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无广告小说 军史 蔷薇引

第七十五章 相逢似梦中

蔷薇引 樟木清 5538 2024-05-22 10:05

  我的心砰的一下,竟有些激动,抓着静好的手问,“静好,是谁教你唱这支曲子的?”

  静好被我一抓,有些不知所以然道:“莫哥哥啊,他昨天回来了,见我不开心,就教我唱曲子呢。”

  就是孩子们常常提起很是崇拜的莫公子?“他在哪儿?”

  “他不住馆里,住在后山的小屋。”

  “我想去看看,静好,你能带我去么?”

  静好带我去的地方不近不远,穿过一片青绿袅袅的竹林,抬眼可见一座简单朴实的小竹屋,外缘用竹篱围着,沿着一条小碎石子道走进,屋前是一口天井,还有一方用竹子撑起来的支架,爬满了密密青青的蔓藤,结了几个胡瓜,扁圆青脆,十分喜人。

  泠儿很快踩上屋前的短短的木梯,径直进去了。

  我忽然有了些怯意,望而止步,他还记得我么,还认得我么?

  坐着、站着、蹲着,竹屋里满是小孩子。只闻得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屋内环绕,仔细一听,才知道他在讲战国时苏秦变卖家产,在外东奔西跑,什么也没做成,一身潦倒落魄地回到家里受家人冷遇后,发奋读书,钻研周书阴符,学有所成后,重新出游,游说六国合纵抗秦,任六国相,最终荣归故里的故事。

  一些孩子听了表示以后也要做像苏秦那样搅动风云、权柄六国的大人物,只听得屋内那人轻轻道:“苏秦确实有值得我们学习和敬佩之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苏秦为个人功业,一己私欲,鼓动齐国进攻其他国家,挑动战争,置天下民生于不顾,甚至陷百姓于水火,又该怎么看?”

  方才那些崇拜向往苏秦的孩子一时间默然,又听他道:“其实在那个崇尚权诈谋利的时代,苏秦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我们都想当人上人,都想要富贵权柄。我不求你们以后处事都以救国救民为出发点,那样未免太过理想化,但我不希望你们为了追求权力而不择手段,为祸民生,变得面目全非。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人人都已习惯阴谋算计,想要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太难了。在名利场之中,别人落难时不去踩上一脚就已经算是善良了,善良反而被人们所歧视,不屑为之。但我希望你们不管以后处于何种境地,都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要被权欲迷了心,忘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

  几个孩子听了方知自己陷入了对功名权力的过度崇拜,定下心道:“莫哥哥,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记住你说的话,绝对不会丢掉作为人的善良品质。”

  听了孩子们的保证,他又加了几句,“不过,善良也要有原则。分清善恶,不可对恶人善良。有时,滥施善良,也会变成一种罪恶。”

  等他讲完,静好才注意到,我还站在屋外,没有进来,向我招手道:“青蔷姐姐,进来啊,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屋内一大把目光纷纷投过来,我心一横,踩上木梯,走进屋子,转向那个人。他青衫墨发,眉目清隽,一如初见。

  他清朗的目光微微一凝,含笑,“萧姑娘,许久不见了。”

  我亦回声,声音轻微得像一片白梅落地,“是啊,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

  孩子们都散了,我却还待在屋内,没有走。我问他:“你姓莫,能告诉我你的真名么?”

  他的目光清淡如雪,没有说话。

  我下了决心,清亮的目光大胆地直视他,“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萧,萧青蔷。萧何的萧,青鸾的青,蔷薇的蔷。你呢?”

  我固执地看着他,执意要一个答案,他终于道:“莫子忧。莫愁的莫,墨子的子,无忧的忧。”

  莫子忧,我在心里慢慢念着这三个字,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屋内有孩子们留下的鞋泥印,莫子忧对我道:“你先坐着,我收拾一下。”

  他说着拿出扫帚,清扫屋子,又拿着抹布,把桌子擦拭干净。

  我怔怔地看着他扫地擦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一个男子,若是娶了亲,必定是一个顾家的好丈夫吧。

  待他做完这一切,我道:“我听孩子们说了很多你的事,没想到他们口中热心肠、仗义疏财、智计百出、神一样存在的莫哥哥是你。”

  莫子忧道:“我昨日回来,听一个小姑娘说,她是被一位青蔷姐姐送来的,我就猜到是你了。”

  我看着他发梢上的一抹天光,轻声感慨,“没想到我还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还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莫子忧飘忽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轻响,“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我奔走各地,见到很多人,总是聚了就散了,很少再有交集。”

  我仰头看他,“见到我,你很惊讶?”

