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坑人二人组
丢人现眼的元侯爷出宫后,直奔天牢而去。
彼时,谢风华正翘着腿躺在稻草堆上,侧头看到他走进来,眼睛一亮,顿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你来啦!”
元旻舟嗯了一声,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叠册子,随意丢了过去。
那表情,就跟交差似的。
谢风华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接过那些册子翻了翻,啧啧叹道:“咱们这皇后娘娘还真是煞费苦心!瞧这记录的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居然还能让她翻了出来!”
说着,她随手一卷,就丢到了一边。
元旻舟两根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你就这样?”
“啊?”谢风华一脸懵懂地抬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扯过那叠册子,抚平上面的褶皱,随即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笑嘻嘻道,“侯爷,这样可行?”
她的笑似是浸染了日光,一绽出便是光芒万丈,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元旻舟忽觉头晕目眩,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有关于工部的那部分,我命人重新誊写了一份。”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忽然道,“其实,你现在的模样,更适合摇着尾巴叼着草!”
谢风华恨得磨牙,小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居然说她狗腿!
在她的拳头挥出来之前,元旻舟一句话顿时浇灭了她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火气,“这些东西,好歹是花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拦截下来的,你这样随手一卷对得起我和长影的辛劳?”
谢风华那些蠢蠢欲动的煞气顿时憋了回去。
没办法,拿人的手短!
看在他这么帮自己的份儿上,她就不计较了。
元旻舟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从旁扯过一把稻草,自顾自地坐到了她的对面,说道:“这次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的本事倒是挺大的!”
谢风华冲他抱了抱拳,神采飞扬道:“过奖过奖。侯爷才是真正的高人,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也有些得意。
这一次的部署,全部依赖于她上辈子对杜平飞的了解。从劫牢到脱困,看似充满了巧合性,可唯有她才知道,每一步设计得有多小心严谨。
她常年在边关,对天京人和事的认知,全部来源于妹妹映华写给她的书信。那孩子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知道她与杜平飞不对付,不知从哪里搜来一堆关于杜家人的信息,有用没用的,全部写在了边关的书信中。若是编起来,绝对是厚厚一本江湖话本。
于是,她知道杜府有个不受宠的二少爷杜怀绍,还知道这个二少爷被杜怀盛死死压制着,想要出头难如登天。她猜到长影劫牢有可能会惊动杜府的人,瞅准了杜怀绍想要邀功的心理,提前让长影惊动了他。
毕竟,比起杜怀盛,杜怀绍更容易把握些。
而正如她所料的那样,杜怀绍隐瞒下了长影劫牢的举动,却也是给了他们缓和逃脱的绝佳时机。
她还记得,杜平飞身边,有四个婢女,一个净了身的护卫。婢女中,风荷医术不错,而月荷却擅长用毒,尤其是一种叫做千步醉的毒。一旦杜平飞派出她宫中的人,为了能够最快地杀人灭口,势必会在武器上涂抹此毒。而此毒毒性极烈,若是能提前服下解药,却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是以,长影逮到万鹏的第一时间,便是给万鹏喂下解药,先保下这一条命。
至于萧遥的出现,那更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严格说来,萧遥的命还是她救下来的,只是杜平飞惯常会做好人,不知怎么的硬是将这功劳揽了过去,之后便也得到了萧遥的忠诚以待。
她知道,萧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往于杜府和皇宫之间,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受了伤,而且伤及肺腑,非寒玉冰床不能医治。而杜平飞则花重金派人去寻来了一张这样的床,放置在了杜府大房的冰窖里,除了她,应该也没人见过。
后来,妹妹映华时常半夜爬上屋顶去玩耍,好几次提到萧遥,她便知道那张寒玉冰床并没有搬到皇宫里。而一旦长影从屋顶上过去,极大可能会碰到来往杜府和皇宫之间的萧遥,以她对萧遥身手的认知,唯有逃命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她在元旻舟和长影的不理解下,坚持要长影在夜行衣里套一件粗布麻衣,以便逃入人群之中,躲过萧遥的追杀。
另外,凭她对杜平飞的了解,一旦万鹏被劫走,使得杀人灭口的计划落空,那么肯定会从别处着手,再回头杀她个措手不及。
而谢府本来只是个书香世家,能够给杜平飞把柄的,除了她,也就只有在朝为官的谢正云了。谢正云曾任工部侍郎,后来调任至兵部,协助李祥瑞处理兵部大事。若是要找所谓的“罪证”,她能想出的应对之法,也只有抢夺和销毁这两个法子。
如今看来,计划一如她所想的那般,几乎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她咧了咧嘴,尽管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难掩占据上风的意气风发。
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谢家丫头,这次你的部署,堪称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典范。若是写到话本子里,几乎可以在天上京传唱三百遍了。”
谢风华讪讪地笑了一声,摆摆手道:“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误打误撞而已……”
“误打误撞能撞到这么多未知的事,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元旻舟打趣道。
长影劫牢回来后,便将整个经过都告诉了他,从杜怀绍再到黑衣人,一切似乎都拿捏得极其精准,精准到可以将这一切归结为运气好的原因。
可是,仅仅靠运气么?
