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年,四月二十六。
皇帝銮驾离京,往五将山去,两百带械班直护卫。
随行的有妖妃、六皇子、七皇子以及苻宝、苻锦两位公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勋贵子弟随行,王国安、邓景、裴盛秦、杨定皆在此列,还有很多裴盛秦不认识的勋贵子弟。
裴盛秦心神很是恍惚,一路被小苻锦缠着,不久前好不容易小苻锦被秦皇唤去云母车里吃点心,石越便上前询问道:“侯爷有心事?”
圣驾在前,每名随行的勋贵子弟只能带两位随从,裴盛秦破天荒的没有带上公狗与顺强,而是点了石越,又从南安王那里借来了雷恶地。
为了这事儿,裴盛秦还被裴元略骂了一顿。公狗和顺强本就是裴盛秦的亲卫出身,护卫左右倒还妥帖。但石越身为天策军大将,却被裴盛秦点作随从,这甚至已经是一种变相羞辱了。更别说雷恶地还是南安王麾下的大将,如此人物,又岂应被借来当做随从?
不过最终在裴盛秦的坚持下,这件事还是定下了。石越和雷恶地都比较了解裴盛秦,知道裴盛秦绝不会刻意折辱二人,此事必定别有深意。裴盛秦这一路上的精神恍惚,和苻锦公主聊天时的敷衍了事,都被石、雷二将看在眼中。
裴侯,一定有心事!
“石叔,你说陛下出京,为何只带这么点人呢?前几日我便进言,奏请陛下带齐三千带械班直,若是可以的话,再多带些御林军便更好了,可是陛下却不曾听我之言。”裴盛秦四顾打量着蜿蜒如龙的队伍,却答非所问。
两百带械班直,金甲映日,其实已算是浩浩荡荡。
石越不解道:“五将山离京师未远,陛下此行足足带了两百带械班直,已经很多了啊!”
裴盛秦有些不确定,问道:“这么点人还多吗?”
石越点点头,道:“若是再多,反倒要影响陛下威仪了。”
寻常蟊贼盗匪,刺客杀手,两百带械班直已完全足够应付。带械班直可不似寻常士卒,里面的每个人都是高手,两百人结阵,纵然来上几个绝世高手,也足以应对。
除非大量贼人来袭,否则銮驾自然稳若泰山。但话又说回来,五将山离京师不远,整个新平郡也都还属于京畿范围。京畿之内,怎么可能出现大量贼人?
秦皇不肯带太多侍卫,根源便在于此。仅仅只是在京畿之地礼佛,两百带械班直随行,已经足够帝王排面了。若是再多,反倒会有人觉得京畿不安稳。试想一下,若是皇帝不带上三五百人都不敢在京畿随意活动,那大秦朝该乱成什么样了?石越刚刚说如果人再多便要影响陛下威仪,正是因此。带的人愈少,便表示着帝王德威愈重,自信愈强,国家愈稳固,丝毫不担心遭遇叛乱刺杀;反之则亦然。
裴盛秦奏请秦皇带齐三千带械班直,秦皇自然不会应允。其一,数千人出动太过铺张浪费,这么多人,都够发动一次战争了;其二,便是因为此举会影响秦皇威仪。要知道,哪怕南征那般严肃大事,秦皇也只带了千余带械班直而已。
“石叔,实不相瞒,陛下这次前往五将山,我总有些不详的预感。非要让您与雷将军随行,也是此因。你们二人武艺高强,若是遇险,也能多应付几分。”裴盛秦轻声说道,眼底仍隐着一丝惧意。
石越笑道:“侯爷这般小心谨慎,应该是还想着刺驾之事吧?侯爷大可安心,两百带械班直,若是放在战场上,完全不逊于两千精兵。何况这可是京畿之地,各大要冲驻军林立,稍有变动,附近大军须臾便能赶来护驾勤王。除非谁有本事在五将山突然变出千军万马,否则又岂能伤到陛下?”
说到这里,石越自己都笑了。心想如果连京畿之地都不安全,大秦朝还不早亡了,又岂能蒸蒸日上,成就如今的盛世天朝?看来侯爷的确是被早先接连的刺杀给惊到了,终究还是少年啊,还缺些历练。
裴盛秦勉强打起笑容,对石越回以微笑:“石叔说得有道理,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话虽如此,裴盛秦眼底的恐惧并未消散,体表的汗毛也仍然根根倒竖。
自从几天前裴盛秦从秦皇口中听到了五将山、新平寺这两个词汇后,便又有了这种汗毛倒竖的彻骨寒意。
重生以来,这种彻骨的寒意与恐惧是第二次出现。第一次是刚刚重生那日,从父亲嘴里听见“淝水”两字时。而这一次裴盛秦的恐惧,比起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将之难,新平之祸,这两个词汇在前秦历史上,比之淝水之战,更为沉重百倍,千倍!
