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弯唇冷声道:“那也只是陛下以为的‘不会亏待’。于青蔷而言,锦衣华食纵然好,可自由更可贵。青蔷只想要自由,不希望被禁锢。”
“青儿你再抱怨也没用。”陈蒨语气稍硬了起来,“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小情小利都是不值一提的,必须要服从国家利益。朕身为一国之君,一切都要以陈国的利益为先。所以,朕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我的脸色更冷了,盯着他不说话,陈蒨亦是坚决不容商量的口吻道:“往后,朕会好好待你,不会叫你受委屈的。至于离宫,你就别想了。”
我要是告诉他我和宇文邕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他会不会放我离开呢?恐怕不会,说不定他知道自己受骗了,还会恼羞成怒杀了我。何况这人脾气阴晴不定的,这会儿说跟我言和,可要是某一天他一个气不顺,又计较起了从前之事,翻脸不认帐怎么办?到时候新仇旧怨交加,估计他恨不得要我抛尸荒野了,我可不能冒这个险。
“陛下,‘醉梦粉’是何物,竟让婉昭仪失了孩子,是麝香之流?”我不想再跟他僵持下去,再起冲突于我没有任何好处,索性换了个话题。
“不是。”陈蒨的脸奇异的涨红了起来,有些别扭道,“是一种催情香粉……”
他没再说下去,不用他说我也明白了,定是陈蒨闻了那香,一时情动难以自持,和婉昭仪发生了关系,激烈房事之下,孩子自然流掉了,怪不得大家都闭口不谈婉昭仪流产失宠一事,只闻婉昭仪体质虚寒,不宜生育。毕竟,以这样的方式流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确实有点……难以启齿。
“朕一直没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朕冷落婉兮是为了保护她?”陈蒨觉得尴尬,想找个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不徐不疾道:“婉昭仪之前是后宫中唯一有封号的女子,可见你对她的不同。还有,众人皆知,婉昭仪擅琴,尤爱《长清》,陛下成日在我面前挑弄婉昭仪所钟爱之曲,难道不是借琴思人?陛下必是心系于婉昭仪,再联系到婉昭仪流产失宠一事,就不难猜到陛下的用意。”
“你还真是心思细密,连这等细末小事也看在眼里。”陈蒨瞥了我一眼,褒贬不明。
我别有深意地继续道:“可惜陛下千防万防,千般保护,仍是防不住有人要加害婉昭仪。”
想必陈蒨心中也有此疑窦,故而一点就透道:“你是说,寿宴上的事,是有人故意设计?”
“婉昭仪之美貌乃后宫第一人。”我面色凝重如铁道,“假使我没有扑过去,那么被烧伤的必是婉昭仪无疑。炭火香油飞溅,极有可能泼到脸上,一张貌若天仙的脸,便被生生烧毁了。”
“竟是要毁了婉兮的容貌。”陈蒨瞳眸紧缩,指甲掐成一团,“心肠如此之狠毒,这后宫的诸般算计何时才能停止?朕成日忙于前朝政事,已然焦头烂额,后宫偏还生出这许多事端,没个安宁处,真叫朕好生心烦。”
“青蔷猜测,那香炉是被人放了易燃易爆之物,遂才会爆开。”我沉思分析,说出心中所想,“譬如硫磺、硝石一类,硫磺、硝石与木炭混合,在密闭器物内极易燃易爆,轻则伤人肢体毁及容貌,重则致人于死地。”
“青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陈蒨问我。
我回道:“古书记载,术士炼丹曾以此道,将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试炼,发现其易燃易爆之能,《抱朴子》也有相关记载,陛下若不信还可以召几位术士进宫,一问便知。”
“青儿懂的还真不少。”陈蒨眸光晶亮地问道,“香炉之中,本就用炭块焚香。木炭是有了,可这硫磺、硝石,她们是从何得来的?”
