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太子终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人物,经不住张佳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求饶,他残留着不少小孩心性,当下从御座上跳下来,到了张佳木身边,拍了拍他,笑道:“你这次是莽撞了一些,不过,不妨事,你毕竟也是为了孤的威权着想。”
这话原是张佳木要用来分辩的,但张佳木一言不出,就是咬着牙在硬抗,但越是这样,太子反而心里越虚,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说着简单,只是,张佳木在人心的把握上,越来越精准纯熟罢了。
“殿下虽然这么说……”张佳木还是顿首道:“臣还是太莽撞了一些。”
“唉唉,也是出了好一口恶气么。”太子反而越发向着张佳木说了,他胖胖的圆脸上满是欢喜之色,笑道:“听说你把人扔在豹城里,佳木,我倒是恼你没叫我去瞧瞧热闹了。”
“臣惶恐。”
“不要这么奏对格局的说话了,”太子笑道:“来呀,搬个凳子来,都是瞎子么。”
他今儿是打定主意要排揎张佳木一通,好好收服一下这个夹袋里头最位高权重的属下,结果张佳木一进来态度就和往常大异,结果太子一肚皮的话没有说出来,反而顺着张佳木来说,气场一弱,这会儿,倒是想起来没给这个心腹大臣看座上茶了。
底下的宫女们忍着笑,今儿管事牌子万氏不在,听说她家兄弟出了点事,她到后头请见周贵妃求情去了。
万氏的弟弟万通不大成才,跟着张佳木小立过一些功劳,但前一阵在卫里贪污挥霍又出了事,张佳木瞧在万氏的脸上没有为难他,不过锦衣卫里头是不能再呆了,正好,宫里的府军前卫百户出了个缺,张佳木使了点力气,作好作歹的把万通补了进来,现在王勇已经是府军前卫的指挥佥事,半年多升了七八级,也是有赖张佳木之力,补在王勇麾下,王勇又是御前带刀官,托他照应,原想是足够了。
不过这厮太不争气,在宫里居然也敢小偷小摸,前天在宫里当值,伙同几个小黄门偷了御茶房的一套青花茶具,不值几个钱,不过被抓了也挺麻烦,这样的事,宫女送浣衣局,做到死为止,小黄门杖死,或是罚为净军,禁卫则处罚办法不一,不过最轻的,也该罚到甘州或是辽东当苦役才是。
这件事张佳木也是知道,不过万氏最近骄狂的很,由得她吃些亏也好。
今儿也是还好这个女人不在,不然,凭她的精明,要是真伙着太子一起算计张佳木,还真不那么容易轻易过关。
一念至此,张佳木心中若有所动,不过,不及细思,一盏至正年间所出的青花小茶钟已经奉了上来,茶香袅袅,闻之沁人心脾,当真是极好的享受。
这也原本就是他到太子这里应有的待遇,这下全又回来了。接下来,两人索性就对坐而谈,张佳木侃侃而言,把事发的经过,还有他的思谋考虑,然后还有幼军的反应,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太子原本在心里还有点小误会,觉得张佳木这个权臣有点跋扈,事先不请示,后来不请罪,今日的火气,也是由此而来。待张佳木说完,太子心中成见已失,小小的圆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想了一想,太子便道:“其实是做的好,爱卿,你行事明快果决,真是好的。”
说到这,太子脸上还是有点狐疑之色,不过转瞬即逝,小小年纪,心机已经颇为深沉,他又紧接着道:“不过,事后要把详情报给孤知道,要知道,幼军毕竟是孤的亲军,爱卿,你知否?”
“臣当然知道。”张佳木淡淡一笑,答道:“请殿下放心,臣一定会使幼军兵强马壮,堪为大用,甚至,可以使殿下扬威塞上。”
“唉,”虽然被说的露出了一点喜欢之色,不过太子转眼又面露颓唐之色,他道:“兵者乃不祥之物,圣人亦要慎用,现在天下承平,不必损内地之有余而只欲满足人君耀威之私欲,节用爱民,擅用刀兵,始为仁君。”
如果是一群儒士在这里,怕是要为太子这一段话而大声叫好,并且山呼舞蹈,叩颂圣明了。便是躲在里间不便出来的彭时,虽然觉得自己献计效果不佳,但看到太子对张佳木态度还是有点转变,不象以前那样事事依从,并且极为崇拜的样子,彭时心中极为欣慰,再听到这么一番话,简直就是涕泪交加。
“吾一会出去,要早点到李原德府中去,嗯,他不赞同我太急进,今日如此,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彭时的行动李贤是不大赞同的,李贤早就正位首辅之位,他已经当朝二十余年,经验丰富,年富力强,是文官中公认的新一代的领头羊,彭时对他也是向来敬佩有加,这一次,实在是觉得机会难得,所以露了这么一小手,不料,效果颇佳。
其实彭时还是太急切了,李贤的计划原本不止如此,还要配合以往种种,用大有力的人在太子身边潜移默化,甚至,是要在太子身边得力的人中着手,或是周贵妃处,总之,真正有能力的大臣在内廷也是需要援手,不然的话,历史上的李贤从天顺元年到成化二年一直任首辅,难道就是真的光风霁月,就靠政绩说话?
