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熹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一些流传在市井烟花之地的合欢散,可从没见过药效如此强烈的,沈芳倾此时已然神志不清,却依旧凭着本能般地在被子里扭动挣扎,四肢无力挣脱不开被子的束缚,就开始胡言乱语大放淫词。
慕云轻蹙起了眉,不耐道:“让她闭嘴!敲昏了请个太医来,看看到底是疯了还是怎么了!”
那个扛着沈芳倾出来的侍卫闻言,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就是一记手刀,半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萧月熹不动声色地看着,总觉得这侍卫有些特别,不由多望了两眼。
这时,陆锦绣已经在心里做了一番权衡——若是想让沈芳倾闭嘴,再没有比眼下更加合适的机会了!
这会儿太医已经赶来,萧月熹正想到旁边观摩一下,看看这烈性合欢散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忽闻皇后羞愤交加地在一旁扬声道:“皇上!出了这种事,全是臣妾管教不力之过,臣妾没用,身为六宫之主,连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淫秽之人都没有察觉,请皇上治臣妾的罪!”
萧月熹诧异地回头,见她跪得笔直,一番话说到最后,更是快要哭出来了,眼眶通红,面颊也通红。
慕云轻垂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陆锦绣虽低着头,可也感受得到那道视线,脊背一阵发紧,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祈福为大,明日晨起的仪式不能误了时辰。皇上若要罚,也请先回去休息,等明日祈福结束了,再罚臣妾也不迟!至于沈氏……皇上,臣妾以为,如此淫秽不堪的贱妇,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萧月熹抱起手臂,挑了挑眉,心中佩服地赞叹道:不愧是做皇后的人啊,就算自己的计划生出这么大的变数,她也能在短时间内规划出一条最为有利的路来。只不过这心未免太狠了点,难为平时沈芳倾那么狗腿,事事可着陆锦绣来,结果陆锦绣反过来要趁她意识不清的时候要她的命!
萧月熹轻轻摇了摇头,立在一旁作壁上观。
头上变了颜色的皇帝陛下从出场到现在统共也没说几句话,谁也看不出他情绪。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奇怪,但凡是个男人,摊上这种事会有这么平静的可能吗?从头到尾,皇帝陛下都没有表露过丝毫的愤怒,仿佛地上躺着的那个刚才还在与人苟合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妃妾一般。
陆锦绣额头见汗,眼看着太医就要过去诊脉了,忙道:“皇上,这贱妇不处置不足以立信于六宫!臣妾……”
萧月熹听到一般就不由再度惊叹——不光反目成仇,还想趁沈芳倾意识全无的档口直接灭口,够毒!
慕云轻不等她说完,便神色淡淡地打断道:“皇后的意思是……户部尚书沈栋的嫡长女、你的表妹,在做出这种事以后,连审都不用审,可以直接处死,是么?”
陆锦绣愣了愣神,似乎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变得这么不好打发,迟疑片刻才坚定道:“皇上!无论是谁,总归是犯下这等……”这罪名都有些难以启齿,陆锦绣铁青着脸,似乎真的动了怒,愤恨不已地又道:“皇上万不能一时心软,纵容这等行径猖獗下去!”
“咦?”一直老实看戏的萧月熹突然出声,引来帝后的注意,萧月熹望望皇上,又望望皇后,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仪一样,干笑一声没多话,可满脸都是欲言又止,让人根本忽略不了。
慕云轻就笑道:“萧夫人想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
萧月熹这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那个……没什么,臣妾什么也没想到。”
陆锦绣依旧跪得笔直,暗暗咬着牙,恨不得吃了萧月熹——什么也没想到?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能再明显一点儿么?
慕云轻道:“无妨,有什么就说什么。”
萧月熹看了看因为皇后一番话而不敢动作的太医,又看看地上昏睡不醒还不时发出些朦胧呓语的沈芳倾,迟疑道:“臣妾只是觉得有趣,沈嫔这个样子,分明是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皇后娘娘非但不想提沈嫔辩解,反而极力建议处死,唔……这个情形在臣妾看来,总觉得皇后娘娘似乎知道些什么。”
陆锦绣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却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是了!她忘了!这个萧月熹年纪虽轻,却也是作为监国司正使查过好多秘辛的,是她轻敌了!