元旻舟却觉得不尽然。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可能都是谢风华教给她的。可转念一想,谢风华远在千里之外,又如何对天京中的人和事做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饶是握有权柄的他,也不会注意到杜怀绍邀功的脾性,更不会提前预知到持弓高手的追杀!
说她未卜先知,似乎并不过分。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谢风华心中一凛,连忙岔开了话题,“侯爷,万鹏如何了?”
“并无大碍。”元旻舟道,“他虽然中了一支毒箭,却因长影得了你的吩咐,提前给他喂了解药,毒素并未侵入肺腑。如今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谢风华点点头,顿时松了口气。
当初,万鹏既然能将她的行军部署泄露给西虏敌军,那么背后肯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人物。她想要揭开墨魂谷的真相,万鹏就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证。
但是,光靠万鹏,还远远不够。
若是能找到墨魂谷中残存的将士,那就简单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顿时想起了某个被忽略的地方。当时,出于形势,她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她率领前往墨魂谷,另外一路则由窦长柯率领对战西虏的精锐之师。
可后来,西虏的精锐之师将八万将士截杀于墨魂谷,那么窦长柯麾下的兵将理应逃过一劫了!可她似乎没听到有关窦长柯的消息!
谢风华激动地握拳,一想到窦长柯等人可能尚在人世,那颗心似乎都跟着剧烈跳动起来。她猛地抓住元旻舟的手,目光炙热道:“侯爷,你帮我个忙!”
元旻舟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喜形于色,一时也好奇不已,连忙问道:“帮什么忙?”
“帮我去找个人。”谢风华激动得手都在抖,却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斟酌了下词句,才飞快说道,“我听我姐说过,她军中曾经有个大统领,名叫窦长柯。此人是天京将门世家窦石谦的儿子,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怀疑他还活着!”
与她的激动不同,元旻舟的脸色却显露出一丝凝重。
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子越来越像个谜团,明明早年长于天京井盖之地,却通晓天京各家权贵的大小事,尤其是对杜家了解颇深。而此刻她明明被困于天牢之中,却还能精准拿捏住当朝皇后的心理和脾性,硬是被她摆出了一手好棋。
而当朝皇后杜平飞,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年她能力排众议扶持赵沛登上皇帝宝座,又能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从她手下全身而退的。
可眼前这个人做到了。
元旻舟却开始迷惑了。
可这点迷惑也只是一瞬间,谢风华很快就将他拍回了神,语气急切道:“侯爷,这个忙,你帮不帮,倒是给我个准话呀!”
“肯定帮!”元旻舟收敛起那些疑惑,正色道,“你既然要让我去找人,总要给我个方向吧?”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好笑。
她常年不出天京,怎么会知道窦长柯在哪里!