“陛下久忙于政事,自然不知草药之事,《神农本草经》中曾列硫磺、硝石为上品之药。硫磺外用止痒疗疮,内用补阳,硝石可治头痛喉痹、眼目障翳,太医院中也许会有。”我淡然缓声道。“陛下尽可下令,查看太医院近来宫内各人的脉案与药方记录,此间若有人用硫磺、硝石入药,便可知是何人所为。”
“好法子,就依你所言。”陈蒨沉重的脸色因此事有了头绪而舒缓了不少。
我低眉,略微沉思了一番,说,“那硫磺、硝石应该是搬放香炉时投放的。陛下,只要去查搬香炉的那个宫女与宫内哪个宫妃有亲戚关系,或在哪个宫做过事,或谁曾于她有恩,两相对照,事情便可了然。”
“朕会让蒋裕、子高查办此事,若真如此。”陈蒨的面上投上了阴翳,“朕倒想看看,谁敢在宫中行此败德阴损之事?朕必定严惩不贷。”
受伤期间,有不少妃嫔前来送礼探病,大都被我以受伤需静养为名推拒了,只见了汪贵嫔、婉昭仪、王充华。汪贵嫔性子爽直,看似我行我素,却是明理有分寸的,并不像孔贵妃那般恣肆骄横,她不似其他女子的娇弱,眉宇间那股恣情脱洒的英气,让人见了就耐不住生出好感,加之她曾为我说过几次话,我便更推拒不得了。婉昭仪来向我道谢,真诚挚意,眼睛里坦坦荡荡半点嫉恨也无,可见对我没有敌意。王充华带了八皇子来看我,小孩子脸团粉嫩粉嫩的,见了就想捏一把,还一口“姐姐,姐姐”地叫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称我为娘娘,叫得我心花怒放的。
五天之后,事情查了出来,近来太医院中领了硫磺或硝石的有严淑媛、刘昭华、韩修华,但先后领过硫磺、硝石的只有刘昭华。而那个瑶光殿搬香炉的宫女,是个孤女,与各宫妃嫔扯不上什么亲戚关系,且一直在瑶光殿做洒扫之事,只是有一回不慎打碎了瑶光殿内一只罕有的朱雀衔环杯,本来皇后是要按宫规杖责三十的,幸而刘昭华在一旁求情,这才逃过一劫,只被罚了三个月月俸轻轻发落了。如此看来,此事刘昭华的嫌疑最大,蒋裕暗中派人对那宫女进行一番拷打,重刑之下,那宫女终于熬不住招出了刘昭华。
蒋裕禀报消息时,陈蒨正待在漪兰殿,我在一旁听着,看着陈蒨听说主谋是刘昭华时那张愤怒铁青的脸,我一脸轻淡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本来就觉得刘昭华突然兴起叫婉昭仪抚琴相和一事有些巧合,现在看来,她是早安排好的。”
“平时见她挺乖巧听话的,竟也这般阴狠毒辣。”陈蒨双唇紧闭合成一条线,面上暗波涌动,隐有惊涛骇浪之势。
“出人意表的事情多了。”我的唇角勾起一缕幽暗的笑意,“张修容不也是一副纤纤可怜的样儿?陛下顺便还可以问一下刘昭华,浮碧亭池下的鱼网钩子是不是她放的?”
看着陈蒨惊愕不解的面容,我继续笑道:“刘昭华是七皇子生母,所谓知子莫若母,潘容华挑唆七皇子陷害我一事必定瞒不过她,索性她在湖底藏了鱼网钩子,再哄诱七皇子稍加配合一番,或许她料到我会将计就计跳入湖中,又或许即使我没有将计就计,七皇子也会想法子推我入水。但不管如何,置我于死地的目的都会达到。她唯一失策的是,安成王会救了我。”
早就怀疑了,当初七皇子作势跳水时,不急不紧的像故意等我去拉他一样,也许他那时就听了他母亲的话,我若是将计就计落水就罢了。若不是,他会暗中推我下水,伪造成是我为救人失足落水的假象。
“若事成,便可除去我,顺便栽赃潘容华;若事败,也可以推到潘容华身上。谁都会以为刘昭华不会以儿子的性命作赌注,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母子是事先串通好的。”
陈蒨听得脸色发青,不加掩饰地痛恨鄙弃道:“真乃恶妇,伯信小小年纪竟也教他这等阴私手段,迟早要被她教坏的!”
“蒋裕,传朕旨意,召刘昭华去显阳宫,朕要和皇后一同审问刘昭华,亲自处决这个恶妇!”说罢,陈蒨带着蒋裕,面带厉色,疾步流星地往显阳宫去了。
不久,便传来消息,刘昭华谋害宫嫔,祸乱宫闱,德行败坏,即日起废黜惠兰殿,皇帝赐白绫三尺,毒酒一壶,匕首一把,勒其三日内自裁。皇帝伤感衡阳王陈昌英年早逝,念其生无子嗣,后继无人,遂令七皇子入嗣衡阳王一脉,承其香火,择日出宫,入迁衡阳王府。
陈蒨不仅赐死刘昭华,连她的儿子也被勒令出宫,入继王府,认旁人为父。可见陈蒨对刘昭华有多厌恶了,连带儿子也跟着倒霉。
想起陈伯信那个刁蛮骄横的小子,我心里隐隐有些畅快。小屁孩,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没办法治你,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小孩也如是。
惠兰殿那边传话来了,说刘昭华想见我一面,我应允了。对于曾经置我于死地的女人,我是很乐意去为她送行的。
刘昭华钗环整齐,衣着亮丽地坐在一方玫瑰椅上,神色淡漠地看我,“你很聪明,怨不得我会栽在你头上。”
我泰然自若地笑笑,“你也不差,如果你能把你的那点子聪明用在正经处,今日也不会是这番光景。聪明的女人,会去对付男人,抓住男人的心才最要紧。女人对付女人,最是愚蠢不过了。”
刘昭华嘲讽一笑,“帝王多情,陛下的心岂是你我能抓得住的?”
注释:
①标题出自南北朝庾信《晚秋》“凄清临晚景,疏索望寒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