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秦睁开眼,便见一位穿着铁甲的青年男子,正微微屈身,双手撑着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巨大的沙盘。
青年男子的侧脸对着裴盛秦,距离很近,近到裴盛秦能够很清晰的他的一只眼睛。
他的眼眸,似星辰般璀然,褶褶生辉,光芒万丈。隐隐约约,似乎又透着三分骄纵,三分桀骜,四分霸道。
裴盛秦倒退数步,惊呼道:“陛下?”
这青年男子,容貌竟酷似秦皇,除了年轻许多。
“不对,是太子殿下?”裴盛秦皱着眉,很快便发现的异常:“也不对,你到底是谁?应该是皇族子弟吧?”
太子苻宏容貌虽也酷似秦皇,但与眼前这铁甲青年却也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铁甲青年的容貌,像秦皇,也像太子,甚至还和其他许多皇族子弟都有几分相似,但却明显与任何一个裴盛秦见过的皇族子弟都并不是同一个人。
铁甲青年依旧在忘我的推演着桌上沙盘,时不时摆弄着沙盘上的一枚枚小旗,仿佛没听见裴盛秦说话。
“我为何会在此处,我不是在新平寺么?还有,前一刻尚是午夜,怎么突然就成了白昼?”
裴盛秦环顾一周,发现这是在一顶军帐之中,透过帐顶的阳光说明了现在属于白昼。裴盛秦大感惶恐,不由伸出手,去拍那铁甲青年的肩膀。
“喂!”
裴盛秦的手并未落到铁甲青年肩上,而是穿甲而过,划了个空。
裴盛秦大骇,又试了一次,同样的结果。
“糟糕,定是那老和尚搞的鬼!老和尚莫非还真会妖术不成?”
难怪那铁甲青年不理会他,他居然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透明人!
这时候,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掀帐而入。
“报,三殿下妙计,晋军果然又来了!”
来者是一位将军,穿着大秦武将制式黑甲,很容易辨认。
铁甲青年依旧在默默推衍着沙盘,头也不回,便问道:“这回来犯的又是哪条老狗?”
黑甲将军道:“是伪通吉侯司马勋。”
成了透明人裴盛秦又发现了更诡异的事情,他分明正对着铁甲青年,却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身后那位黑甲将军,甚至在他的感观里,竟连黑甲将军的外貌,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体验,简直就像是在修仙......
铁甲青年嘴角微微上勾,盯着沙盘某处,嘲弄道:“前些天刚刚收拾了殷浩老狗,狗皇帝司马聃总是记吃不记打,还敢派狗来。就算真要派,也总该派条牙口好的狗才是,把司马勋那条无用老狗弄来做甚,嫌他几年前在五丈原被我朝收拾的不够惨吗?”
黑甲将领嘿嘿一笑,奉承道:“还不是多亏了三殿下的妙计,上回您打跑殷浩老狗后,我军便对外散布消息,称殿下已被朝廷调至平凉关镇压凉帝张祚去了。狗皇帝司马聃信以为真,当殿下不在,又生歹意,司马勋老狗这不就来了嘛。也不知那条老狗见到殿下您时,又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哈哈!”铁甲男子放声一笑,便扬眉道:“既然如此,今日本殿下便杀了这条老狗,也好让狗皇帝司马聃心疼心疼。欲犯我大秦,总该付出些代价。”
铁甲男子视线脱离沙盘,身子直起,然后,微微转身。
于是裴盛秦所直视的,从铁甲男子的侧脸,变成了铁甲男子的整张脸。
铁甲男子的另一边脸,与前半张脸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之处。本该是他另一只眼睛所在之处,却蒙着一块银白色的眼罩,更显狰狞。
他,独眼。
黑甲将领激动道:“末将请为三殿下击鼓!”
独眼的大秦三殿下!
裴盛秦猜到了眼前的铁甲青年是谁,哪怕这个猜测非常的难以置信。
“他居然是......先帝!”
铁甲男子与黑甲将领相继走出军帐,裴盛秦紧跟其后——裴盛秦根本没有动腿,整个人却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了一般,双脚离地,不由之主地“飘”在铁甲青年后面。
一系列毛骨悚然难以置信的事情连续发生,裴盛秦此时甚至已然麻木。
军帐之外,是人头攒动的秦军将士,见着铁甲青年,纷纷欢呼着“三殿下无敌”。裴盛秦果然成了透明人,不但没有任何一个秦军将士能够看到他,听到他说话。甚至偶尔有秦军士兵无意碰到他的身体,也会直接穿身而过。
裴盛秦不但不由自主的飘着,他甚至连飘的速度都不能控制。铁甲青年走得快,裴盛秦便飘得快;铁甲青年走得慢,裴盛秦也飘得慢。当铁甲青年跨上战马,开始疾驰时,裴盛秦飘行的速度竟丝毫不逊于战马狂奔之速,依旧紧紧跟在铁甲青年身后!