却不想,谢风华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据我所知,窦长柯常年跟随着我姐。他若是还活着,那么我姐死于何处,他应该就在何处。”
说完,却像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没留意到元旻舟那浓浓的审视眸光。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元旻舟眸光微闪,忽而问道:“现在天牢外面应该没人盯着你了,你可要随我回府?”
“不回。”谢风华毫不犹豫地道。
杜平飞没讨到好处,自然想要派人来天牢一探究竟。她也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倒不如守株待兔。
本以为元旻舟会再劝自己,不想,他却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随你吧!且不说杜家人能不能猜到是你背后做的手脚,纵然能猜到,此刻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无法顾及你的。”
谢风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兴致勃勃地追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没告诉我?”
元旻舟也不瞒她,便也将李府和杜家之间发生的纠葛说了出来。
谢风华听完,看着元旻舟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只准你算计别人,不准我也玩一玩?”元旻舟语气有些危险。
谢风华连道不敢,缩着脖子问道:“侯爷,大晚上的,李府小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城隍庙的,对吧?”
待看到元旻舟挑高的眉毛时,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起初,她的本意是让长影脱掉夜行衣混入百姓当中,以便躲过萧遥的追杀。
谁想到,眼前这人更狠,竟然抓住这个机会,将李祥瑞的小儿子抓了过来,做了萧遥箭下的倒霉鬼。而萧遥临走前与杜怀绍的对话,更是让李府无法交代的下人们抓住了杜怀绍这根稻草,硬是将事情往大了闹。
李府若是赔了儿子,也只能将气撒到杜怀绍的身上。若是杜怀绍甘心就范,那也就万事大吉;若是不甘心受此安排,此事的变数还多着呢!
尽管杜家人多势大,可若逼急了李祥瑞,恐怕杜家也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
更何况,杜怀绍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不已经开始出手了吗?
她突然有点期待杜家内乱的那一刻了!
而冷静下来之后,越想下去,她越觉得心惊。
以前,她只听说定远侯多智近妖,如今真正见识到了,才觉得自己平常太嚣张了——就凭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又是勒腰又是调戏的,真要死多少次都不够的。
她习惯了杀人动刀,却没想到元旻舟玩弄起权术来,杀人都不见血的。这要是以后得罪了他,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她忽然往后挪了挪,挪出了她自认为比较安全的距离。
元旻舟见她小脸儿上变幻莫测,多少都猜得出一些她的想法,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也不能多在此处停留,便也不跟她计较,“既然你决定继续留在这里,那我也不勉强了。有什么事儿,直接让人递话,我会让长影配合你的。”
谢风华忙不迭道谢。
直到天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谢风华才找来这里的守卫,吩咐他打开了谢正云的牢门。
由于得了赵沛的旨意,她能够在天牢中自由行走,可谢府其他人却只能乖乖地待着。这会儿却见她走到谢正云面前,从怀中掏出了那叠册子,放在了地上。
“二丫头,这是什么?”谢正云指着那册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被关了几日,他脸上渐渐生出一些胡渣,整个人倒是显得潦草落魄了些,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神采,似乎看到眼前这侄女,莫名也有了一股底气。
不会死的底气!
除了刚被关进来时,他还说过几句话,后面也变得无比沉默。可他并没有沮丧,每日看着定远侯进进出出,他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是以,当谢风华将那叠册子放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定远侯的东西,并没有贸贸然地打开。
谢风华拿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册子,扯过一堆稻草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二叔看看吧!兴许你还记得这些东西!”
谢正云闻言,连忙打开一看,下一刻却像是受到惊吓般,倏地将册子丢到了地上。
“慌什么?”谢风华将册子捡起来,又塞到他的手里,不容拒绝道,“二叔,好歹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抢过来的东西,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怎么说都要看完吧?”
谢正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在她那样清亮坦然的目光中,忐忑不安地看完了那些册子。
他搓了搓手,显得畏首畏尾了些,“二丫头,这东西……”
“仅此一份!”谢风华将册子一把抓到手里,漫不经心道,“二叔看完了,可有什么感受?是要否认一番,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谢正云脸色变了变,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无奈叹道:“这些都是言之凿凿的事儿,我也无需否认。只是,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看,又是什么意思?”
