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封你的宫,还需要理由吗?
赵沛没有立即说话。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背光而立,有股独特的风骨。
片刻后,才听他说道:“你也觉得,皇嗣很重要?”
元旻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却还是道:“皇嗣关乎皇室传承,自然大意不得。若是被人利用,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变天了?”
“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赵沛有些感慨,随之想到了什么,忽而嗤笑道,“但是,有一点,你记着,朕若还在,皇嗣就没有那么重要。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元旻舟似懂非懂,万千思绪在唇齿间环绕,最后都化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那皇上觉得,在皇嗣一事上,旁人能有什么作为?”
赵沛突然笑了,这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他道:“你要问朕,朕便回答你。只有旁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这怎么可以……”元旻舟少见的变了脸色,察觉到他话中的意味,不禁迟疑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赵沛却摆摆手,“这些日子,朕也想过了,与其防备着那些时不时的算计,倒不如釜底抽薪。但是,朕跟你这么说,你自己要有数。在这个朝廷上,朕能完全相信的,也就是你们夫妇而已。”
元旻舟但笑不语。
赵沛却又继续道:“你是否还对那所谓通敌叛国之事心存芥蒂?”
“臣,不敢!”元旻舟连忙收敛心神,眼睑微垂,遮住眼中的神色。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赵沛也不看他,只道:“你可是觉得,朕不经你同意,就与北恒王打了那样的赌,有违你的本意?”
元旻舟眸色较深,并没有回答。
似乎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赵沛自顾自道:“朕不提前知会你,其实也有另外的考量。镇国公之事,到底不能暴露在人前,朕也只能先这么做。”
话音落地,元旻舟才终于抬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次回来后,赵沛给人的感觉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往他虽然也冷漠对人,可在私下里,他却表现得极为亲和。而现在,不仅变得独断,就连眉宇间也隐隐透露出一股阴沉。
想到这段日子备受掣肘,元旻舟心中起疑,斟酌了下,不禁问道:“皇上的意思,莫不是要以静制动?”
“这是朕要考虑的事情。”赵沛却不明说,只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必操心!”
若说之前元旻舟还怀疑赵沛的态度,此刻听完这话,心里多少也有了个底儿。
赵沛似乎在防着他!
可是,原因呢?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既然是赵沛吩咐的,那他也没有阳奉阴违的理由,很快便道:“臣谨遵圣意。”
赵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元旻舟依言告退,走出御书房时,外边已经是灯火璀璨,连绵屋脊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严和雄伟,此刻趴伏在皇城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沉重庄严的殿门,神色里三分疑惑七分复杂。
片刻后,他才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
当晚,天京里下了很大的雪。
谢风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偷偷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裳走到了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雪景。
屋内摆了暖炉,她就这么站着,也不觉得冷。
正出神间,忽觉腰间一紧,后背却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她懒洋洋地靠了过去,声音略显沙哑道:“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元旻舟怀抱着她,望了眼窗外飘飞的雪花,疑惑道,“怎么就睡不着了?还在想宫宴上的事?”
谢风华知道瞒不过他,点点头,叹道:“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何赵沛会那么做。他明知道,为人臣子,最忌讳的是扯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却还是一意孤行地与北恒王打赌,这是不将你我放在眼中?”
元旻舟回府后,也将御书房内的谈话告诉了她。
若说本来还万分不解,那听完那些话后,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愤怒。
置身于朝堂之中,他们一家人的言行举止会受到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关注,就连她也不得不收敛起一身的张扬,以免落人口舌。
可赵沛倒好,随随便便就将那么大的罪名扣在侯府的头上,可有想过会给侯府带来我多大的灾难?又可有想过,今日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将来又会给他们埋下多大的隐患?
目前来看,这罪名是不复存在了,可也成了侯府的污点!
许是看出她的郁结,元旻舟连忙开解她,“皇上兴许有他的考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横竖现在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么。”
“现在没事,那以后呢?”谢风华侧了下身子,无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忧心忡忡道,“侯爷,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妥当……”
元旻舟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柔声问道:“风华,你在担心什么?又或者说,你在生什么气?”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就那么轻轻拂过谢风华的心头,将莫名而生的烦躁慢慢抚平,直至归于一片平静。
谢风华眨了眨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什么气。
是气自己受制于人事不顺心的无能,还是气赵沛不念及君臣情意的独断专权的做派?