铁甲青年不率士兵,单枪匹马冲出了营门,直直冲向不远前方的银白色海洋——那是晋朝军队!
就连先前传信的黑甲将领也未追随出战,而是登上营楼,抡起鼓槌,开始奋力击鼓。
响三军之鼓,入阵之曲,只为壮一人之意气!
营中秦军皆列好阵队,侯在营门后,只待晋军大溃,再出营收割。
裴盛秦初见这样一幕,无比震撼,单骑冲阵。他只在数月前的北境战报里看到过,据说张帅在拓跋珪面前表演了一回。只是亲眼所见,这却是第一次!
铁甲青年尚未靠近晋阵,晋军之中便传出阵阵惊呼。
“苻无敌,是苻无敌!”
“不是说苻无敌被调去平凉了吗?”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苻无敌没有走!”
“通吉侯,这是秦朝设下的圈套,咱们快逃吧!”
人的名,树的影,铁甲青年尚未入阵,便在晋阵中引动了轩然大波,不少晋军竟不顾军令,直接四散溃逃!
“苻无敌......这是那位早年的外号么?”
裴盛秦心中默默想着,此刻他也认命了,不再挣扎着想要控制身躯,放任躯体飘在铁甲青年身后。默默看着,听着眼前的一幕幕,如同在看一部电影。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裴盛秦还是觉得,现在他所遭遇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幻境的存在。
没有任何悬念,一场本应残酷的战争,在铁甲青年的马蹄之下,如同儿戏。不过反复冲杀了数十次,晋朝残兵便已溃不成军。
铁甲青年长枪指天,怒声道:“三军,战!”
营中等候多时的秦军士兵,纷纷怒吼回应,同时鱼贯涌出。
收割的过程格外轻松,破碎不堪的晋朝残兵,在秦军的刀剑之下,如同土鸡瓦犬。
铁甲青年一个回旋,血淋淋的长枪斜插入地,其人翻身下马,一脚踩在了一个丑陋老头的脑袋上。
“司马勋,你这老狗,皇始元年那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那丑陋老头眼中尽是惧意,颤声道:“苻无敌,别杀我,别杀我啊!都是晋朝皇帝司马聃逼我来的,我也不想来秦朝啊!”
铁甲青年俯头,嘲弄道:“皇始元年,天朝初立,尔无知蛮夷,敢抗皇威。出子午谷,经五丈原,欲袭我京师。我大秦皇帝亲率大军剿尔,破尔于五丈原。只是念在尔愚昧无知,放尔一马,容尔逃回晋朝。尔不思天朝大德,今既又来寇,本殿下岂能再饶你?”
铁甲青年眸中血色大盛,暴戾之意尽显,不由加大了脚上力气。
丑陋老头顿时七窍溢血,惨叫连连。
丑陋老头吐了口血,挣扎着说道:“我,我有晋朝的绝密军情,愿意交代,只求秦朝三皇子饶我狗命!”
铁甲青年沉吟片刻,缓缓收回了脚,轻声道:“本殿下答应你,前提是你所谓的绝密军情真的值你一条命。”
丑陋老头连续呼吸多次,气息终于连贯一些,生怕又是一脚踩下来,连忙道:“我所率领的只是偏师,出兵的目的是为掩人耳目。此次北伐,真正的伐秦主力乃是荆州桓家军,挂帅的是桓大司马!”
铁甲青年仅有的一只丹凤眼微微眯起,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你是说桓温老狗?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丑陋老头颤声道:“桓大司马偷率大军,一路小道潜行,直扑长安而去。如今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已至灞上!”
铁甲青年身子微微一颤,寒声问道:“他说的可信吗?”
黑甲将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铁甲青年身后,面带惊容道:“回三殿下,据悬镜司情报显示,桓温老狗的确喜欢出奇谋,犹擅偷渡突袭,直取京师之策。当年桓温老狗入侵蜀中,数月灭汉,便是用的此策......若是这司马勋老狗不曾说谎,恐朝廷危矣!”
铁甲青年斩钉截铁呼道:“传令,整军,三刻之后大军立即开拔,本殿下要班师回朝!”
“殿下,不清扫战场么?”
“待解了京师之围,再回来收拾不迟。”
“那这司马勋老狗?”
“本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他滚吧。下次再敢作祟,定斩不饶。”
依旧飘在铁甲青年身后,裴盛秦终于意识到。
这诡异幻境,应该是皇始三年的秦朝。
这一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前秦,兵临灞上。
这一年,献哀太子苻苌挂帅出征,陨落阵前。
这一年,王猛离开桓营,彻夜长思,然后毅然抱策归秦。
这一年,景明帝采王猛之策,坚壁清野,暂退晋军。大秦满朝上下困守长安,苦待勤王之师。
这一年,三皇子苻生即将演绎一出英雄归来。先匹马归长安,又单骑入晋营。然后斩将数十,摧旗逾百,破甲三千,南逐桓温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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