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于莫子忧敏锐的洞察力,面上却不由自主浮起一丝怒意。虽然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就这么**裸地说出来,好像泠儿就是一个阴险虚伪的人。
泠儿的性子是环境所迫,并非其本意,残酷的经历使她必须伪装自己,这种伪装积年累月,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再也不复单纯。可她仍然有一颗柔软脆弱的心,历经黑暗仍然向往光明,仍然愿意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无怨无悔。
莫子忧他,凭什么这么说!
感觉到我的不快,莫子忧的语气变得轻柔舒缓,“许是我有些武断了,不管你妹妹如何,可她对你却是真心的。你这么看中她,她必然有其可爱之处。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会尝试着去喜欢的。”
我的怒意消散了许多,微瞪道:“泠儿变成这样是有苦衷的,她是我妹妹,我不许你说她半句不好。”
莫子忧只好道:“成,你都已经发话了,我岂敢不从。”
一点小小的不快就这样过去,我俩一并走着,看到街上有卖红绳手链的小摊,细细的红绳缀着一颗鲜红欲滴的红豆珠子,十分好看,我看着高兴,便买了两串。
手链由三股红绳编织而成,摊主说,这叫三生绳,寓意缘定三生。
传说三生绳是由三根红藤编成,红藤每五百年才长出一根,要等一千五百年才能采集三根红藤做成一对绳链,相爱的两个人佩上三生绳,便能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传说虽然不可信,但寓意美好,我想给莫子忧戴上红绳,但莫子忧认为,堂堂男子汉,手上却戴着一个红绳,不成样子,硬是躲开不让我戴到手上。
我嗔道:“我好心好意买给你的,你倒好,嫌弃起来了。”
莫子忧面色温和,口中却道:“好心也要用对地方,这红绳显然不适合男子佩戴,你却硬要我接受,岂不是强人所难。”
我不服气道:“哪有不合适,我瞧着就挺好的。”
莫子忧不以为然道:“看来我有必要提升一下你的鉴赏水平了。”
竟敢讽刺我,我顿时气打不出一处,“那是你眼拙,不识好货。”
莫子忧并不打算迁就我,仍坚持道:“你我想法不一致,多说无益,反正我是不会戴上这红绳的。”
别看莫子忧平时挺好讲话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半点都不让。我又气又恼,“人家送你东西,你还要推三阻四,一点面子都不给,算什么男子汉!”
莫子忧道:“并非所有男子都得向女子妥协的,该有的坚持还是要有的。我不是拂你的面子,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这你也要怪我么?”
见我满脸的不高兴,莫子忧轻声劝道:“只要我们心意相通,有没有这根红绳,都无所谓。”
我一下子就泄了气,眼睫微颤,像凉风中抖落的秋叶,不知怎的就有点难过起来,“我只是害怕。我爱的人一个个都被命运所捉弄离开了我。我好怕,有一天,我会失去你。”
莫子忧一愣,伸手轻抚上我的额发,“怎么突然这么伤感起来了。青蔷,你听着,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缠在一块的,缠到老,缠到死,谁也离不开谁。”莫子忧的眸光熠熠如星,有一种让我坚定的力量。
莫子忧看着我手中的三生绳,微笑,“这红绳我戴上就是了。”
“你真的愿意戴?”
“若能让你安心,我戴上又何妨。”
于是乎,我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三生绳系在他的手腕上,犹自不放心道:“不许摘下来。”
“嗯,不摘。”
“永远也不许摘下来。”
“好。”莫子忧轻笑一声,“我永远都不会摘下来。”
“击掌为誓。”
我一定要与他击掌为誓才放心,莫子忧只好与我击了一掌,“你该放心了吧。”
两个人的腕间都系上了三生绳,细致的红绳缠绕在手腕上,圆润的红珠子轻轻滑动,像一颗颗饱满红豆子。想到我们都系着同样的手绳,我的心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早春的风拂过心间,暖暖的,心满意足。
我与莫子忧相对而笑,正沉浸在无言的快乐之中时,一声带着如水凉意的声音悠悠传过来,“青蔷。”
我转头一看,人影中宇文邕一身浅墨长衫缓缓而来,我惊道:“陛……”随即又觉得不妥,改口,“四公子。”
紧随宇文邕身后的何泉与杜整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宇文邕已走到跟前,仅有几步之遥,他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味,“青蔷,过来。”
我看看莫子忧,又看看宇文邕。莫子忧看我纠结的样子,便眼眸带笑示意我可以过去,不必顾虑他。我只好走到宇文邕身边,刚一近身,宇文邕便不动声色地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顿时一惊,想要挣脱,却被宇文邕死死地攥着。他对着莫子忧,含笑道:“今日出来一趟,不曾想,还能重遇故人,真是意外之喜。阁下是何时来的长安?”