一阵轻笑,慕云轻眼底一片愉悦,丝毫看不出头上刚被添了颜色。他笑眯眯地道:“萧夫人与朕心有灵犀啊!张太医,还愣着干什么呢?赶快看看沈嫔是怎么回事啊!”
张太医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诊断,少顷便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启禀皇上,沈嫔娘娘这是中了合欢散了,药效还未过,不发散出去,控有性命之忧啊……微臣可以试着用银针放血,或可代替……呃,这个……”
慕云轻了然,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看着办,转头看向陆锦绣,道:“不早了,我们都速战速决,尽快将沈嫔的事查清楚。皇后,朕听说,沈嫔和萧夫人之前都在你那抄经文,一个多时辰前才各自回禅房歇息的?”
陆锦绣顿了顿,点头道:“是。”
慕云轻道:“那就从你的禅房查起,乘风,带人去搜。”
那个先前就被萧月熹注意到的侍卫沉声应是后,真的带人前往陆锦绣的禅房。
陆锦绣面上未见慌乱,反而比先前还要镇定几分,显然是知道自己房里不会落下什么把柄。萧月熹在旁看着,暗暗摇头,皇后还是太乐观了,合欢茶都能被掉包,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啊?
皇帝陛下本人似乎对调查结果并无兴趣,目光落在角落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禅房中的男主角。
他的存在感一度很低,陆锦绣奋力争取了这么半天,一直在替沈芳倾求得一死,对其他的事都已经无暇他顾,此时顺着皇帝陛下的目光看去,不由愣住——这个人,她还真见过!
他是排不到皇上前头的一个小侍卫,前几天家里老母亲病重,他拿不出银子来急得直哭,恰好被从清凉殿出来的陆锦绣撞见,那天陆锦绣心情很好,打发了些赏钱……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他?
小侍卫一直缩在角落不发一言,生怕谁注意到他似的,突然被三道视线齐刷刷地盯上,顿时原地抖成了筛糠状。
慕云轻冷笑,慢条斯理道:“有人给沈嫔下了合欢散,自然要把这场戏做个全套,所以你是谁派来的?”
他语速缓慢平和,丝毫不显怒色,却无端让人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小侍卫哆嗦了半天,口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一大堆,却没一句完整的信息。
慕云轻的耐心很好,陆锦绣却是心急如焚,恰好此时张太医身边的药童跑出来禀:“启禀皇上!沈嫔娘娘身上的药效被放出来了!只是伤了底子,今夜恐怕是醒不过来了。”
这一番话像是一道催命符,稳准狠地击中陆锦绣。萧月熹眼疾手快地扶稳了陆锦绣没让她跌倒,口中“惊慌无措”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沈嫔那还没有个定论,您可不能倒下啊!”
陆锦绣强忍着才没有把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掀出去。
慕云轻像是才注意到什么似的,淡然道:“皇后先起来吧,此时错不在你,万一是有人刻意陷害呢?”说着,他转头继续盯着那侍卫,似笑非笑地又道:“朕这会儿看着萧夫人就觉得心情好,你趁现在赶快把知道的都说了,免得一会儿耗光了朕的耐心,你可就没有现下这样的好时光了。”
萧夫人本人满头黑线地瞪着皇帝陛下,脑子里都被他第一句话填满了——什么叫看着她就觉得心情好?大庭广众的您能不能收敛一点儿?看看皇后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小侍卫还来不及“招供”,那个叫乘风的侍卫便去而复返,回来了也没空着手,他手上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胭脂盒子,陆锦绣见了眼皮就是一跳,她自然认得从她房里拿出来的东西,哪个女人不爱美?像萧月熹那样不好水粉的,简直都不是女人!她这趟出门带了四五盒的胭脂,乘风手里拿的,是前两天内务府进贡的,她还一次都没用过,这趟出来纯粹是顺道带上的……怎么会把它拿出来?
陆锦绣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看着那盒胭脂已经如同在看洪水猛兽了,偏萧月熹还在一旁没有眼色地小声询问:“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手这样冷……要不臣妾扶您进去坐一会儿?您是不是着凉了啊?”
每一句话都透着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担忧,然陆锦绣听着就是觉得刺耳又刺心,恨不得立刻将旁边这位阴魂不散的女人生吞活剥了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