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涛进家门前多了个心眼，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四周，发现附近多出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不禁暗暗冷笑，刘蛟果然被马贼收买了！

　　来到内宅，只见傅嵩、杨疏影正在煮茶品茗，一个动作娴熟轻盈，一个神情惬意乐在其中。耳听脚步声急，傅嵩抬眼一扫，道：“难得有半日清闲，好心情又被你破坏了。说吧，到底闯了什么大祸？”傅惊涛苦笑道：“爹，您未卜先知吗？孩儿这回确实是闯祸了！”傅嵩饮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淡淡道：“慌什么，天又塌不下来。谁想动你，先问过我同不同意！”杨疏影抿嘴笑道：“官人视宵小如无物，好生霸气！”傅嵩哈哈一笑，道：“在娘子面前，我哪敢抖露什么霸气。但傅家一贯是帮亲不帮理，任何时候都不曾改变。”杨疏影望着儿子道：“听到你爹说的话没？还不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傅惊涛心中略定，当下从偶遇周氏叔侄说起，到为何拜会窦义明，再到获悉马贼和刘蛟勾结，包括可能造成的后果都娓娓道来。

　　出乎傅惊涛意料的是，父母听罢如云淡风轻，仿佛不懂得马贼的可怖，最后忍不住补充道：“爹、娘，黑旋风极为残忍暴虐，若是倾力来犯，可将整个镇子夷成平地！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应立即联络各家族备战啊。”

　　傅嵩和杨疏影对视一眼，沉声道：“只要做足准备，凭借着高墙和各家训练的乡兵，应付马贼的偷袭不在话下。马贼擅长野战而拙于攻城，至多围困仙洮半日便须离去。毕竟朝廷大军驻扎在附近，随时可以出兵剿灭他们。这备战一事宜秘密进行，不用刻意召集大家商谈，以防刘蛟觉察。马贼不来则罢，一旦强攻仙洮，就坐实了刘蛟勾结外贼的罪名，正好动用乡兵剿了怒蛟帮，顺带让马贼碰个头破血流。怒蛟帮一灭，黑旋风又伤了筋骨，仙洮便有三五年平安了。”

　　傅惊涛挠头道：“既然爹能借用乡兵，剿灭怒蛟帮十拿九稳，干嘛不现在动手？刘蛟身边还有几个马贼，待生擒之后逼出口供，一样不怕他狡辩抵赖。”

　　傅嵩摇头道：“仅有人证远远不够，撑死了扣他一个通匪销赃的罪名，岂能把怒蛟帮这颗毒瘤连根拔起？刘蛟有人有财有心计，人脉关系错综复杂，若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吃亏的反而是我们。只有在大是大非关头，当他犯了众怒之时，才是最佳的出手良机。”与傅嵩、窦义明等相比，刘蛟的势力毫不逊色。如缺乏如山铁证，刘蛟可以矢口否认一切指控，谁拿他都没有办法。必须要等黑旋风主力公然杀到，众人才会采信傅嵩的说辞，下定决心屠蛟。

　　傅惊涛郁闷道：“谁晓得马贼主力几时行动？我们岂不是天天要提心吊胆的熬着？”

　　傅嵩笑道：“我虽然不了解马贼首领的用兵特点，但按常理推断，他在进攻之前定会派人联络刘蛟，里应外合，速战速决。仙洮周围是山区，马贼藏身时势必不会离得太远，否则既消耗马力，又浪费宝贵的时间。你让窦义明不分昼夜盯紧了，当见到有小股马贼进镇，就说明大战将至！”

　　傅惊涛握紧拳头道：“以有心算无心，我不信会败给他们！”

　　杨疏影忽然插言道：“我听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黑旋风即使受挫退去，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如能毕其功于一役，永绝后患，岂不善哉？”

　　傅嵩沉吟道：“马贼来去如风，亡命骁勇，要想聚而灭之恐非易事。只求击杀贼首的话，或许还有几分把握。”

