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人清梦是一件很不地道的事,尤其是还把对方吓得不轻。
魏常好容易才找回吓飞了的三魂七魄,连忙将这位祖宗安顿好。魏常刚正不阿,府上也不奢侈,二十几岁的人了也没见他娶妻,府上就更是冷清了。
关于这位大理寺卿的传闻也有不少,萧月熹很少关注,所以此时还没从魏常的房里见到另一个男人的插曲中回过神儿来。
翌日,以大理寺卿为首的队伍出发前往滨州一带,萧月熹一身男装,用从木蔻那学来的一点皮毛把自己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这面皮手艺不精,不碰不沾水还好,否则一准露馅,不过糊弄糊弄京城中暗暗关注的人还不在话下。
萧月熹的胆子也是大,用木蔻的话说:“这样的面皮,奴婢是断不敢往脸上放的,露馅的机会太大了。”萧月熹不以为意,毕竟不是谁都能学得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的。天赋是一方面,功夫就是另一方面了,萧月熹现学现卖,当然不指望她能多厉害。
不过木蔻就不同了,她跟萧月熹一同长大,学萧月熹的言行举止都能做到如假乱真,再加上她的易容术,除非是药水,否则没有什么东西能把那层面皮取下来。
宫里的情况,萧月熹虽然还是担心,但眼下的情况才更吸引她。
昨晚敲开魏常的房门时见到的那个男人,也出现在队伍里,那人一身青色长衫,面若敷粉,眉眼如画,颇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气质,纵马跟在魏常身后,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倏地望了过来,对上萧月熹的目光时,愣了愣神,又收回了视线。
这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能逃过魏常敏锐的眼睛,他看向那男人,小声询问着什么,那男人就轻轻摇头,看起来无辜又无害。魏常冲他笑笑,眼底不可思议的柔和。
萧月熹咂了咂嘴,看着这两个人竟觉得意外的和谐。
魏常二十好几了还不娶妻就可以理解了,府上人少话少,大概也是魏常刻意挑选的结果吧?
萧月熹对大理寺卿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这种事并不在意,看个新鲜之后,也就没什么感想了。滨州那边形势严峻,魏常跟萧月熹一样担忧,恨不得马不停蹄的赶路,有个人却不能容忍了。
李然纵马赶到萧月熹身边,蹙着眉满面愁苦地道:“席公子,喝口水吧。”
席栎,是萧月熹这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的新名字,一大早上魏常就同即将出行的府兵随从交代了:“你们都认得这位席栎公子,他在府上好几年了,明白吗?”
十分强势,又十分有效,萧月熹毫不突兀地就混进了前往滨州的队伍。
萧月熹看了眼李然递来的水囊,并未多想,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差点吐出来,满脸憋屈地瞪着李然,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她连着喝了两天的奇苦无比的药!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变戏法吗?!
李然面无表情道:“喝完。”
“……”萧月熹不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憋屈归憋屈,还是咬了咬牙一口喝干,又将水囊丢还给他,这才咬牙切齿地问:“这破玩意儿我还得喝多久?”
自己辛辛苦苦配制的药方被她说成是“破玩意儿”,李然面上愁苦更甚,冷漠道:“静养的时候只需吃半个月,现在……呵!”
萧月熹:“……?!”呵是什么意思??
李然完成了使命,就想有多远离她多远,一言不发地扭着缰绳跑远了。
萧月熹满嘴的苦味,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嘴角,确定面皮没掉,就又是一阵埋头赶路。
直到暮色沉沉,夜里山路难行,马也跑不动了,一行人不得不进城在驿站落脚休息。
换马的时候,萧月熹看向一旁的魏常问道:“魏大人,照这个脚程,明日天黑前就能到滨州了吧?”
魏常点了点头,道:“席公子还是快回房间歇一歇吧,呃……那位说你旧伤发作不应过度劳顿……我这光顾着埋头赶路,都忘记了照看你了。”
萧月熹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没那么娇贵,饭菜送我房里,我这张脸,恐怕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吃饭了。”
“是!”
