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檀香味由口鼻传入,素雅安神,唤醒了裴盛秦的脑海与记忆,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有死亡。
睁开眼,入目的是花色繁多的帷幕,裴盛秦正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前一刻的记忆历历在目,报名时空旅行,登上时光机,机械故障,卷入时空乱流前最后一刻听到的是导游的呼喊:“各位游客不要惊慌,公司会想办法追溯时光痕迹来救援你们的!”
裴盛秦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以前林林总总也有过时光机故障的案例,从未有坠入异时空的游客被救回的例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或许他已永远无法离开现在所在的这方天地,不知是在过去还是未来,也不知是位于哪一方空间。
起身,这是一间宽阔的屋舍,屋中器具古雅华贵,穹顶由房梁和瓦片构成。有一汉服少女枕于床沿,她被裴盛秦惊动,抬头惊道:“公子终于醒了。”
虽然音调有些古怪,但还是能听出这是汉语。裴盛秦悬紧的心放下了大半,庆幸,这里大概是古中国无疑了,总归不是完全未知的世界。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话从口出,同样是这古怪的口音。身体想必已经在时空乱流中被撕毁,不知灵魂如今留驻的驱壳属于何方神圣。
“公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莫非这次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少女望着裴盛秦,满脸疑惑。
依旧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裴盛秦忍住心中的极大不适,强笑着问:“脑子有些发懵,突然间许多东西便想不起来了。劳烦告知,如今是哪朝哪代,今夕又是何年?”
“公子怎么能说这种话,这是大逆不道的,若被长安的言官听见,会给大人引来麻烦的。”少女脸色变得微黑,还是低声回答道:“如今自然是大秦朝,今日是建元十九年八月二十。”想了想,少女又补充道:“这是在家中,奴婢是公子的婢女,公子是梓潼太守裴元略裴大人独子。裴大人可是追随陛下扫平诸国的名将,威名赫赫,公子此次大病,就连冀青幽诸州与西域都护府的官员都不远万里派人来送礼问候呢。”
“这么说,这里是太守府了?”原来是到了扫平六国的秦朝啊,秦朝的法律这么严峻吗,连说一句哪朝哪代都犯忌讳。
大秦建元十九年,梓潼太守独子,一股剧烈的违和感油然而生,裴盛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皱眉思索。
“是了,公子熬过了这场大病,可是天大的喜事。大人上月去长安面圣,正巧今日回到了梓潼,奴婢这就叫大人来看看公子。”婢女见裴盛秦神情恐怖,言语怪异,也不敢多待。寻着借口说罢,便快速推门离去。
裴盛秦继续思索着,整理脑海里的混沌,史书上的记载渐渐明晰,终于找出了违和感的根源。
秦朝应该是郡守,直到汉代才改称为太守;年号亦是汉代才开始使用;更重要的是,秦三十六郡里没有梓潼郡,秦朝也并没有西域都护府。
这不是历史上的秦朝!
难道是后面某个以秦为国号的割据王朝?不对,那婢女说了这是扫平诸国的大秦朝,冀青幽诸州、西域、长安、梓潼,光是之前从婢女口中说出的那些地名连起来,俨然便已是一统天下的大帝国。
裴盛秦终于发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时空,他丰富的历史认知竟然卡壳了,理不清头绪。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华贵袍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裴盛秦的面前,他五官刚毅,皮肤稍黑。他立到床前,关切地看着裴盛秦,问道:“盛秦,怎么样了?”
盛秦是我的名字吗?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裴盛秦?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想必就是梓潼太守裴元略,裴盛秦的父亲?想到这里,裴盛秦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捉到了什么。又想到婢女先前所说,便试探着问道:“父亲此去长安面圣是为何事?”
裴元略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裴盛秦第一句话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突然大笑道:“先前那婢女还说我儿中了邪,我便知道我儿福大命大,哪能为区区一场小病中邪。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裴盛秦有些尴尬,忍住没有告诉他他孩子原本的灵魂或许已经被他口中的区区小病给弄没了。只能干笑着回道:“只是大病初醒,许多事突然想不起来了而已,或许多歇歇便好了。”
“如此便好,只要人没事,就算把所有事都忘了干净也无妨,为父自会护你一世。”裴元略点点头,便就裴盛秦先前提的问题说了起来:“我大秦朝扫平诸国,一统天下,唯有南蛮猖獗,屡窥王境。陛下慈悲,不忍动刀兵,便耗了许多年,如今终于下定决定要发兵百万,御驾亲征南蛮了。此番唤为父进京便是面授机宜,让为父组织益州水师顺江而下,策应朝廷大军剿灭南蛮。”
“为父先前已安排好了水师集结,整整七万人!三日后便出征。为父辅佐陛下征战天下,此生夙愿便是得见盛世大秦,天下宾服。待南蛮覆灭,为父便算是得尝毕生夙愿了。”
裴元略为黑的脸颊泛起阵阵潮红,那一圈红晕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这一位铁血开国名将对平定天下的渴望。
南蛮,哪个时代的南蛮如此强横,竟需百万大军进剿?
裴盛秦终于抓住了脑海中那灵光一闪的脉络,还差一些,就差一些便能看清楚了!
裴盛秦再次试探着问道:“陛下是御驾亲征么?那如今銮驾驻跸何处?”
裴元略沉吟片刻,道:“为父离京之前,陛下便已点齐八十七万大军出征,征南大将军提前得了圣谕,特率二十五万先锋军驻扎寿阳接驾。若是行程顺利,陛下想来已经到了寿阳行营。”
裴盛秦终于理清了脉络,呼吸声变得急促,问道:“父亲,寿阳在哪儿?”
裴元略不疑有他,说道:“寿阳远在淮南呢,就在淝水边上。为父不用管寿阳那边,只需带着益州水师一路顺江而下,想来南蛮畏惧大秦天威,定可传檄而定。”
父亲后面半句话裴盛秦已未听清,事实上,在听到淝水二字时,裴盛秦的思维便已彻底凝固。
一股剧烈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一切违和处终于不再违和,因为裴盛秦终于理清,这里并不是秦朝,而是前秦!是同样扫灭诸国,同样四夷宾服,甚至比秦朝疆域更广,更加强大的前秦!
那南蛮又哪里是什么南蛮,分明是偏安一隅的东晋,是所谓代表了汉家正朔的晋朝!
前秦建元十九年...终于想起了,这一年对应的是东晋太元八年,也就是淝水之战爆发的那一年。
脑海中相关的史料纷纷清晰起来,淝水之战中,秦军除了淝水主战场的百万大军外,确实还有多支偏师。而其中,便包括了七万顺江而下的益州水师。
天下无敌的前秦,差一步统一天下的前秦,最终会因淝水之战意外战败,未能完成统一的最后一步。
裴盛秦看着裴元略,这位仁慈的父亲,这位勇猛的将军。在历史上,他将带着七万益州水师,如飞蛾扑火般落入晋军的包围圈,最终与淝水主战场的百万秦军主力一起覆灭。
前秦虽未因淝水战败而立即灭亡,但包括梓潼在内,整个益州在战后都迅速被东晋所夺,裴氏又扎根梓潼,难以逃离。
梓潼裴氏,盛名满天下,如今世人歌颂的威名,在数月之后便会化作催命的毒药!一旦落入东晋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一切顺应自然发展,大概用不了一年,裴盛秦与父亲,以及整个裴氏家族,都该被东晋朝廷明正典刑了。
看着裴元略刚毅的脸庞,裴盛秦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这是他重活这一世的父亲啊!鬼使神差,他竟忍不住沙哑着嗓子开口,用哀求的语气问道:“父亲,可以不出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