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邹府是兖州大族,济宁豪强,在运河畔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所以他们即使盼望运河疏浚开航,也未必非要跟咱们锦衣卫有什么瓜葛。”沈窃蓝眯起眼,说道,“毕竟这次支持迁都的,可不只是咱们这些天子亲军!”
同伴若有所思:“你是说,邹家打算跟庙堂诸公合作?不过宋尚书过兖州的时候,邹家似乎没什么动静?”
“宋世伯当时是微服私访,这情况摆明了就是不想打扰,也许邹家担心凑上去会惹得宋世伯不喜。”沈窃蓝沉吟,“反正运河动工之后,邹家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少了跟宋世伯打交道的机会的。”
“邹家掌握济宁已经好几代人,这样的人家,宋尚书必然也会动心。”同伴看着他,“据说宋尚书这次出行,还带着宋小姐?之前你对山东卫所起疑心,就是因为宋小姐给你送糕点?”
沈窃蓝脸色平静:“这次重开运河,乃是为了迁都考虑,这是关系千秋万代的大事。”
同伴默默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虽然宋尚书大权在握,沿河大族说不得都要仰赖他,然而兹事体大,你我都是有家族的人。家族栽培咱们多日,碰见这样的机会,不回报一二,哪怕家中长辈不说什么,也该为日后子孙计?”
“若为子孙计,就该想想蓝玉之事。”沈窃蓝面无表情,“时候差不多,咱们该走了。”
同伴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脚步。
……这些事情郗浮薇如今尚是一无所知,这天晚上,她估着昨晚邹一昂放蛇的时间,摸着黑起了身,专门从衣箱里翻了一套比较利于行动的衣裙穿了,又将及腰长发仔细束好,就拿着从离开郗府起从不离身的匕首,蹑手蹑脚的出了楼,在院子里的僻静处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她掐的时间很准确,没等多久,就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的开了后门进来。
郗浮薇见状眯了眯眼,本来昨晚发生了那些的事情后,这芬芷楼上下都是被仔细检查过,原本一个只能乳狗通过的狗洞都被堵了起来的,后门更是被认认真真的上了锁。
这会儿邹一昂三个居然直接开锁进来了,可想而知这楼里是有内奸。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这里是邹府,总归不会缺了愿意哄着邹一昂这个邹府唯一的男嗣高兴的下人。
郗浮薇诧异的是前一天晚上差不多都没发现有人异常,看来这内奸的演技很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才是纯粹的想讨好邹一昂呢,还是别有来路?
她心里转着念头,见邹一昂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声让随行的下仆之一将竹篓提去芬芷楼后面,沉吟了下,就忽然走了出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邹一昂虽然因为不放心手下,亲自过来督促,到底没怎么做过这样的坏事,这会儿既兴奋又害怕,正兴高采烈的催着着手下,乍见有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被吓的倒退两步,心砰砰的跳,差点没喊出来!
借着不远处回廊下一盏气死风灯惨淡的光芒,勉强看出是郗浮薇,方才有些回神,只觉得这短短几个呼吸,背上的袍子都湿了一层,咽了咽口水,惊疑不定的问,“大晚上的你……你一个女流之辈……“
本来想叱问几句掩饰一下自己的行径的,究竟年纪小,坏事做的不够多,这镇定功夫还没磨砺出来,这会儿被郗浮薇似笑非笑的看着,越发没了底气,声音也低了下来。
“晚上有点饿了,睡不着,出来找找吃的。”郗浮薇打量着他神情,心说这小子看来只是刚刚朝被惯坏的路子上走,倒也还知道害怕知道心虚,真正坏透了的,这会儿十成十是破罐子破摔:本公子就要折腾你们怎么了?
这么想着,她和颜悦色道,“公子您身后的人拿的是什么?”
邹一昂最怕她问这个,慌忙踏前一步,试图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你快点回去安置吧!”
心里就在犯难,因为怕她问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怕郗浮薇坚持拉他去见邹知寒还有尚夫人。
“我瞧瞧!”郗浮薇权当没听见他的搪塞,足下步伐轻巧一转,就绕过了他,抬手向竹篓抓去。
拿着竹篓的下仆试图推开她手,却被她手腕一转避过,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手中一空,就见竹篓已经被郗浮薇拿到,轻描淡写的打开了!
邹一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惧怕郗浮薇发现自己的恶作剧的同时,却也有着一丝隐秘的期盼,就是郗浮薇打开竹篓、看到里面的景象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害怕?恐惧?花容失色?尖叫?歇斯底里?