萧月熹被他郑重其事的恭敬逗乐了,哭笑不得道:“魏大人,这是在外面,我只是你府上一个门客而已。”
一旁那男人“噗嗤”一声也笑了,萧月熹便望了过去,随口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男人也不见外,作了一揖道:“在下姚深松。”
萧月熹冲他笑笑,扭头对魏常道一句:“我先回房了。”
魏常安排的周到细致,分给萧月熹一个安静又宽敞的房间,里面收拾得整洁干净,萧月熹十分满意。
饭菜很快就送了进来,有荤有素的四样小菜,整体还是偏清淡一些的。不知道是慕云轻事先交代了,还是魏常跑去问过李然。
刚把面皮取下来透气,门外就响起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谁?”
“是我。”原来是李然。
萧月熹犹豫了一下。现在她一见到这个人,嘴里就莫名地发苦。
李然是来给萧月熹诊脉的,他医术高明,很快都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李然瞥了一眼萧月熹,没有说话,着手开始收拾药箱。
萧月熹一脸莫名,却也没多想,直到第二日李然再度递来一个水囊,萧月熹喝下的时候,才发觉不对。
药还是熟悉的几味,可浓度却令人不寒而栗,一口下去,萧月熹从头到脚都没有知觉了一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我天!李太医你跟我有仇吧?”萧月熹压低了声音质问道:“这是人喝的吗?”
李太医斜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水囊上,一边等着她喝完,一边理所当然道:“你的伤有恶化的迹象,只能加大剂量。”而且要有些日子不能断药了。
最后那句李然是在心里念出来的,萧月熹自然听不见,整个人还沉浸在“加大剂量”所带来的震惊中,李然见了挑眉道:“赶紧喝,喝完把水囊还给我。”
“……”萧月熹觉得,慕云轻把这玩意儿派来,是专门为了折磨她的。
她本人其实并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就好像自己觉得自己没病,可其他人都说你有病,感觉十分怪异。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进了滨州的地界,进了城,扑面而来的压抑和死气几乎让人窒息,家家户门紧闭,道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他们这群探查的队伍杵在城门口,显得格格不入。
萧月熹环顾四周,心头五味杂陈。她不是没来过滨州的,这个在夜澜国数一数二的地界,曾几何时是那样的繁荣,能安居在这一代的百姓,都可以称得上是“富得流油”,然而现在呢?萧月熹被眼前破败的景象占据,已经记不清它原本的样子了。
魏常纵马过来,忧心忡忡道:“席公子,先别愣着了,我们得快些找到地方官员,先去看看受染的百姓吧。”
李然才是那个最迫不及待想要看受染百姓的人,要不是此行不是他一个人,只怕这会儿他早就没个影子了。
萧月熹回过神来,眼底猩红着,不发一言地策马往前行。
她肚子里窝着一股火,她不明白。策划这起事件的人,不管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慕云轻,直接来就好,神挡杀神佛挡**,她萧月熹不知道什么叫怕!可为什么,那个人要牵连这么多无辜的老百姓?为什么,要毁掉一片繁荣的地界?
这些问题,萧月熹一路想,一路想不通,找到滨州州府的时候,一场大雨下得猝不及防。
淋了雨,萧月熹脸上的面皮就几乎撑不住了,幸好天色要黑不黑,室内也没点那么多灯,州府麻利地分出房间供众人更衣,萧月熹趁机重做了张面皮覆上。
窗外雷雨交加,窗内却安静得可怕。
魏常带来的人都被安置下去休息了,屋子里只剩下魏常、萧月熹和滨州州府黄连。
萧月熹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嘴里发苦。黄连人如其名,长了张愁苦的脸,中年发福,大腹便便的,是个愁容满面的和蔼胖老头。
他见到魏常的时候,活像见到了老祖宗,就差原地跪下磕头了,此时终于稳稳当当坐在一起,便迫不及待地道:“魏大人要问什么尽管问,下官必定知无不言,绝无废话!”
萧月熹抱着胳膊在一旁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黄连不放,连他一个眼神都不肯放过。
之前叶晚箫信誓旦旦地说凌岁寒叛变的时候,似乎也说了滨州一带地方官员与土匪勾结,企图私吞朝廷剥下来的赈灾钱粮,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信,萧月熹还是盯着黄连的一举一动,暗自猜测这个“地方官员”有没有包括这位滨州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