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远处惊心动魄的喊杀声仅过了片刻便平息下去,唯闻寒风呼啸。
傅惊涛手心满是汗水,焦急地来回踱步,期盼着窦义明派人送来消息,好知道这一战是胜是败。周焕宽慰道:“从喊杀声持续的时间判断,战斗自开始到结束非常快,理应是我们一方大获全胜了。如果是怒蛟帮胜出,他们定会四处劫掠纵火,制造更大的混乱。此刻镇上静悄悄的,说明局面并未失去控制。”傅惊涛道:“周叔言之有理!既然心腹之患已经解除,接下来就要应付马贼大军的冲击了。我打算去东门亲手杀贼,由您坐镇家中照料灵儿如何?”周焕尚未表态,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冷喝:“不行!你哪儿都不许去!”
“是娘回来了!”百无聊赖的傅灵儿一跃而起,欢呼着跑了过去。
只见人影一闪,脸色苍白的杨疏影匆匆而入。傅惊涛眼尖,瞧见她衣裙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惊叫道:“娘,你身上有血!”
傅灵儿颤声道:“娘,你受伤了?是谁下的毒手?”
杨疏影爱怜地轻抚女儿的发丝,柔声道:“娘没有受伤,你不要担心。”傅灵儿指着血迹道:“那这些血……”杨疏影道:“这都是恶人的血,无意中飞溅过来的。”不欲跟女儿多谈血腥之事,转首对周焕道:“周先生,我刚刚遇到了你仇家派来的高手。请你们叔侄赶紧离开,晚了就来不及了。”
傅惊涛一愣,心道娘这么说是何意思?她又是怎么逃过高手截杀的?难道她竟然精通武技?想到此节不禁吓了一跳,莫名的惊惧和怀疑涌上心头,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母亲的过去,更不知道她隐藏了多少秘密。
周焕霍然起身,沉声道:“夫人能确定对方来自中原吗?”
杨疏影简明扼要道:“有一姓吴的高手隐藏在马贼之中,精通佛门拳术,讲一口标准官话。他在临死前发出了一道烟花信号,说是有一位总管会来追拿你们。”
周焕心底一紧,喃喃道:“总管?难道是宫六亲至?”也不问那吴姓高手是怎么死的,迟疑道:“我们若一走了之,夫人你们一家怎么办?岂不是会受到牵累?宫六阴狠冷酷,尤擅种种酷刑,我怕……”
杨疏影摇头道:“强敌将至,难道我会等死不成?咱们立刻分开走,各觅隐秘处躲藏。那总管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什么天眼通的法门,要找到你我的下落绝非易事。待明日宋军解围,杀退马贼之后,你们再改头换面,设法逃去西蜀避难吧。”她做出这个决定亦是无奈,真心不愿得罪那神秘庞大的中原势力,令一对儿女陷入险境。
周焕心知她有所顾虑,暗叹一声,道:“夫人、傅少侠,大恩不言谢。但愿今晚一别,来日还能相见!”
杨疏影施礼道:“珍重!”
傅灵儿忍不住叫道:“慢着!娘,周叔叔、小橙子同样是人身地不熟呀,仓促之间你让他们躲去哪里?谁又肯收留他们?他们只要走出傅家,和送死有何分别?!”
杨疏影又气又恼,皱眉道:“你这丫头懂什么?仙洮镇有数百上千民宅,哪一家不能暂时隐匿踪迹?何况仅需躲过今夜即可,明日一早局势必有转机。如果我们聚在一起,目标太大的话,反而容易暴露蛛丝马迹,被敌人一网打尽。”
傅灵儿双目含泪,低声道:“我们都躲进地窖不行吗?”
就在这时,外头陡然响起一把阴测测的声音:“不管你们是躲还是逃,今晚必死无疑!”
砰的一声大响,门板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负着双手,昂首走了进来。他双目如电,白面无须,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一身锦袍华贵如新,行动间透出一股凌驾众人之上的威严气势。在他身后七八步远,则是满脸恨意、冷笑不止的刘蛟和马钩子。
周焕浑身一震,失声道:“宫六,果然是你!”