谢风华忽然盯住他,那眸光锐利如针,直把谢正云盯得低下了头,她才缓缓道:“给你看,是想让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点数儿!既然这些事儿瞒不住我,肯定也瞒不住别人。这次被拦下来了,下次估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可这番话说出来,却仿佛在打谢正云的脸,他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一时间羞愧难当。
活到这么大岁数,却被一个后辈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诲着,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了?
谢风华也不理会他的羞愤,自顾自道:“二叔,你也看出来了,自从我姐死后,盼着咱们倒霉的大有人在。府内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这么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沈氏母女所在的方向扫了过去。
谢正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当下怔了怔,迟疑道:“二丫头,你二婶她们有时做事没分寸,若是惹恼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这是你们的事。”谢风华站起身,俯视着他,“二叔,我想你会处理好二房的事的,对吧?”
谢正云下意识就点头。
不知为何,他在对上那样清亮冷静的目光时,竟然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心思,甚至还想要臣服在地!
而谢风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转过身,抬步回了自己的牢房。
她不想去插手二房的事,可也绝对不允许二房的人不分轻重拖了她的后腿。府内风平浪静了,她才能以全部身心去应对来自杜家人的各种招数。
她要的,是谢府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
谢府众人待在天牢里的第六日。
兵部尚书李祥瑞呈上一本奏折,上面列举了谢正云任工部侍郎期间犯下的罪行——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实在是罪大恶极。而鉴于谢正云品行不端,特上书恳请皇帝罢免其兵部侍郎的官职!
一时间,朝廷百官对谢正云的弹劾如纸片般飞到皇帝面前,其中尤以杜家人为多。皇帝看了勃然大怒,当即命刑部尚书火速查清此案。
而刑部尚书的动作也很快,不出三日,便将案件查清楚了,可呈上结果时,文武百官都傻了眼。原本李祥瑞要状告的是谢正云罪行滔天不可饶恕,可没想到,刑部尚书抽丝剥茧查出罪无可赦的人,不是谢正云,而变成了工部尚书巩凡超。
巩凡超当场喊冤,奈何刑部尚书早已搜集了人证物证,当庭与他对峙。
于是,众人才知道,明面上看是谢正云收取贿赂,挪动公款,可一查钱银来路去处,却挖出了巩凡超这个官场大毒瘤,皇帝更是当场命人去查封巩府,并且搜出了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
罪证确凿之下,巩凡超百口莫辩,绝望之下撞柱而亡,血溅当场。
随后,巩府被查抄,家眷被流放,像是一巴掌,啪地甩在了杜家人的脸上。
要知道,巩家和杜家可是姻亲之家。杜怀盛的岳丈,便是撞柱而亡的巩凡超。而杜家人也没想到,此前对谢正云蜂拥而去的弹劾,到头来竟然变成了巩府的催命符。
至此,杜家元气大伤,而谢府众人依旧安静地待在天牢里,李祥瑞状告的那些“罪名”也没人敢当着天子之怒再提起来。
杜怀绍在茶楼里喝完一壶茶后,刚好说书人也讲完了巩凡超撞柱而亡的过程。但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步一步走回了杜府。
巩府被查封之后,杜家一些人便称病不朝,实则每天都在暗中走动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对策。
可这些不是他能探听的东西,跟往常一样,他每天去茶楼里喝喝茶,再去演武场练练武功,一来二去之间,竟然也知晓了不少以前没听过的事情。
而那些,都是关于定远侯和谢风华的。
了解得越多,他对那两人的好奇越深。如今谢风华已经不在人世,谢府被关入天牢,至今却安然无恙,他也从中窥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恐怕,谢府能安然至今,极大可能还是定远侯暗中帮衬的。
他随之想到了此次巩府被查抄的事。
只是还没完全想明白,他便看到杜弘辛身旁的随从正大步朝他走来。他脚步一顿,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二少爷,老爷请您立即去下书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