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找到,一干人犯互相攀咬,增寿在自己的证词上按了手印,神情有点恍惚,便向范大人告辞。
范大人定睛看着他,低声道:“之前我对你还有些误解,现在看,朝廷派你去江南是有道理的。”
增寿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范大人眼神坚定,增寿不知该如何讲起,停了一下:“这……恕我不能说。”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你的秘密不会伤害别人、作奸犯科便好。”范大人点点头,拍了一下增寿的肩膀:“也该回去准备启程事宜了。此行艰难,多多保重吧。”
这像是话里有话,增寿疑心他知道些什么,便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急忙点头道:“一定谨记大人教诲。”
范大人看着他走出月亮门去,心里感慨着此人城府极深,若是能结交也算是段善缘。
增寿走了到前院庭中,罗凡刚将尸体运走,挎着刀走过来,增寿故意吸吸鼻子,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罗凡则叫道:“正使,还有三天就要启程了,还请正使做好准备。”
“这是关心我?”
“此行任务艰巨,我不想因为一个饭桶纨绔丢了性命,”
后者说完背着手就走。
“哎……臭,恶臭,臭不可闻!”
增寿甩着袖子,也学罗凡的样子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提督府。
刚出门从侧面就跑来一个人:“六爷,六爷。”
正是小太监顺子。
“你来干嘛?”
“王妃不放心您。”
“哼,有什么不放心的,范大人对我好的不得了。”增寿得意地撇撇嘴。
“我们爷那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人见人爱,花……”
“停,别啰嗦,走吧。”
“那个爷,王妃说让您二府街四老爷那去一趟。”
二府街国公府是他母亲的娘家,四老爷是她母亲的亲弟弟,增寿不太喜欢国公府,很少过去,他瞪了顺子一眼:“一定是你看上四太太那边的小翠,假公济私。”
“哎呦我的爷,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真是王妃吩咐的,说四老爷那正好有个极好的先生,可以跟爷到江南去的。”
增寿一想,他舅舅在翰林院,饿不死的清高穷官,不过认识的能人是有几个的,点点头,翻身上了马。顺子也上了马,主仆二人直奔二府街。
二府街是因为街上秦国公府得名,国公府分两房,并排占了一条街,增寿舅舅这边是二房,叫西府,国公爷的爵位是东府的长房袭着。
主仆二人在西府大门下了马,早有小厮过来牵起了马缰绳。
增寿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问道:“怎么今天有客?”
“是公主府的马车。”小厮回答。
增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房那边二表兄,娶了先帝的妹子,叫做昌平公主的,算起来这公主是增寿的堂姐姐,据说为人最是飞扬跋扈,现在的西宫太后,当初是贵妃时候还很是受她的气。昌平公主是东府的儿媳,但一直和驸马一起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增寿进了门,早有小厮过来磕头,嘴里喊着可见到六爷了,四老爷正念叨着呢,同时又有人过来,拉着顺子喊哥哥:“我带顺子哥哥去吃茶果子。”
增寿由小厮引领着,左拐右拐来到书房门口,四老爷的书童迎出来:“请六爷的安。”
进了书房,他舅舅四平八稳地坐着喝茶,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男子站起身,增寿很谦虚地对那人抱抱拳,接着走到四老爷面前作揖道:“外甥拜见舅舅。”
“清平,看看,我一直说我这外甥不是外间传闻那样,今日一见,你可是信了?”
四老爷放下茶碗,指着椅子叫增寿坐下。
增寿看着那男子尖嘴猴腮,听舅父唤他清平,心里冷笑可不是一脸穷酸相?这名字到真真应了景的。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男子捻着胡须,看向增寿。
增寿心里莫名烦躁,他在他舅舅和这个人的脸上看到待价而沽的神情。
而那男子身后,忽然显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柏清平,绍兴人,进士出身,放过两任地方官,因贪腐革职。
增寿揉揉眼睛,那白纸忽地不见了。
贪腐革职?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增寿……”
“舅父,昨日太后给外甥赐了字,唤作慎行。”
“慎行?嗯,太后对你寄予了厚望啊。”舅父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这位柏先生,曾在你父亲幕下,后来做过两任知县的。这些年一直赋闲在家,他是绍兴人,出师爷的地方,你此去江南任重道远,柏先生有功名在身,却能在我请求下愿意做你的师爷,陪你一同前去,这可是半师半友的交情,快拜见柏先生。”
因贪腐被革职的师爷?增寿心里起了疑惑,但看着舅舅殷勤的眼神不好拒绝,只好站起身又对着柏清平作揖:“见过柏先生。”
柏清平连声道不敢,对着他也作揖。
“哎,你这是……从没出过门,也从没领过差事,此去江南凶险万分,柏先生是南方人,在那边为官多年,你有何事都要多和柏先生商量。”
增寿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总要给他舅舅,连连点头。
又坐了一会,秦翰林问了些准备的如何之类话题,见增寿有点心不在焉,便说道:“昌平公主在你舅母那里,想要见见你。”
“她见我?”
增寿和这位堂姐都没说过话,这位公主是宠妃所出,当年先帝在世时也极为跋扈,增寿这样年轻的闲散宗室,从来不被她看在眼里,怎么今天巴巴的跑舅父家里要见自己。
他就知道这眼高于顶的公主怎么会来翰林家,虽然两家是没出五服的两房,可公主那边和这边素无来往的。
“可是公主要带些江南胭脂水粉?”
增寿试探着问。
“以公主之尊,怎能让你带这些东西,是东府的一点事情,你去见你舅母便知道了。”
增寿起身又对舅父和柏先生做了一揖,柏先生急忙还礼,秦翰林道:“你是我礼聘来,不必多礼,增寿要对你执弟子礼的。”
小事带着增寿穿过花园,来到后宅门前。
有婆子迎上来:“六爷里面请。”
小厮垂手在月亮门前站住,增寿随着婆子往里走。回廊上站着个鸭蛋脸的大丫头,见增寿过来,急忙上前福身:“见过六爷。”
“紫烟姐姐不必多礼。可否通报一下,增寿拜见舅母。”
紫烟是施舅母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在增寿耳边低声道:“公主来了有一阵了,像是有事找六爷。”
增寿点点头,含笑道:“还是姐姐疼我。”说着手里一松,将什么东西塞进紫烟袖管之中。
小丫头打开帘子,听着里面有人禀告:“六爷来了。”
“见过舅母,见过公主。”
增寿进了门,秦四太太起身拉着他的手:“我的儿,听说给你派了差事,可准备的如何了。”昌平公主三十来岁的样子,柳眉杏眼,不怒自威,爽朗地笑道“四婶娘,我看增寿兄弟这有了差事,整个人都看着比过去稳重多了。”增寿心道,你何曾正眼见过我,哪里知道我是不是稳重?
寒暄一阵,不外乎是问王妃最近身体如何,增寿去江南准备的如何,可还缺些什么之类。
“其实今日请六弟来,是想求六弟一件事。”
昌平公主直接按照宗室排行,称呼增寿为六弟。
她是有品级的公主,增寿是无品的闲散宗室,连声道不敢不敢。
“自家兄弟,六弟不必和我客气。这是驸马的私事,正好六弟去江南,别人我也信不过,驸马和六弟又是中表至亲,只能求六弟了。”
公主看了四太太一眼,用帕子擦着眼角:“哎,我们家那可怜的大姑娘啊,真是命苦。”
说着按了按,像是真流了几滴眼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