“啪嗒。”
然而郗浮薇打开之后,就着不远处的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片刻,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不在意的样子,邹一昂却分明听出了一抹轻蔑:“蛇肉?倒也不错。”
这个瞬间,邹一昂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邹公子,你吃么?”郗浮薇合上竹篓的盖子,微笑着看向他,“吃的话,我就多做一份。”
“………………”邹一昂从来没想到过事情会这么发展,片刻的慌乱之后,他赌气似的说,“吃!”
于是半晌后,芬芷楼独立于主楼的小厨房里,忽明忽暗的灶火照亮着脸色不一的四人。
跟着邹一昂来的俩小厮一切唯邹一昂马首是瞻,对于目前的情况,因为邹一昂神情变幻不定,一言不发,也都木着脸没作声。
郗浮薇则是专心致志的烹调着这一篓蛇:小厨房的刀似乎才被厨娘磨过,很是锋利,用来收拾这些从冬眠中被挖出来、经过一番折腾仍旧半梦半醒的食材非常的方便。
她利落的将一堆蛇斩头去尾剥皮切断,还招呼邹一昂:“吃蛇胆么?据说能解毒,对身体不错。”
邹一昂阴沉着脸,缓缓摇头。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按照计划,他是过来恐吓芬芷楼上下的,而不是看着郗浮薇将自己用来恐吓她们的群蛇当着他面下锅。
虽然郗浮薇没说什么奚落的话,可是邹一昂看着她将一张张蛇皮利落的剥下的时候,总觉得是一种对自己无声的嘲讽。
最郁闷的是,他还不好说什么!
毕竟……谁叫之前郗浮薇问他吃不吃时,他说吃呢?
当时是觉得这位就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女先生,三更半夜看到一篓子蛇居然平静的若无其事,自己要是说个“不吃”,岂不是跟怕了似的?
但现在看着面前一锅蛇肉羹,又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得:合着自己大半夜的提一篓蛇过来,就是专门给她送菜的?!
越想越恼怒,有心拂袖而去,却想到这么一走了之,很有点被郗浮薇整治的落荒而逃的意思,邹一昂寻思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留了下来,带着俩手下,跟郗浮薇一块儿将一锅蛇肉分了个干净,这才憋屈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郗浮薇将小厨房收拾了一下,整了整衣裙,返回楼中,才上去,就看到对面的房门半开着,披散长发、松松系了衣带的傅绰仙,素白的手轻扶着门框,正脸色复杂的看着她。
郗浮薇愣了一下,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朝她微微颔首:“姐姐睡不着?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站着?”
“……你呢?”傅绰仙显然没想到她只稍微怔忪就若无其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她语气里有着分明的质问。
郗浮薇也没在意,笑着说道:“去堵邹公子了。”
“你也猜到他今儿个看咱们风平浪静的不会死心,定然会再接再厉?”傅绰仙眉尖挑了挑,脱口而出,随即就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当然会知道……你那么聪明。”
“姐姐说笑了,姐姐不也是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夜半起身,打算找我商议的吗?”郗浮薇也笑,柔声说道,“不然怎么会发现我其实不在房里,从而在这边守着?”
傅绰仙抿着嘴,过了会儿才道:“我昨晚不赞同息事宁人,就是知道邹一昂不是那种咱们让一步,他就会见好就收的人。当时看你力排众议,还以为你才来,对他不了解。这会儿看着,倒是我太小看你了……你堵他的结果如何?”
她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入几分酸意,“不知道日后,我是否需要称你一声‘少奶奶’?”
“姐姐想多了。”郗浮薇走到她跟前,两人都是高挑窈窕的女孩子,傅绰仙房里的灯火从她背后照出来,给她添了几分阴郁的同时,却明明白白的描绘出郗浮薇的眉眼,清丽中透着温柔,嫣红的嘴唇吐气如兰,眼底却是一片淡漠,她柔声说着,“昨晚我怎么会是力排众议?这芬芷楼,除却伺候的下人,就你我,姚氏母女四人而已!姚氏母女如她们所言,全亏老夫人才在这边有一席之地!这情况,她们会为了这么点事儿闹起来吗?”
“至于我,我也是好容易找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像回去拖累兄长了!”
“四个人里有三个不愿意闹大,只姐姐一个有恃无恐……那些下人自己不敢出头,能怪谁?所以这只能是顺其自然而已。”
傅绰仙目光微闪,轻轻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没什么用!莫忘记之前老夫人才警告过你的,你今晚的举动……以为老夫人会放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