莫子忧先是惊讶于宇文邕的举动,看着宇文邕紧抓着我的手,眸中有了几分冷色,“已有一段时日了。”
宇文邕笑眯眯道:“青蔷是我的贴身婢女。我这婢女,平时粗手粗脚的,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莫子忧亦回以一笑,“四公子言重了,青蔷心灵手巧,善解人意,我求之还不得,她怎会是粗手粗脚的婢女呢。”
宇文邕淡淡扫过我一眼,又道:“那阁下是打算留在长安多久,是暂住,还是久居?”
莫子忧眼带深意地瞥向我,“如果有人希望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
手越发被抓牢,宇文邕仍是客气地笑道:“不知阁下居住何处,我好择日去拜访一下。”
“寒舍粗鄙,不宜见客。”
淡笑间,莫子忧突然伸手向宇文邕攻去,宇文邕立即放开我的手,出掌抵挡。一瞬间,气氛僵滞,杜整与何泉半拔出剑来护在宇文邕左右。
莫子忧却没有再出手,而是横插在我和宇文邕之间,若无其事地笑道:“方才我见有一苍蝇落在四公子手上,便忍不住出手了,四公子莫要见怪。”
宇文邕半信半疑放下手,却听莫子忧叹道:“这年头,苍蝇都爱盯咸猪爪,没想到四公子也深受其害。”
我一听,眼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看到宇文邕略微发青的脸,便强忍着咧起唇角。而莫子忧则是一脸悠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邕面上仍以礼相待,道:“我素来敬佩阁下武艺高超,出手不凡,一直想找个机会讨教一番。今日你我既然有缘相见,不如切磋一下如何?”
莫子忧坦然应下,“好啊,四公子既然同我有缘,那我便帮你提高一下武艺。”
听了这一句,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宇文邕听罢,眉眼不自觉一冷,面上仍是带笑,却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
两个男人淡然轻松地笑着,可是眼里却深不见底,没人知道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莫子忧一向是温和而宽厚的,总能让我联想到干净而纯粹的天光,也许是这段日子相处以来的错觉,我把他当成了一个简单温暖的普通男子,却忘了他的另一面,名震江湖的“一剑仙”。一剑倾城,飞仙夺魂。
今日淡淡话语间的机锋暗涌,忽然叫我意识到,他不止是我的子忧,还是一剑仙,是侠客箫剑青,有着侠客的风骨,侠客的骄傲,还有着刀尖般的冷冽。
寻了一处无人的空旷之地,两个人开始赤手空拳地过招,宇文邕出拳奇快,莫子忧步法稳健,有条不紊地格开,见招拆招,紧接着顺势拨开,借力打力,反守为攻。
宇文邕出手之快,目的就是叫人看不出破绽,就算看出了也来不及反击,他是先发制人,以快取胜。而莫子忧则是后发制人,快力并济,企图从先发者中寻出漏洞。可发现不易寻到宇文邕的破绽后,他就调整策略,向上佯攻,趁宇文邕不备,一个侧踢,逼得宇文邕连连后退。
初始,两人身手虽快,但都在试探对方,只用了一分力,我还是隐约能看出他们的路数,可后面我渐渐地看不清他门的招式,他的身法越来越快,连他们的身影都模糊作了一团,分不清了。
早知道宇文邕武功高强,但没想到他的身手会这么快,都达到了可以与莫子忧一敌的地步。但宇文邕一直韬光养晦,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武功,今日怎么一点都不避讳,大展身手?我偷偷瞄了一旁淡然如水的杜整,他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已了然于心,我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杜整不会是宇文邕的人吧。
切磋很快以宇文邕的落败结束。宇文邕被打翻在地,有些狼狈,勉力站了起来,虽然输了,却仍落落大方,不失风度,对莫子忧道:“阁下武功高绝,本公子自愧不如。”
莫子忧面上亦是笑若清风,“江湖上能与我过上三十招的不出几人,四公子也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了。”
虽然我知道他武功厉害,不会吃什么亏,但我还是放心不下,走过去,关心道:“你还好么?”
莫子忧的眸子乍然一亮,轻笑道:“对我这么没有自信?放心,我很好。”
随即,莫子忧轻轻附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廓,我不禁缩了缩身子,“我帮你教训了一下他,你开心么?”
原来他方才答应同宇文邕切磋……是为了我,我忍不住扬唇一笑,笑颜灿烂,眸子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背后传来宇文邕的低咳,“青蔷,还愣着做什么,该回去了。”
马车就停在一旁,宇文邕大步拂袖走去,我只好跟过去。宇文邕忽然止步,转过身来对送别的莫子忧一笑,“箫剑青,我虽武艺不如你,但有一样,你绝对不如我。”
莫子忧道:“什么?”
宇文邕别有意味地笑道:“温香软玉,美人在怀。”
随着这一声落下,我猝不及防地被宇文邕横抱而起。我一声低呼,转向莫子忧,还来不及与他说什么,便被宇文邕抱进了马车里。
“告辞!”宇文邕忽道:“杜整,驾车!”
我急忙探头往车窗一看,莫子忧的神色幽暗不明,我还想再看清楚一点,可马车驶得飞快,莫子忧的身影很快在我的视野中模糊远去,直到消失。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代周文璞《新柳》“酸风酽如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