太子的话,也是叫张佳木愕然。大明开国以来,太祖是提三尺剑扫平天下的豪杰,这个不必说了,成祖靖难得国,武功已经不必说了,为燕王时,屡次扫清沙漠,后来靖难成功,又以天子守国门,征安南等数次大征伐,更是武功赫赫。
郑和的船队在永乐年间六下西洋,几万大军打的那些敢窥视天朝宝船的小国灰飞烟灭,说灭国就灭国,说立谁为王就立谁为王,天朝上国的威风,在郑和船队的几万天兵面前,尽显无余。
可想而知,永乐年间是怎样辉煌的时代,三十万大军征安南,五十万禁军征蒙古,数百条大船数万水师下南洋,修北京城,修南京大报恩寺,发三十万民夫工匠修武当山宫观……永乐年间修成的宫殿,把南中国所有的大木用了个干净,后来清朝修三大殿,还得从永乐的陵上拆金丝楠木来当顶梁柱,可想而知,永乐年间也就是中国最后的真正的封建盛世了。
可惜,不过相隔三十年不到,当年赫赫龙威荫庇下的子孙已经成了孱头,土木堡一败后,大明皇帝就彻底被儒生掌握了,正德年间武宗的武功在文官的记录下不过就是胡闹而已,眼前这位未来的成化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从此安享太平,幽居深宫安享太平之福,至于边防守备的大事,则可以由文官儒士们编给他的理由来打发了。
自天顺年到成化再到嘉靖,明朝的边防一天坏过一天,直至不可收拾,如果不是蒙古人自己因为禁铁等诸多原因自己消停了,不等建州势大,明朝的九边早就崩溃了!
“殿下,”张佳木一反刚刚的那种谦逊淡然,站起身来,亢然道:“不知道是谁教殿下这些妄语胡言,富国强兵,秦乃有天下,武帝用卫青等,匈奴才不得为中国之患,这些岂能云是人君私欲?儒生之荒唐就在于不分事实,如汉武备边岂有错处,就是穷尽天下之财,亦是应当。不然的话,匈奴抢掠边民之时,国家无兵可用,百姓岂能不刻骨怨恨?至于发兵二十余万,只为了几匹汉马,更是胡说八道,汉之经营西域,真正是从汉武始。我国朝如果不是永年宣德年间六征沙漠,也先入寇京师城下之事,恐怕也就不止是正统十四年那一回了!”
张佳木的话,发自义愤,出自真心,自然说的铿锵有力,太子听完,也是面露沉思之色,一时间,答不得话出来。
彭里在里间,只觉得张佳木的话实在是大有可驳之处,武夫之语,措词上甚多漏洞,但碍于今天不便出来,也就只能在房里干着急,一时间,急的满头大汗。
“殿下……”
张佳木还要再说,太子却知道不妥,于是伸出一手止住。他的手,倒是胖乎乎的,看起来甚为好玩,但这是帝王之手,谁能想到,眼前这圆滚滚笑mimi的少年,八年之后,就是新的一代帝王,到时候,身形壮阔,满面长须,威严备至呢?
但就是现在,已经是极具威严,看着张佳木,太子神色凝重,正色道:“这些话不必再说了,孤心里清楚的很,会仔细想一想。不过,幼军是孤之亲军,以后劳军犒赏,孤也会亲自前去,不能畏劳,嗯,就是这样,你下去好生办事,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想太多,以后遇事再小心些,也就是了……就是这样,你下去吧!”
以往太子倒是很少用这种坚决的口吻,张佳木欣慰之余,也确实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又行了个礼,这才毕恭毕敬的转身离去,在他身后,太子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拖的老长老长,隔着高大的殿宇阶陛,竟是格外的高大森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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