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从她入宫的那天开始,很多事就由不得她任性以对了,何况……
一丝饶有兴致的意味呈现在萧月熹的脸上,她反问道:“怎么?阁下有办法让我顺顺当当地从笼子里逃出来?”
男人低低地笑了笑,道:“我实话实说,最初,我们的确是想你死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非但可以不用死,而且还可以完美地金蝉脱壳,从那个笼子里光明正大地出来……萧小姐,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了。”
萧月熹挑了挑眉:“阁下说的,我不是很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忽而意味深长地道:“萧小姐难道忘了,宫里已经有一位‘萧夫人’了,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死的是哪一个呢?”
萧月熹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
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能耐,感情她处心积虑地瞒了这么久,在人家眼里依旧是赤|裸又坦诚。
萧月熹的神色冷了下来,慢条斯理道:“阁下这一出偷梁换柱恐怕玩不转吧?就算我不说,皇上那儿呢?”
男人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被银色的面具衬得更显黝黑深邃,怎么也望不到尽头。他没回答萧月熹,只是把话题转向了别处:“我其实很不理解一件事——我们那位一事无成的皇帝陛下如此设计,萧小姐心里就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萧月熹挑眉:“这跟阁下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萧小姐不妨再看看这个。”
男人自袖中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萧月熹一眼就看出那是帛纸,通过药水和复杂的工艺将丝帛压制成轻薄到透明的程度,却保留了其坚韧的特性,保证字迹清晰的同时,又不会轻易破损。当然,这玩意制造起来困难又麻烦,没几个能用得起的。
帛纸还未展开,萧月熹就认出透出来的字迹是谁的——她在慕云轻案前磨了几个月的墨也不是白磨的!
萧月熹面上微妙的表情没能逃过男人的眼,他低笑道:“这是谁的字,萧小姐想必是知道的。我诚心与你合作,自然要送上一份见面礼。况且萧小姐冰雪聪明,却被那人耍得团团转,我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萧月熹一言不发地展开纸张,一眼见到熟悉的字迹,她竟还觉得挺安心的,即使是看了里面的内容,萧月熹也没有过多的感想。
信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将萧正使行踪透露给他们,借此逼萧将军送其入宫。谨慎行事,切勿让他们疑心。
萧月熹的目光始终未从帛纸上短短的几行字中移开,她垂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男人等了一会儿,才不动声色道:“信是在外头一个守了一晚上的人身上搜出来的。本来我空口无凭不好对你说明真想,这位小兄弟倒是给我送来了证据了。”
萧月熹还是不说话,三十几个字她却像是要反反复复地看才能看懂其含义。男人没有催促,静候了一会儿,就见萧月熹突然有了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折好放在桌上,继而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直直地望向白袍男子。她的目光,深沉又宁静,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般。
男人甚至有一种被她透过面具看到本质的错觉。
萧月熹终于开口了,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啊?”
男人愣了一下,继而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瞬息间便调整过来,道:“真是失礼了,在下藏锋。”
萧月熹的眼底终于有了丝波动,失声道:“藏锋阁主?!”
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对萧月熹的反应还算满意,他轻松地道一句:“看来我的名气还很大。”
萧月熹拧紧了眉,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底的那一抹震惊:“是我失礼了,只是我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藏锋阁主居然会找上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藏锋道:“萧小姐不必妄自菲薄。”
“行了!阁主有话直说吧!”萧月熹突然就没了耐心般,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一介小人物,在藏锋阁面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了。”
“主人。”忽然一道闷闷的声音自铁门外响起,“属下把萧夫人的饭菜送来了。”
是那个破锣嗓。
“瞧我这记性……萧小姐先用饭吧。”藏锋让破锣嗓进来,自己腾出了位置让底下人服侍萧月熹用饭。
萧月熹从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围着,熟人都不行,更何况一屋子都是陌生的面孔。
“人多了不好说话,阁主让他们都出去吧,我边吃边听,免得阁主着急。”
藏锋顿了顿,这才挥手让他们都撤了。
“我私下里认为,也许是因为年幼时在宫里住的那一年里,与皇帝陛下有了些情分,所以萧小姐才如此安于现状。”
她幼时曾在宫里住过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着呢,也不稀奇。萧月熹小口喝着粥,没吭声,也没看他。
藏锋自顾又道:“可萧小姐就没想过,自己为何会有幸被先帝小心呵护了整整一年吗?”