在原本的历史上,建元二十一年,天下大乱,反贼肆起。十月,叛军攻陷京师,其时有谶书名《古符传贾录》,书中有谶曰:帝出五将久长得!
于是乘舆播越,终在五将山间,为叛军所围,此为五将之难。
反贼威胁陛下禅让,陛下傲骨不屈,痛斥佞臣。反贼羞愧交加,大恼,竟行不忍言之事,在新平佛寺中弑杀天子!此为新平之祸。
分明淝水战局已被逆转,分明大秦的崩坏已被提前遏制。可是,为何陛下还是会去五将山?为何陛下还是会去新平寺?
甚至,就连七皇子苻诜、三公主苻宝、四公主苻锦这几个人物,亦跟随同往——在历史上,为了避免天家血脉折辱贼手,秦皇于穷途末路之时,在五将山上亲手斩杀了两位公主,七皇子亦随之自尽。
今天,在不同的历史大势,不同的时间节点下,秦皇却依然带着几位子女往五将山而去,仿佛历史重演。
凡此种种,裴盛秦如何能不紧张,又如何能不感畏惧胆寒?
从穿越这样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以后,裴盛秦便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于这种诡异的巧合,裴盛秦灵魂深处本能地怀有无限敬畏。
“前一世是因京师沦陷,乘舆播越;这一世却只是陛下带着子女去礼佛上香。两者情况截然不同,陛下这回选了五将山新平寺,或许当真只是巧合吧。石叔说得对,在大秦京畿,有两百带械班直护卫,足保无恙。想来是我多疑多虑了,此行必定不会有事。”
裴盛秦勉强压下无限恐惧,不断地在心中进行自我安慰。
“嘿,裴侯!”
一个膀大腰粗的壮硕青年打马来到裴盛秦身旁,招呼道:“认识一下,我叫张狞。”
青年一身锦衣,神采飞扬,同样是随行的勋贵子弟之一。
大舅哥杨定也拍马过来,一手拍在那青年肩上,很是熟络的样子。
“妹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张狞张大公子,是已故右将军张平的孙子。”
裴盛秦现在也是右将军,知道在前秦一朝,右将军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张平这个名字裴盛秦倒是熟悉,倒不是因为这位早已故去的右将军有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的养子名气太大了,连带着他的知名度也水涨船高。
已故右将军张平,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他有一个养子却是大人物,叫做张蚝!
裴盛秦拱手道:“原来是张家公子,幸会幸会!”
张家,自然也是大秦朝的顶级勋贵之家,比肩王、邓。
张狞哈哈一笑道:“叔父多次说过,裴侯是不出世的少年英雄。今日借着陛下礼佛之机,总算有机会结识一二了。”
杨定不动声色地提示道:“张狞和我从小玩到大,关系极好,妹夫可要和他好好亲近亲近。张帅因早年旧伤,无法生育,如今把这位侄儿留在府中,可是当做亲儿培养的。”
裴盛秦明白杨定的意思,张帅不能生育,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事儿也是老帅早年的传奇事迹之一。虽然张狞是张平的亲孙子,张帅却只是张平的养子。但因为张帅无法生育,因此,这张狞作为张帅之侄,老帅一生积攒的家业人脉,最终都得留给他。
和张家同级别的王家,已故丞相王猛留下了四房子嗣;邓家则有邓景邓翼兄弟二人。唯有张帅家中,只有一根独苗。
这样的人物,的确值得结交。
裴盛秦道:“能得张公子另眼相看,裴某荣幸至极。如蒙张公子不弃,裴某愿意交下张公子这个朋友。”
张狞笑得更开心了:“我和杨定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又虚长你几岁,你既叫杨定大舅哥,便叫我声张大哥吧!”
有杨定在中间粘合,裴盛秦和张狞很快便熟络了。张狞身为张帅之侄,同样是军伍出身,性格洒脱豪迈,极易亲近。
“对了,大舅哥,张大哥,你们可曾听说过一本邪书,叫做《古符传贾录》?”聊着聊着,裴盛秦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次秦皇要去五将山的事情。心想该不会是历史上那本祸国殃民的邪书这一世又出现了吧,陛下会不会是看到了那本邪书上的东西,才想着去一趟五将山的?
“《古符传贾录》?”杨定和张狞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道:“闻所未闻!”
裴盛秦不由自嘲,今天自己是真的有点神经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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