杨疏影暗悔自己考虑不周,失去了避开强敌的良机,指着刘蛟怒叱道:“我早该一剑杀了你,省得你祸害人世!”
刘蛟得意洋洋道:“傅家娘子,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宫大总管亲自出马,我看你还敢嚣张?哪怕你现在跪下讨饶,也是白搭!”他仗着有宫六撑腰,早忘了中剑受创之痛,狐假虎威,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
杨疏影懒得多看他一眼,冷冷道:“宫总管是吗?难道贵主人没教过你礼法规矩?阁下勾结马贼恶徒强闯民宅,毁我门户,莫非想公然违抗大宋律法,胡作非为?”
宫六淡淡道:“听说夫人施展双剑奇术,杀了宫某的贴身侍卫,不知这笔账该怎么算?一扇木门与一条人命相比,孰轻孰重?夫人既然动手在先,就不要怨我登门讨债了。”顿了一顿,转首望向周焕道:“你护着小公子千里逃亡,几次险死还生,还断了一臂,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主子了。我劝你莫要垂死挣扎了,若你动手自裁,我便私下做主留你一具全尸。”
室内气氛一凝,寒意弥漫。
周焕缓缓道:“若我双臂仍在,内伤尽去,宫六你可敢和我单独交手?”
宫六哈哈笑道:“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今时不同往日,该轮到你俯首称臣了!”
周焕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让周某称臣吗?”
宫六脸色一青随即涨得通红,面容扭曲,双掌一错,空气中发出裂帛般的异响,两股汹涌澎湃的掌力分朝杨疏影、周焕拍来!
蹄声如雷,地面颤动。在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火把,如跳跃波动的火海,迅速逼近!众乡兵站在围墙高头,但觉一股肃杀凛冽之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住胸口,几乎无法站稳。“稳住!不要慌!”“不许乱动,听号令!”各大家族的主事人声嘶力竭地叫嚷着,竭力维持队伍。
忽听脚步声咚咚作响,街道上有百余条大汉跑来,人人强壮如牛,手持刀枪斧盾,散发着勇悍之气。为首的两人齐声喊道:“兄弟会申狗屠!和义门窦义明!率弟兄们前来助战,同生共死!”百余条大汉紧接着叫道:“战!战!!战!!!”巨大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震得每一个人热血沸腾。
众乡兵既感动又振奋,同时有一种不服输的念头迸发出来——难道我们披甲执锐,久经训练,还比不过街头厮混的家伙吗?当下抛开慌乱的情绪,各就其位,静静地等待敌人进入攻击范围。
黑旋风擅长奇袭、夜袭、突袭,追求的是速度和敏捷,恰恰不擅长攻城攻坚。他们仅着最轻薄的皮甲,也没有打造攻城用的器械,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冲去,主要是想借助气势摧垮对方的心理,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当然,他们还寄希望于马钩子、刘蛟等适时制造混乱,甚至从内部攻击守兵,最终能速战速决。
但马队冲到了一半路程,想象中的浓烟烈火没有看见,也没有人慌乱地喊叫。前方的城镇如一头警觉蹲伏的怪兽,悄悄露出了爪牙,让人心悸不已。突然,仙洮镇内传出“战战战”的呐喊声,浓烈的战意直冲云霄。
众马贼均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闻声无不心头凛然,知道这次啃到硬骨头了。守军戒备森然,士气旺盛,内部又是铁板一块,岂不是要用性命去冲破防线?丁黑豹心念电闪,喝道:“贺蝎子用弓箭正面招呼!胡老四率一百人绕到侧面,找机会翻过墙去,抄他娘的后路!”
“是!”“是!”
随着几声尖锐的呼哨,马队在奔行中一分为二。胡老四喝令手下灭掉火把,免得引起守军注意,偃旗息鼓地转折向南。马贼主力则继续向前,距离镇子约三百步时,大部分人马压低了速度,仅有最前方的八九十名悍贼发起冲锋。由于地形狭窄,道路两侧凹凸不平,马贼的冲击面无法拉得太宽,冲锋的队伍分成了三波,每一波约三十人左右,人人撤弓在手,纯以双腿操控座骑奔跑,发出类似野狼呼唤的嗷嗷怪叫声,企图先声夺人。
在围墙上方,弓手、弩手们屏息敛气,努力瞪大了眼睛搜寻目标。他们都很清楚,黑旋风马贼的残暴酷烈,为了自己的家园不被毁灭,为了自己的妻儿不被屠杀,他们必须守住脚下的防线!
