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打听到的,慧远大师现在已经离开邺城了,至于去哪儿了就无人得知了,但总归是脱险了。子忧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我留着泪看着子忧的棺木一寸一寸地埋入土里,心里想着,我连子忧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可这些疑问,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我爱你,可你却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是不是就可以走得不那么伤心,走得没有遗憾一点。
如果我们能对彼此坦白一点,早点说出心里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
我看着子忧的棺木彻底被掩埋,流着泪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子忧。
将子忧下葬后,我准备离开邺城。
清澜和蒋裕拦住我,问:“夫人,你要去哪儿?”
“我感谢你们帮了我,可我们道不同,就此分开了。”我淡淡道,“别再跟着我了。”
虽然我说过让他们别再跟着我,可一路上蒋裕一行人还是偷偷摸摸地跟了上来,我自走我的,权当看不见。
这一路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周国寺庙众多,占据百姓田产,由于僧侣众多,且不用交税,国家赋税减少,劳动力减少,国库艰难,百姓困苦。遂周帝下令拆除佛寺,勒令僧侣还俗,寺庙财产归还臣民。有人反对灭佛,道:陛下得罪佛祖,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宇文邕道:只要百姓们安乐,朕纵使下地狱又如何?此事传开,百姓纷纷赞扬皇帝爱民如子,甘下地狱,是难得的明君。
我瞬间想到了靖儿,佛寺被拆了,靖儿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心急如焚,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归云寺。
归云寺的台阶上爬上了翠绿翠绿的青藓,枯黄的叶子凌乱的分布于石阶上,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扫过的,再往上一看,寺门已经被贴上了官署的封条。
我不管不顾地撕了封条,冲进寺里,喊道:“靖儿,住持大师!”
寺里没有一个人,佛像被拆了,每一间房都是空的,我走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半个人影。我浑身虚软,倒在地上,悲伤落泪,“靖儿,我的孩子……”
我跑去官署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寺里的一个孩子,他们问清缘由后,叫我去找那些还俗的僧侣。
我按照官署给的消息找到了一些还俗的僧侣,他们告诉我,“施主,你们走后没几天,朝廷就下达了要拆除佛寺的命令,住持师父没有办法,只能恳求一对姓李的夫妇把孩子带回去收养了。住持师父誓死不肯还俗,绝食抵抗,已经圆寂了。”
我着急道:“姓李的夫妇,是哪一对夫妇,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有住持师父知道。”
可归云寺住持已经圆寂,我去哪里找这对夫妇呢?
多番查探无果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归云寺。
“靖儿,我的孩子,你在哪儿?”我无助地坐在寺门口,失声痛哭。
“都是阿娘不好,阿娘没有保护好你,阿娘把你弄丢了。”
上天为何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失去了子忧,为什么连我唯一的孩子也要夺走,为什么?
我就这样坐在归云寺的门口,整整一天一夜。
——
“她的头好烫,蒋总管,我照顾她,你赶紧去找个大夫来。”
迷迷糊糊中,我知道我生病了,可我不愿醒来,我情愿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什么都不用想,忘记一切的痛苦。
“大夫,她为何睡了这么多天还不醒?”是青澜的声音。
“病人心脉郁结,大悲大恸,伤心伤肝,病因在于心结。她不想醒来,我也没法子啊。”一声无奈的感慨。
我继续沉浸在空寂的梦境里。
梦里,我看到了子忧,他来到我的床边,温柔地凝视着我,轻轻地触摸着我的面庞。我正无比眷恋在这温情的时刻,他却要走了。
我挣扎着起身,喊道:“子忧,不要,等等我!”
子忧回头,他的身上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如梦似幻,“青蔷,我要走了,这是天意。”
我哀求道:“不,带我一起走吧。”
子忧轻柔地看着我,“你不能走,你还有靖儿要照顾,回去吧。”
我的心中一痛,含泪道:“靖儿不见了,我把他弄丢了!”
“总有一日,你会见到他的。失去的已经失去,你要珍惜你还拥有的,不要放手,好好活着。”
子忧说完,明亮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我,然后,转头,青色的身影被一层明媚的光晕所包围。
子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床边,我挣扎着哭喊道:“不,子忧,不要走,不要走!”