  他笑颜淡淡如一株素竹,“是很惊讶,不过,也很高兴。”

  一霎间,我的心上蓦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唇边不知怎的就泛出了一朵花,像是日光下最明艳的蔷薇。

  为了抑制我脸上太过明显的笑意,我清清嗓子道:“你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孩子,在外奔走,一定很累吧?”

  “是很累,最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放弃。可是一想到这些孩子没了我的支撑将会遭受的悲惨际遇,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有一天饿死街头,所以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放弃。”他轻轻淡淡的道来,其中的艰辛却不是我所能想象的。

  我因为这些话受到了震动,这个世道,有多少人为了生存弃他人于不顾,甚至谋害他人。人人都只求自保,不能去害别人就算不错了。可他……还能有多少人能像他这样,不计得失的去救济别人?

  到了中饭的时辰,莫子忧摘了竹架上的胡瓜来做菜,一个人在厨房生火做饭,洗菜做菜。我本来想帮忙的,可却被他以我是客人,应当好好招待为由拒绝了。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我打量他的住处,这是一座三间的竹屋,东边是卧室,中间是待客的里堂,西边是厨房。我站在门口悄悄观察他的卧室,窄小的屋子,一床一桌,窗明几净,简陋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中饭只有一盘热乎乎的素炒胡瓜,莫子忧坐在对面,对我歉然道:“寒舍简陋,粗茶淡饭,你可不要嫌弃。”

  “不会。”我很诚挚地笑道,“你能亲自下厨招待我,我很荣幸。”

  “我以为一般男子是不会做家务的,可你不仅会扫地,会做饭,还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

  “因为我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说得一点也不脸红,又补充道,“我从小一个人惯了,什么都是自己做。我会剑术,会吹箫,会擦桌扫地,会做饭,还会下田干活,什么都会一点。”

  我打趣道:“那你岂不是全才了。”

  他很淡定地接话,“我正在努力往那个方向改造。”

  我握着筷子拣起一片胡瓜,嚼了一口,顿时低头蹙眉,“你的胡瓜炒焦了吧?”

  他用筷子拾了一片,吃下去,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我挑起一片焦黄的瓜片放到他眼前,铁证如山之下他的脸色有了轻微的可疑的薄红道:“也许吧。”

  “什么也许,根本就是!”我不满地问道,“你究竟做菜几年了,不会是生手吧?”

  他告诉我,“十几年了。”

  我的嘴角一抿,“真难为你十几年了手艺居然还是如此——朴素,这菜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吃吧。”

  “曾经有一个人。”他淡淡地加了一句,“勉为其难地吃过一次。”

  “那你还端给我吃?”

  他解释道:“我以为几年过去了,会有所改善。”

  我顿时无力道:“你一个人十几年来吃的都是这样的菜,你都没什么感觉?”

  他眼皮一动也不动道:“能吃就好。”

  “原来你对做菜的要求这么低,怪道你的菜做得,如此——多姿多彩。”我把整盘胡瓜一翻搅,卖相还可以的胡瓜立刻就暴露了它的本来面目——青黄黑相加。

  在我的控诉之下,莫子忧还是一脸平静道:“你方才还说很荣幸的。”

  我斜了他一眼,“荣幸跟菜的好坏有关系么?”

  他还是道:“你说过不会嫌弃的。”

  我怎么知道你的手艺如此不济?算我自打嘴巴,我赌气地夹起一片胡瓜嚼下去,“我没嫌弃。”

  说着还要再夹起一片,他阻止了我,温暖修长的手指蓦然遮住我的手背,“真吃不下去就不要吃了。”

  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手心自身体四处微妙地一颤。我忙把手移开,心不在焉道:“你都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

  “我习惯了。”

  我不甘示弱,“我的口味宽广,包罗万象。”

  草草吃完饭后,莫子忧很歉然地向我表示,如果早知他的手艺这么糟糕,他一定不会留我下来吃饭的。为了弥补他今日的不周,他决定下回要在饭馆里请我吃一顿。

  注释:

  ①标题化用宋代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犹恐相逢是梦中”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