“唔……这要是猜不出来,我还怎么嘲笑萧亦洄缺的那根筋长在我这儿了?”萧月熹挑拣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像是才有空闲似的抬眼看向藏锋,道:“阁主若是想用那么久远的事打动我,恐怕要事倍功半了。”
当年她只有八岁,不明白大人们的那些弯弯绕绕很正常,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她走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个看似缺心少肺的萧亦洄,难道就真的不明白吗?
陆家嫡系和旁支,接连出了三朝皇后,两任太保,何等的荣誉与权势,弄死一对只知道行军打仗的夫妇也没什么难的。当时的太保,也就是陆之衡的父亲陆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这么一个动作,却意外地合先帝的心思。
先帝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压下去,稍没留神,那对夫妇的儿子——萧亦洄就冒出头,十几岁的年纪,愣是把当时的南境收拾妥当,顺利承袭了父亲的军衔,先帝连忙将还留在京城的萧月熹拉到身边,以防萧亦洄突然反水。
一年间,先帝一边咬着牙忍着痛帮着萧亦洄张罗婚事,一边又实在不想看见他跟任何世家有瓜葛,恨不得他就此死在战场,无比矛盾地度过了一年,就收到了萧亦洄请旨赐婚的折子。
有了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留在京城,萧月熹住在将军府和住在宫里也就没什么分别了。至此,骠骑大将军留守边关,将军夫人与将军亲妹留在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萧月熹想通这些的时候,只觉得可笑,却没有想要怨恨谁。先帝已崩,陆澜已死,她也没什么人可怨了。父债子偿这种事,她只觉得没道理,自然不会怨恨整个陆家,怨恨慕云轻。只要不是惹到她头上,很多事她就可以不计较……
然而,没几个人会相信吧?打从进宫起,陆锦绣笑里藏刀地跟她周旋,多么卑劣的手段都敢用,虽然没对萧月熹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折了自己的狗腿子,可萧月熹心里不会一点都不在意!
既然人人都觉得她应该恨,那她遂了这些人的意好了!
藏锋给了萧月熹足够的时间思考,知道察觉她悠远的视线落回自己的身上,才笑道:“陆家、慕家,甚至还有不少世家门阀,他们都参与了上一任骠骑大将军与将军夫人亡故的那场‘意外’,萧小姐,你真的没想过报仇吗?”
萧月熹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忽然勾起了嘴角,笑容有些苦涩,缓缓地开口道:“恨?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做不了,监国司正使又如何?还不是无法抗拒一个女人该有的命运?阁主,你说你有办法改变这一切?我是不信的。”
“萧小姐,你的能力可不会只到这里就停滞不前了。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人能摆布你的命运。”
话音刚落,藏锋忽然察觉到萧月熹的目光变了,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没有人能摆布我的命运?阁主也是么?”
藏锋想也没想地做答道:“当然。我说过,我把你请来,是有事相求。至于帮不帮,全在萧小姐自己。我只是把计划告诉你,你不帮忙我们虽然要多走些弯路,但整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哦?”萧月熹似乎终于提起了兴致,意味深长地问道:“既然这样,阁主还有什么必要请我来?”说着,她瞥了眼面前一桌子奢侈程度不输于宫中的吃食,笑道:“瞧瞧这一桌子,为了我没少花心思啊!这样铺张浪费,感情阁主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藏锋笑了:“好吧!我承认,之后的计划如有萧小姐帮衬,将事半功倍。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人会不喜欢出力少、收获大的买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