这一战,他们无路可退!
当马贼凶悍的身影显现,一声号令陡然炸响:“弩箭,齐射!”
铮!弩括劲响,安放在大门正上方的床弩首先发威,一次性射出五根粗大如标枪的弩箭,箭头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弓手们随即松开弓弦,以一定的角度抛射铁箭,嗖嗖嗖密如飞蝗。
马贼们迅速伏低身子贴紧马背。噗!噗!箭雨落下,毫不留情的收割生命,人仰马翻,惨呼不绝。尤其是那威力恐怖的弩枪,只要挨上,不论人马均是骨肉粉碎。尽管损失惨重,凶性大发的马贼却不管不顾,继续打马猛冲。眨眼的功夫,又一轮箭雨倾泻而下,几乎将最前排的马贼扫荡干净。
到了这个时候,发起冲锋的马贼们距离大门仅有五十步了。为首的贺蝎子陡然挺直上身,冲着高处的弩手就是一箭!其他马贼配合默契,刷的同时起身发箭,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瞄准。马贼使用的骑弓射程较短,但他们射术极为精湛,纵使是在奔驰的马背上发射,且夜晚光线昏暗,居然每一箭都不落空!
啊!啊!大意的弩手、弓手或是眼眶中箭,或是咽喉中箭,惨叫着纷纷倒下。乡兵们眼见敌人箭不虚发,无不凛然生寒,赶忙缩身躲藏。“举盾!”“护住弓手,对射!”“快用奔火雷!”军官们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对胆怯的乡兵又踢又打,努力激发士气。但见一面面盾牌竖起,弓手们通过盾牌间的缝隙向下射箭。与此同时,另有人点燃了使用火药推进的利箭,一道道火蛇呼啸划破夜空,射进敌群之中。
而贺蝎子等人在射完箭之后,立即转弯斜奔向侧翼,让开正面的攻击角度。紧随其后的另一波马贼拍马冲到,同样是毫不停顿地抬手射箭,落点歹毒刁钻。
双方拼死对射,箭矢交织,溅起无数血珠。
不过盏茶的功夫,马贼已战死了五六十人,而乡兵的反击还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马贼大队停在远处,默默眺望着羽箭纷飞的战场,浓烈的杀气在酝酿发酵。丁黑豹眼角阵阵抽搐,多年相伴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死在眼前,让这骄狂跋扈的马贼之王如何能忍受?他估摸着胡老四已经潜行到位了,大手一挥,喝道:“给老子把门冲开!”
话音落处,七八匹格外高大雄壮的骏马鱼贯而出,马的眼睛均戴上了眼罩,控马的悍贼精赤上身,神色疯狂。“驾!”第一匹骏马撒开四蹄,不惜体力地向前狂奔,速度越来越快,如飓风卷过。一个呼吸过后,第二匹马电射而出,紧紧追了上去。
很快,狂奔的骏马冲进了箭雨之中,转眼之间又冲了出来,挂着十余支抖动的羽箭,猛地撞上了那厚重严实的大门!
嘭!门板剧震,墙砖松动,泥尘簌簌纷落。撞门的马匹被反弹的巨力震倒在地,口吐血沫,四肢抽搐,显然是活不成了。控马的悍贼却在最后关头腾空跃起,如大鸟般扑到墙头上,咚的撞翻了当面的乡兵,反手一抽马刀,顺势斩掉他的头颅。就在这时,第二匹奔马又径直撞到,势若千钧。嘭!门板剧烈摇晃,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而第二名悍贼照样飞身跃起,不要命地扑向守军!
乡兵们何曾见过如此亡命的战法,虽然人数众多,却骇得手足酸软,被两名悍贼杀得节节败退。厮杀混乱中,嘭!嘭!嘭!又有三匹狂奔的怒马接连撞来,不堪重负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终于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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