　　大宋第一等精兵为禁军，征战四方及驻守京师重地。军中老弱淘汰者编为厢军，负责筑路搭桥、运粮垦荒、扼守关隘等杂务。最次者为乡兵，按户籍丁壮比例抽选，农忙耕田播种，农闲集结训练，担负修城、捕盗、协同禁军守边等任务，实际听从本地士绅豪族的指令。要指望乡兵击溃杀人如麻的马贼，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疏影微笑道：“仙洮商会不是每年过节都送些猪羊酒菜进军营吗？今年何不提前送去？借着犒劳边军的名义，官人找上领军大将，告知其马贼的动向，难道他不动心？大宋和吐蕃近来互遣使者，开通商路，金银不禁，大概不会爆发大战了。若我是边军将领，为了力压同僚升迁，管他是黑旋风白旋风，送到嘴边的都统统吃掉。”

　　吐蕃国拿到天竺古经之后，依照盟约消减边境驻军，和大宋互通贸易，商路来往日益繁忙。原来枕戈待旦的边军除了日常训练巡逻，收取商队的保护费，便无所事事了。

　　傅嵩眼睛一亮，赞道：“娘子大才，一语中的！武都军的章指挥使野心勃勃，正当壮年，可以说服他出兵灭贼。”两国休战，受益的是百姓大众，失落苦闷的当属戍边将校。没有征战就没有军功，谁愿守着苦寒之地却寸功不立？尽管杀贼之功低于陷阵杀敌，但总好过两手空空不是？

　　杨疏影道：“大军碾压突击，马贼必然溃败，幸存者多半会逃往边境，设法返回老巢。官人可向驻守西北要道的厢军提前打个招呼，加强警戒巡逻，一起痛打落水狗。马贼的快马、钢刀、弓箭以及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都是丰厚的战利品。相信‘利’字当头，厢军上下都会摩拳擦掌，争先恐后。”

　　傅惊涛叹道：“娘，您这么一番布置，黑旋风最终能逃命的剩不了几个了。原来在咱们家，您的韬略手段才是最强的！”

　　杨疏影道：“谁让他们妄动杀机，居然要欺负我儿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该是他们偿还一身罪孽的时候了。”顿了一顿，又道：“得告诫那周氏叔侄，暂时莫要出门，老实呆上一段时间。等那叔叔养好了伤，安排他们去西蜀避祸，我傅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傅嵩点头道：“他们叔侄言辞举止颇为不凡，身份非富即贵，临时托庇傅家乃是权宜之计。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牵涉到什么恩怨纠葛我不多问，亦不想沾手。惊涛，你说呢？”

　　傅惊涛如何敢有异议，耸耸肩道：“孩儿理解爹娘的苦衷。我找机会向他们挑明了，大家好聚好散。”

　　傅嵩轻咳道：“你好好管一管灵儿，别让她整天跟姓周的小子玩耍。男女授受不亲，她有空的话学学刺绣、插花、记账不好吗？”

　　傅惊涛嘟哝道：“您是亲爹都管不了，我这当哥哥的怎么管？”

　　傅嵩瞪眼道：“臭小子，你低声嘀咕什么？”

　　傅惊涛嘿嘿一笑，拔腿便走，眨眼不见影踪。

　　眼见儿子身影消失，杨疏影隐藏的忧色浮现眉头：“马贼表面上是为了复仇，不惜深入险境，其实极可能是冲那对叔侄来的。也不知他们究竟背负了什么惊天秘密，竟然会连累到数千人的生死？”

　　既然做了马贼，刀头舔血乃家常便饭，杀或被杀均属正常，没人会为你哀伤落泪。同一伙马贼之间，有利则聚，有害则分，是真正的薄情寡义，因口角纠纷而拔刀互砍的不在少数。黑旋风有近千人马，死掉几十人根本无足轻重。但丁黑豹一反常态兴师动众，甚至要强攻有高墙环护、乡兵把守的大镇，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即使他们如愿以偿攻下仙洮，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洗劫收刮财物，必须赶在宋军出动之前撤离。花费了偌大代价，来回奔袭数百里，就为了砍杀一番发泄私愤吗？大名鼎鼎的马贼之王岂会这么无聊！

　　傅嵩道：“假如现在让周氏叔侄离开咱家，和送羊入虎口没什么分别。一旦被惊涛知晓，怕会埋怨你我一辈子。”

　　杨疏影摇头道：“惊涛深受轩辕门熏陶，但知行侠仗义，怎会弃人于危难之际？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咱们只好听任马贼掳走周氏叔侄，换取镇上数千人的平安。”

　　傅嵩皱眉道：“怕只怕丁黑豹做戏做全套，非要我们一家陪葬。”

