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浅夏最近这两天看起来很是憔悴,午夜梦回,她一次次的被噩梦惊醒,浑身是汗的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躺到天明,再也无法睡着。
她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朔风闭着眼睛,冰冰凉的躺在她怀里的样子,她甚至还不止一次的梦到朔风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他死的好惨,说若不是她没有听顾离的话离开,他就可以不用死了,他好想活着,他还这么的年轻,他还有许多的心愿没有实现。
这一日,外面阳光晴好,沐浅夏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躺的都快废了,所以她打算出门走走。
走着走着,沐浅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清泉阁。沐浅夏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抬腿迈了进去。
进门见林,入林而见人,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顾离此刻正舒舒服服的躺在院中青石台上,神情安逸地双眼半合,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但沐浅夏知道他并未睡着,便走上前去,在石台旁边站着。
不一会儿,顾离便似有察觉的睁开眼,却并未如何动作,只是冲沐浅夏柔和一笑,那笑意在青影竹香之中绽开,宛如月光流水般的皎然:“公主,可有什么事吗?”
沐浅夏低头望着他,沉默许久,才将自己别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顾离,朔风死了,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你伤心过?”好歹,朔风也跟了顾离许久,保护了顾离许久,同样也替他做了不少的事。
虽然先前她困于自己的心结,没能注意到顾离的异常,可是这些天回味过来后,便还是忍不住有些为朔风感到心寒:朔风就这样被放弃了?顾离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毫无牵挂和痛苦的?
顾离依旧面带微笑的,道:“公主,我不伤心,也不难过,你可以说我无情,也可以说我狠心,可若是我做出悲痛欲绝的神情,那便是可笑了,会被人白白看笑话的。”
顾离悠悠然的一笑,眼里黑白分明的,却倒映着宛如冰雪般的无情:“公主,我本就是无情之人,而我眼下所能在乎的,惟有公主您一人而已。”
沐浅夏定定的注视着顾离眼中那化不去的冰雪,许久才慢慢开口,轻声的道:“顾离,你说你是无情之人,不在乎朔风的生死,可是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么?”
谁知道,他昔日是否也曾对朔风说过什么话。是不是也说过刚刚对她所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现在她就站在顾离的面前,他可以自然而然,平静无常的说出在乎,也可以表现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可是,倘若有朝一日她也不幸的故去了,他是否也会如此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冷漠无情的面带微笑着,对站在她身旁的另外一个人说“我本是无情之人”?
沐浅夏的心脏微微收缩着,隐约的寒意缓慢而坚定的围拢过来,即使四周此刻被太阳包围着,暖洋洋的,她也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由内而外的散出。
沐浅夏忍不住想要紧紧的抱住自己。
胸口散发着刺骨的冷,可沐浅夏的面色却是一片的平静,望着顾离的眼睛一眨不眨。
顾离的神情不变,动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神情悠然的躺在青石台上,身姿慵懒到了极致,眼底却溢满了料峭和孤寒,他依旧冰冷的轻笑着,柔声道:“公主,难道你想看我为了朔风而伤心欲绝,哭的肝肠寸断吗?可是公主……”他的声音柔和而又低缓,语意中却藏着锐利的锋芒,“就算我伤心欲绝,悲愤不已,那有什么用?而我又该视谁为敌,以谁为仇呢?我要为了什么去报仇雪恨?又要用什么来洗刷怨怼?就算我拼尽全力,用自己的命去给朔风报仇,那又有什么用呢?逝者已逝,朔风再也不会回来了。”
沐浅夏被顾离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心头巨震,哑口无言。是啊,他的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再痛恨又该如何呢?杀死朔风的人是在戏台下埋藏**的人,而她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幕后黑手,就算找到了,难道她要让顾离真的去找这些人复仇不成?难道在她潜意识里,竟然是希望顾离怨恨她的么?
