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槐花蜜,刑如意并不陌生。槐花蜜属春季蜜种,色泽呈水白色偏黄,浓稠度适中,不易结晶,入口时会有清淡的槐花香气。
在云家集,目光所及之处,便能看见许多槐树,虽是冬季,镇子上却偶有野蜂飞过,这么看来,白娇所说倒也有可能是真的。用药理上来说,槐花蜜具有去湿利尿、凉血止血、降低血脂血压的作用,甚至可以用来预防中老年人的中风,同时具有清热补中、解毒润燥之功效,属于虽常见,却为上品的花蜜。
“槐花蜜我知道,但这与胡家的尸傀又有什么关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说呢?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白娇说着,轻叹了口气:“这胡家的事情,在云家集也算不上是一桩稀奇事,尤其你们进城时,正是胡家出殡时,依照几位的习惯,焉有不打听的道理。
这胡家原也是寻常人家,兄弟两个,性情却大为不同。胡大长相粗狂,性子也十分狂傲,早些年曾在衙门里当差,后因为犯事儿,倒在牢狱中住了些年。也就是那个时候,胡家遭遇了一场变故,家中仅有的房产,也被旁人夺去。胡家老二无奈之中,只得带着母亲夜宿破庙,而当时的我,恰恰也在那破庙之中。
胡家老母亲,当时已是病的糊里糊涂,半夜睁眼,见到我,误以为我那是庙中的菩萨,竟诚心的朝着我跪拜。”
“这也不稀奇,白姑娘来自青丘,身上自带了一些灵气。”
殷元啃完了鸡肉,还在撮着那光溜溜的鸡骨头。
“就算有些灵气,也是邪灵吧?”白娇自嘲的说着:“刚刚已经说过,为了保住我女儿的命,我与她的亲生父亲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估摸着你们也都想到了。我虽是灵蛇一族,但在出青丘之前,我并未杀生,也从未想过要夺去凡人的性命。那夜寄居破庙,也是因为心中难以取舍,胡家老母的跪拜,无疑给了我新的选择。
我趁着她迷迷糊糊之际,变化成了庙中菩萨的模样,然后告诉她,她既然拜了我,我就理应帮她的忙。我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我帮她治病,但胡家从此只能居无定所,在外流浪。二,她死,但是我可以给胡家一个秘方,帮助胡家翻身,让她的两个儿子从此衣食无忧。”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胡家老太太肯定选择了第二个。”
“其实,无论她选择哪一个,结果都是一样的。依照胡家老母当时的身体状况,就算我帮她医治了,也不过多撑个一年半载的。估摸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选了第二个。”
“我想我明白了!”刑如意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来:“云家集上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这胡家老二无意间得到了一个药方,而夫人您刚刚又说到,这槐花蜜是云家集上人人都喜欢的东西,由此可以推论,胡家老二得到的药方就是这槐花蜜,而槐花蜜是夫人您给的胡家老二。自从有了这槐花蜜,胡家便有了一门不败的生意,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逐渐成为了这云家集上数一数二的人家。”
“是的!这槐花蜜是我给胡家老二的。姑娘身上虽染着一些脂粉气息,但在脂粉气中隐约还夹杂着一股药香,想来姑娘你对于这医药也是有些了解的。可要瞧瞧我这槐花蜜,看看其中有何门道?”
白娇说着,将那罐槐花蜜递到了刑如意跟前。刑如意瞟了一眼,只觉得这花蜜看起来与普通的花蜜似乎并无分别,但气味却是大为不同。
“你这槐花蜜里头还搁了旁的东西,但如意眼拙,实在瞧不出是什么。”
“不愧是我白娇的后人,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白娇说着掩了蜜罐,用眼尾的余光瞟了瞟狐狸:“如意姑娘不知道这里头搁的是什么,但殷公子你想必已经瞧出来了。”
“是青丘的鬼槐蜜,这东西,原是你们灵蛇一族的最爱,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其。”
“何为鬼槐蜜?难不成,这鬼槐与我们这里的槐树还有不同?”刑如意好奇的问。
“的确是有不同,这鬼槐是吸收灵蛇一族的灵气而生的,阴气极重。花开时,为七色,每一种颜色的花,均有其不同的作用,若酿制成蜜,则可助灵蛇一族修行。”
“殷公子说的没错,这鬼槐蜜的确有其神效。若是给普通人食用,使用得宜,也的确可以医治百病,但这只是其中之一。”白娇用尾指勾起一些花蜜放到口中:“我将这鬼槐蜜与人间的槐花蜜相互调和,若是有德行的人吃了,会延年益寿,消除百病若是心存不良的人吃了,则会勾起她内心的**,成为我与云交换的食饵。这就是藏在胡家的秘密之一。”
“之二呢?是那位胡夫人的死?”