　　杨疏影双眉一竖，寒声道：“姓丁的若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妄图得寸进尺，大不了鱼死网破！”

　　傅嵩握住妻子的纤纤玉手，柔声道：“咱们惊涛骇浪都闯过来了，犯得着和小鱼小虾斗气吗？为了两个孩子着想，我们不妨忍一忍，避其锋芒便是。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人？”

　　杨疏影轻叹一声，留恋地打量了一下周围，道：“住了十几年的家，说舍弃便舍弃，如何跟孩子们解释？”

　　傅嵩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操心太多也无用。或许诸事皆顺，局势不会崩坏到那一步呢。暂不理会外边如何纷乱，你守在家里主持大局，我这就去妥善布置。”

　　杨疏影低声道：“外头危机四伏，你自己务必小心。”

　　傅嵩洒然一笑，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鬓角，自去奔忙不提。

　　傅惊涛对父母的忧虑一无所知，转身来到周氏叔侄的住处。

　　屋内燃着炭火，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周宗成正在临摹字帖，指实掌虚，腕平管直，入笔、行笔、收笔一气呵成，轻重徐缓恰到好处，写出来的碑文整齐如刻，隐然有几分大家风范。傅灵儿在一旁专职磨墨，不时瞥向周宗成，眼神里的仰慕满溢而出。周焕则盘膝坐在床上，双目微阖，默默地调息吐纳，气色比起那凉镇时好了许多。

　　傅惊涛忽然出现，三人都觉诧异。傅灵儿奇道：“哥，你怎么不去练功了？”傅惊涛揉了揉她的脑袋，惹得傅灵儿含嗔抗议，笑道：“我来找周叔叔商量点事，你和小成出去玩好不好？”傅灵儿眼珠滴溜溜一转，撒娇道：“我留下来不行吗？”傅惊涛道：“我们要谈一段江湖恩怨，你想听吗？”傅灵儿立刻兴致缺缺，摇头道：“无外乎是打打杀杀的俗套故事罢了，有什么意思？小橙子，咱们去玩弹弓吧！”说着扯上周宗成出门去了。

　　周焕已收气站定，躬身道：“少爷但有吩咐，让人转告一声便是，何需亲自上门？”

　　傅惊涛忙道：“周叔，你千万别以下人自居，小子承受不起。即使不论你的真正身份，单是武功见识就足以做我的前辈了。如今虽然是龙游浅滩，但有朝一日终会重回九霄，洗净屈辱的。”

　　周焕抬起头来，微讶道：“多谢傅少侠吉言！不过周某已不奢望回返中原，只求找到远离世俗尘嚣的角落了却余生，亲眼看到宗成长大，延续周氏香火便心满意足。少侠的收留援手之恩，怕是待来世再报了。”

　　傅惊涛正色道：“周叔，我刚收到消息，黑旋风的马贼追到仙洮镇了，估计会在这两日发动突袭。”

　　周焕脸色一沉，涩声道：“是我们连累少侠一家了。”

　　傅惊涛摆手道：“周叔莫要说这种话！侠义之道，问心无愧。岂能因贼匪人多势众便做一个缩头乌龟？我既然插手了，就不怕马贼报复。实不相瞒，我爹会去联络乡兵及周边的禁军、厢军，借此机会一举歼灭黑旋风！”

　　周焕摇摇头道：“黑旋风岂是那么好灭的？即使是宋军精锐合围，至多能剿杀其一部分人马，全歼的希望不大。何况你爹凭什么说服宋军统领大将？万一宋将起了龌龊心思，待仙洮被攻破后才出击，借杀贼之名卷走镇上财富，谁又来主持公道？”

　　傅惊涛脸色煞白，喃喃道：“不会吧？那样的话兵匪有何分别？”

　　周焕叹道：“大唐覆灭之后，人心崩坏，甚至有的军队视百姓为军粮，烹煮人肉而食！借刀杀人，私掠财物这等行径，相比之下算不了什么。当然，大宋承袭大周一脉，军纪甚严，素不侵扰百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傅惊涛稍稍松了一口气，道：“若马贼摄于宋军军威而退去，还请周叔你们暂避往西蜀如何？我爹会派人一路护送，且抵达西蜀后自有安排。”

　　周焕心念电闪，缓缓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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