会就会开始了。”

  话音才落,就听对面“咚……咚……咚……”的几声鼓点,透过两层琉璃窗以及深夜的雪落声而来。

  “小姐就要出来了。”不必郗浮薇吩咐,两名小婢已经迅速上前,一左一右的拉开帘子。

  就这么短短片刻,方才还花木繁盛的高台上,已经只剩了几盆一人多高的碧树。

  乐声从高台角落响起,恰好被碧树掩映,看不分明,只听着那鼓声从缓到急,从低到高,突兀插入一段箫声,如泣如诉,欲语还休,鼓声也随之变化,与箫声若即若离,似缠似散,郗浮薇正凝神听着,碧树畔,一道艳丽人影飘然转出!

  在郗浮薇这个位置是看不清楚那人的眉眼的,但就算此刻她人在台下,却也未必能够一睹芳容。

  因为邢行首此刻赫然戴着一顶与舞裙同色的薄纱面罩,将姣美的面庞遮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她所穿的舞裙非常的繁复,似乎是唐时的十二破间色裙,又夹杂了凤尾裙、月华裙的特色,望去五彩缤纷,华丽非常。

  起舞之际襟飘带舞,煞是好看。

  但因为质地的柔软与轻薄,每有婉转,又透露出身段的妖娆曲折,暗藏诱惑。

  郗浮薇握着酒盏,目光专注,心里却有点飘忽不定。

  ……任谁刚刚被顶头上司呵斥脱了同僚的斗篷,却又被这上司要求披上他的狐裘,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换个人的话,她差不多就要猜测沈窃蓝看上自己了。

  但这位么……

  初见徐景昌时那位年轻定国公的评价,以及这些日子的接触,还有对方回绝宋稼娘与姚灼素的果断干脆……郗浮薇不觉得自己是自轻自贱的人,却也不禁要扪心自问:沈窃蓝凭什么会喜欢她?

  诚然她是美貌的,可且不说宋稼娘跟姚灼素都很有几分姿色,就说此刻对面就有一位放在天子脚下的应天府里,以勾.引男人为生的行业中,也是行首的存在,正翩然起舞,倾倒众生。

  而出发之前,沈窃蓝明确提醒过,他怀疑这位行首今晚请客居心叵测。

  那一刻的平静与理所当然,就好像那天风雪之中,码头上,他跟邢行首道别时,说的那句“有事找我”是郗浮薇的幻觉一样。

  要说才学的话,郗浮薇不觉得一个能做行首的女子,能跟满朝文武谈笑风生的勾栏姐儿,才学会差。

  哪怕邢行首身份特殊,不适合长相厮守……应天府里那么多高门大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

  所以沈窃蓝为什么非要喜欢上她呢?

  郗浮薇冷静的思索着,这到底是阴谋,是一时兴起,还是?

  她看着那个舞动的人影出了神,飞扬的舞衣像在高台上绽开了一朵血色曼荼罗,又如跳动的火焰,点燃了满堂的彩声。

  丝竹声透过层层叠叠的阻挡后传过来已经低不可闻,唯独穿透力强的鼓点,一下一下,从漫不经心到专心致志,从不疾不徐到骤雨倾盆,如琵琶急催,珍珠乱坠,邢行首的舞姿随之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了某个高昂的地方,有至少十几件蓄势已久的乐器轰然爆发,伴随着几乎将屋顶掀翻的叫好声,排山倒海一样喧嚣在雪夜里。

  而邢行首却在急舞到令人眼花缭乱之际,骤然收势,停顿于一个优美又不失妖娆的姿态。

  此时此刻,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她面上的面纱悄然滑落,似春日里清晨的桃花,沾着露水睡眼惺忪的醒来。

  高台下有片刻的寂静,才重归于嘈杂的惊艳。

  独在小楼的郗浮薇眯着眼,想努力看清她的模样。

  可就跟那天在码头上一样,邢行首嘴角微弯露了个笑,低头一福,动作优雅而利索,迅速闪身回去了碧树之后,就此不见。

  方才弹琴的少女换了一身更华丽隆重的装扮上来安抚,与此同时,边上的门内,也鱼贯走出一队队彩衣女子,环肥燕瘦,媚态横生,散布至席间服侍。

  “放下帘子吧,接下来那边就该群魔乱舞了,你这种良家女不看也罢。”漫不经心的吩咐让郗浮薇差点失手把酒盏砸过去,愕然问:“你怎么来了?”

  她身后不远处,赫然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欧阳渊水。

  这人今晚穿戴很是低调,蟹壳青菊纹襕衫,腰束革带,脚上蹬着皂色快靴,墨发以翡翠短簪绾起,眉眼之间褪去了平常的嬉笑轻佻,却有几分沉郁之感。

  他没有立刻回答郗浮薇的话,而是看着两个小婢将帘子拉起,末了悄然退下,才走到她身边,拿起她刚刚喝过的酒盏呷了口,淡淡道:“当然如果你想悄悄过去掀起点帘子偷窥什么的……我也会当没看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郗浮薇皱着眉,狐疑的打量着他,“我听说今晚邢行首只请了我们锦衣卫?”

  欧阳渊水哂笑了下,道:“都是给陛下做事,加我一个又如何?你信不信去问了你们百户大人,也不会为这么点事计较。”

  “那你干嘛过来这边?”郗浮薇闻言,眼中的狐疑丝毫未褪,说道,“既然是邢行首请你,你难道不应该去那边厅里?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自然是这边的主人告诉我的。”欧阳渊水一点负担都没有的将邢行首卖掉,“不然邢芳归手底下的人怎么会悄没声息带我来,方才还不用我暗示就下去了?”

  芳归想必就是邢行首的芳名。

  因为应天府距离济宁遥远,而且郗浮薇也没兴趣专门去打听勾栏女子,所以倒是未曾听说过这位的字号。

  她迅速的分析着欧阳渊水此话,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欧阳渊水低头看她,两人对视片刻,他嘴角勾了勾,眉宇间的沉郁倏忽就散了大半,俨然恢复到以往见面时的戏谑轻松,柔声道,“傻姑娘,当然是希望我趁着那边快活的时候,也找你快活快活啊!”

  “说正经的成么?”郗浮薇心中一惊,面上却平平淡淡的白他一眼,道,“我跟这位行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她至于要这样往死里坑我?”

  欧阳渊水闻言眯起眼,弯腰凑到她耳畔,低声说:“心肝你真会开玩笑,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就不能下毒手了吗?这是谁规定的?嗯?”

  他话语轻佻,动作也是暧昧,郗浮薇皱皱眉,伸手揪住他耳朵扯开:“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之前见着我就是喜笑颜开。”欧阳渊水呼痛,见郗浮薇无动于衷,叹口气打开她手,直起身,说道,“如今呢?主动凑上来说话还不理不睬,果然是有了新人忘记旧人!”

  郗浮薇无语的端起酒盏,想喝一口压压鸡皮疙瘩,但递到嘴边时想起来被这人喝过,忙又放了下去,道:“你这是摊上什么事情了,这阴阳怪气的?今晚跑过来到底想怎么样,直说罢!再这么兜圈子,那你还是自己玩去吧,我可懒得理会你了。”

  欧阳渊水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小婢离开时虚掩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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