我从梦境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我不断回想着梦境中子忧说的话,是啊,我还有靖儿,靖儿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还要让他再失去母亲么?
我要活着,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找到我和子忧的孩子。
我突然有了生的意志和勇气,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起了我的身体和心灵。
“夫人,你醒了!”惊喜的呼声响起。
青澜快步地走到床边,满脸欣喜。我知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我,便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青澜道:“十多天了,青澜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谢谢你,照顾我。”我向她道谢。
“我想吃点东西。”
见我振作,青澜高兴地端来一碗稀粥,我接过碗,腹中空空,却没有半点食欲,可我还是握着小木勺,舀起一口,放到嘴边,咽了下去。
我必须要吃,不吃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要吃,要好好活着,活着找到靖儿。
我强逼着自己吃下粥,含着粥,眼泪却不知不觉落下。
不能停,不要哭,我得把这一碗吃完。我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流着泪,默默吃完了整碗粥。
吃完了粥,我渐渐地有了些精神,可以和青澜多说上几句话了。
我问她,“你和蒋裕怎么会到齐国的?”
青澜回道:“如今周齐两国交战,陛下命我们到齐国查探情况。”
我知她口中的陛下是谁,陈顼早已废掉陈伯宗自立为帝。这陛下,自是陈顼无疑。
我开始正常饮食,几日后,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午后,我正伏在案边小憩,门外传来了蒋裕高高兴兴的声音,“夫人,您看,谁来看你了!”
门外缓缓走来一人,双眸深邃,面庞英气,他笑着唤我,“青蔷。”
——
陈顼的突然到来,我并不意外,青澜和蒋裕能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么久,多半是他授意的。
看着我虚弱的样子,陈顼关心道:“青蔷,你还好么?”
“我能不好么?”我笑了,强硬道,“我必须是好好的,才能活下去。”
话说着,心中却不觉生出一缕酸楚。
陈顼见此,声音低了下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今后,要如何打算呢?”
“能怎办,自然是拼死活着,找回我的孩子。”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信念。
“需要我帮你么?”陈顼问道。
“不用,我的孩子,我自己找。”我拒绝道。
陈顼无奈地一笑,“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那么固执,那么有气性。”
说话间,门外突然闯进一个声音,“青蔷!”
我一眼望去,来人身姿修挺,面色冷毅,竟是宇文邕。
蒋裕追到门口,又被宇文邕身后的宇文神举用剑拦住,看到陈顼,只好告罪,“陛下,奴才拦不住他呀!”
“宇文邕,你来做什么?”陈顼满眼敌意,冷冷问道。
“我来这儿,自然与你无关。”宇文邕亦是一脸敌意,他转而把目光投向我,语气变轻,“青蔷。”
他快步走上来,对我道:“青蔷,我是来找你的。”
他的目光殷切,满含关心。
我一下子站起来,对他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是来看我死绝了没有么?”
宇文邕懵了,“青蔷,你怎么这么说?”
“你还想要我对你好言好语么?我会变成今日这样,难道不是拜你所赐!”我愤怒地控诉他。
宇文邕怔了怔,才道:“拜我所赐?青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狠狠盯着他,“误解,如果不是你把天下地志图的消息传出去,子忧又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下令拆除佛寺,我的孩子又怎么会丢?是你,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宇文邕的面上涌上一丝歉疚,“孩子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可天下地志图的事却不是我传出去的,我没有做。”
我质问他,“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天下地志图,不是你做的还有谁?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那么清楚我的事,是不是你早就派人来监视我了?”
“青蔷,你对我误解太深了,我没有做,你相信我!”
宇文邕面有痛色,他想靠近我,我往后一退,满是痛恨道:“你别过来,你害死了子忧,害我失去了孩子,都是你害的。我恨你,我恨你!”
此时此刻,我看到案上放着陈顼的一把剑,便不假思索拔出了剑,直指向宇文邕!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代苏轼《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名遁小名干儿颀》“归来怀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