“算是吧!”白娇看着指尖的花蜜:“那位胡夫人是胡家发迹之后,或者说是与我达成合作关系之后,胡家老大娶进门的。原本,她与我正在进行中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干系,只是她心思太重,又生了不该生的念头……”
盛唐虽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较之前朝,也有所提高,甚至可以入学堂,考状元,做女官,若是遇到夫妻不和者,也可以由女子提出和离,且再嫁不会被人诟病。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例如一夫一妻多妾制。
这胡大原本就是个粗人,又在官场中混过几年,虽只是个刽子手,但官场上的那些莺莺燕燕、风花雪月的东西却是看了不少,也学了不少。胡家发迹后,由于胡老二的身体状况,胡家对外的一些事物便全权交给胡大打理。且他心狠,办事爽利,不计后果,倒是颇合白娇的心思。
这男人一旦有了钱,且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权,便会马不停蹄的为自己物色美人。胡夫人便是胡大相中的第一个目标。胡夫人出身小吏之家,原也是心高气傲的,瞧不上胡大这种出身,但奈何年纪渐大,姿色渐衰,无奈之下只能委身。初入胡家时,胡大对她那也呵护有加,且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这也让胡夫人过了大半年幸福如意的日子。只可惜,只过了半年,胡大便相中了一名歌姬,带回胡家做了妾氏。
初时,胡夫人倒也没有将那名歌姬放在眼里,甚至还颇有几分做胡家主母的样子,十分享受歌姬早晚请安,左一声夫人,右一声姐姐的。可没过多久,歌姬就怀孕了,母凭子贵的就多得了许多的宠爱。胡夫人瞧在眼里,恨在心里,趁着歌姬分娩之际,假借关心之名,送去了槐花蜜。
这槐花蜜本没有什么异常,且适量使用,对于孕产妇来说,还是十分有益的。孕妇因为身体的原因,有一些会在怀孕过程中患上严重痔疮,进食槐花蜜,则对缓解痔疮有很好的疗效。若是产后服用,还能够促进产妇的伤口恢复,加速伤口愈合。这胡夫人心思歹毒,也就歹毒在这里,她送给歌姬的槐花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却用剧毒的乌头熏染了整个罐子。那歌姬本就体态娇弱,一触之下,竟是一尸两命。
胡大虽知妾氏和孩子都是被胡夫人给害的,奈何却没有捉到胡夫人的任何把柄,牙一咬,心一狠,竟问胡家老二要了鬼槐蜜给胡夫人使用。鬼槐蜜入口,勾起胡夫人的满腹**,**成魔,自是寻的一条死路。
说来也巧,这胡大虽然一心要胡夫人为自己的小妾和孩子偿命,但又顾忌着不知道该如何向胡夫人的娘家交代妻子死亡的原因。正在发愁之际,忽然想到了之前听过的有关于石峡村水井闹鬼的传闻。正好,胡家新宅中,也有一口古井,于是依葫芦画瓢,将胡夫人做成自缢的假象,也悬挂在了井口的支架上。
白娇呢,则将计就计,用法术将胡夫人变成了尸傀,而胡家之后所娶的妾氏,也都只是精心挑选的食饵罢了。只是让白娇没有想到的是,经由她双手养出来的云,最终竟被殷元取了鬼丹,就那么忽然的消失掉了。
白娇仰头看着天,慢悠悠的说道:“这人世间的许多事,初看时,总会觉得复杂无比。例如云家的过往、胡家的过往,以及我与云家、与胡家牵扯的种种。可抽丝剥茧后,才会发现,原本那些自以为费劲心力,精心盘算的事情,都是一出一出的荒唐,一出一出的闹剧。
我原本以为,我与云,大概要生生世世的如此纠缠着,我是妖,他是魔,我不老,他不死。我更以为,我与胡家的生意,也要一直做下去,虽我没有亲手杀伯仁,伯仁们却一个个都因我而死。结果,这一切竟都这么突然的结束了!”
白娇说着,回眸淡然的一笑,看着刑如意道:“你的出现,或许就是我白娇来这人世间走一遭的真正意义。如今,我累了,做人类了,做灵妖也累了。”
白娇吐出一枚白色的内丹,将它徐徐的送到刑如意跟前:“这是我的内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蛇丹,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对你有用。”
“我不要!”刑如意虽不是妖族,却也明白,这内丹的重要性。
“拿着吧,这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白娇说着,淡然的一笑,跟着幻化成一条白蛇,不等如意再张口,那条白蛇也自眼前消失了。
“狐狸?”刑如意的不安的看着狐狸。
“这是她的选择!”狐狸抬手,将白娇的内丹握进手里:“对于她来说,或许做蛇才是真正的,最开心的时候。”
“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云家的事、胡家的事,听起来简单,但我总觉得某个地方还没有梳理清楚。”
“不是你没有梳理清楚,而是身在局中,难免有些事情看不明白。”狐狸将蛇丹与鬼丹一起送到刑如意跟前:“我想,打从我们一出现在盛唐,就已经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在神都时,你我尚未察觉,直到行至石峡村,那些隐藏在我们背后的人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石峡村、云家、云寨、云家集、白娇、胡家甚至铃铛的死,应该都在那些人的算计和安排之内,甚至我们可以更大胆的去做一些猜测,你与四娘、铃铛之间的相遇,原本也就是在这个局里头的。”
刑如意怔怔的看着狐狸,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棋盘,而她与狐狸,就是这棋盘中身不由己的两枚棋子。
一阵风,倏得起了。茶桌上,那罐没有封闭的槐花蜜,飘散出淡淡的槐花香来。
殷元用手勾了一点,放进嘴里,咧嘴一笑说:“就算这是个棋局,而下棋的人又相当的高明,可倘若我们这些做棋子的并不受他们的控制,是不是也叫他们十分的头疼呢?”
“你的意思是……”刑如意的眼睛亮了。
“狐狸爹爹刚刚说的,自到石峡村之后,那些人的布局明显的就有些乱了,甚至显得十分粗糙和仓促,这说明什么呢?说明狐狸爹爹和如意娘亲,甚至我这个小殷元都不在他们的控制之内,就算他们提前布好了局,也只能临时的随着我们的步骤进行改变。所以,娘亲才会觉得有些事情看不真切,想不明白。相对的,此时的他们,也未必好过。爹爹和娘亲是否还记得那个莫须有说过的话,时间不多了!”
殷元说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刑如意心领神会,指了指白娇留下的这处馆子,伸了伸懒腰说:“我瞧着此处,开个如意胭脂铺的分店也是极好的。”
狐狸点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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