顾离不恨她,她会为朔风的死去而不甘心,可是倘若他恨她,她自己却又会因此而伤心难过。
一边是她的不甘心,一边是她的伤心难过,她又该让顾离如何选择?
沐浅夏呆呆的站在旁边,默默的道:是了,其实她才是这所有人当中最没有资格去质问他的人。那时候,她为什么要因为皇兄的话而选择去和顾离保持距离?她为什么没有听顾离的话和他一起离开?
假如她不是那么的没用,还那么的自以为是,这样的惨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顾离瞥见沐浅夏细微变化的神情,他忽然又温柔的笑了笑,道:“公主,那些没有任何用处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而多余的爱与恨,我也会极为吝啬的去给予。”他从容的、缓缓的站起来,那站立的落脚地与几乎与沐浅夏贴在一起。
沐浅夏看着顾离这个人几乎贴上自己,眼睛望着近在眼前的白皙光洁的下巴和菲薄性感的嘴唇,以及他优美的颈项线条,神色却是一片的茫然。
顾离向后退开两步,转过身去,淡声的道:“公主,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的道理我想你一定很清楚吧,手握权柄、站在权力尖端的人,必然会持有一柄生杀予夺的利剑。而剑有双刃,一面对敌,另一面则是朝着自己。纵然我们的心里面有万般的不舍,万般的无奈,可是当我们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还是应当抛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倘若您现在还做不到狠下心肠的话,我想您最好还是尽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既想要温柔良善,又想要身居高位,还想要保全所有人,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就算是他和沐辰逸,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区区一个沐浅夏?
沐辰逸便是早早的预见这些,所以才不欲牵涉这过多的权利之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却依旧被逼着不得不入局。这就是深居高位者的无奈,哪怕你不愿意动手,也会有人逼着你,推着你去动手。而他早已看透了这个道理,过早的涉入了这权利之争,如今的他已入局太深,开弓莫返,不能退,同样也不愿意退。
更何况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永远没有什么事是能够十全十美的。每个人在获取什么的同时便要失去另外的什么,他在很早以前,就早已知晓。
顾离的话,好像在这空气中盘桓了许久,才传入沐浅夏的耳中。之后又兜兜转转的映入到脑海里当沐浅夏体味出他话中的意思时,顾离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何处。
沐浅夏没有再去找他,她一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又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竹林的芬芳和寂寞将她包围,清透的气息将她多日以来纷扰杂乱的心灵洗涤干净,许久之后,她才转身,快步的朝朔风之前居住的地方走去。
清泉阁的一座偏院是朔风生前居住的地方,而此时在院子里立着朔风的衣冠冢。那场大火中,沐浅夏虽然被顾离救了出来,但是朔风的尸首却留在了那里。大火扑灭后她也曾找人询问过,但没有一个人见过朔风的尸首,想必他的尸首早已随着那熊熊的烈火化为了灰烬。
而回来之后,顾离又让人将朔风生前的遗物整理了出来,取了一套衣冠鞋袜和朔风常用的器具以及他最喜欢的物品,在这偏院里立了个衣冠冢。
原本只是任由顾离安排,可是眼下,这衣冠冢却似乎成为了沐浅夏倾诉的绝佳对象。
沐浅夏立在墓前,点燃了一根约摸一指粗半尺长的烟,插在其墓碑前,让香味伴随着烟气缭绕慢慢的挥散在这空气中。
等待烟快要燃烧殆尽时,沐浅夏才缓缓的开口,轻声道:“朔风,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朔风,因为我的任性与自以为是,让你为救我而死,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大约又要再一次的对不住你了,是我无能,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还连累到你,甚至我连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我都无法找到,更谈何替你报仇?我身为公主,却没有与我身份地位相匹配的能力,我这个公主是不是很差劲?在别人的眼里,我这个公主除了得皇兄的宠爱与庇护外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废物。朔风,这是我欠你的,恐怕唯有来世才能够回报于你。你可以怨我、恨我,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今后这个地方,她也不会再来。
说罢,沐浅夏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去,断然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