她很想说,以前的赵沛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话到嘴边,却骤然惊醒过来,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嘴快。
否则,让元旻舟听到这些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
元旻舟却没察觉出她的异样,语气淡淡地道:“不必气恼。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他而言,咱们都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这些无关痛痒的事?”
“这不是气不过吗?”谢风华有些气闷道,“拿咱们府的声名,来换一个赌局。这要是赢了,也就不计较了。可若是输了,吃亏的可是咱们。就算他是一朝之主,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像是想通了般,至少神色没那么郁结。
元旻舟见状,便也逐渐放下心来,安慰道:“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想了想,他又忽然问道:“日子定下来了吗?”
谢风华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回道:“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虽说,此次边境动乱并不是真的,可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也是以防夜长梦多,我还是得尽快赶过去。”
“唉……”元旻舟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不舍道,“你这一走,再想回来,可就难了。那为夫怎么熬得过这漫漫长夜?早知道,就想别的法子了……”
谢风华轻笑出声,双手揉上他的俊脸,就跟揉面团似的,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能够牢动你出手的,远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对?除了西北边境,你还在哪里动了手脚?”
早就知道她聪明过人,却没想到,竟然还能聪明到这个份儿上。
一想到,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他心里虽然骄傲,可面上却无比郁闷道:“夫人太聪明,为夫都不敢班门弄斧了……”
“你少来,快说……”谢风华给了他一记粉拳。
元旻舟伸手接住她的拳头,又亲了几下,低声道:“你那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吧?”
谢风华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难道是,北冥国?可两国早已议和,想要做点什么,恐怕不是很容易啊!”
“你忘记,镇国公?”元旻舟唇角一勾,不自觉地抚上她的秀发,慢条斯理道,“既然北恒王等人盯上了咱们,又岂能不加以利用这个机会?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楚?”
谢风华却犹豫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会。放心。我自有分寸。”元旻舟像是读懂她心中所想所忧,安慰道,“我再如何做,也不会置黎明百姓于不顾的。”
听他这么说,谢风华也放下心来,双手攀住他的脖颈,正要让他把自己抱回床上,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雪夜天寂,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晰,隐约还伴随着来人的喘息声,一下一下,越发让人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谢风华和元旻舟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那点凝重。
若所料不差,来人应该是长影。
可三更半夜的,长影不会不知道他们已经歇下了,居然还如此突兀而莽撞地跑过来,又会是什么事?
元旻舟从屏风上扯过一件大氅,将谢风华裹得严严实实的,才与她同去开了门。
门外,长影顶着一头的雪花,面色惊惶道:“侯爷,少夫人,宫中刚传来消息,皇上晕倒了!”
……
赵沛晕倒了!
这个消息传入定远侯府时,元旻舟和谢风华都狠狠吃了一惊。但很快就穿戴齐整,连夜赶入了宫中。
这个时辰,宫门早就下钥。可现在显然得到了谁的旨意,一见到他二人策马而来,就有人赶紧过来开宫门。
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惊觉此事的严重性。
一路脚不沾地地往养心殿赶去,路上宫人见到他俩火急火燎的模样,连忙退避一旁,生怕阻了他们的步伐。
陆公公早已得了杜平飞的旨意,等候在了养心殿门口。
甫一看到他俩的身影,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侯爷,定北大统领,你们可总算来了……”
“少废话,皇上现在怎样了?”谢风华拧眉道。
陆公公连忙道:“太医们正在诊治,似乎不是很好……”
话音未落,谢风华的身影已经风一般掠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中,元旻舟沉声问道:“陆公公,皇上晕倒的消息,除了我夫妻二人,还有谁知道了?”
陆公公连忙整肃了颜色,毕恭毕敬道:“启禀侯爷,事发之时,正逢贤妃娘娘侍寝,是以北恒王爷也得知了此事,此刻已经在养心殿里了……”
“动作倒是挺快。”元旻舟意味不明道。
接着,他便抬步往前走去。
陆公公不敢多言,只是深深地弓着腰低着头。等他错身走过后,才提起衣袍,往前小跑过去。
养心殿内站着不少人,太医们都守在龙榻前,低声商讨着对策。
谢风华厉目一扫,却发现除了太医之外,还有一些朝廷重臣。
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北恒王也在人群之中。那人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又很快就移了开去。
她心中陡然一沉,眸光从朝臣的脸上慢慢划过,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蔓延开来。
这些人医术高明,可如今却是一筹莫展,难道赵沛的情况那么的不乐观?
殿内其他人看到谢风华二人,连忙上前打招呼,孙明远更是把元旻舟拉到旁边说悄悄话。而她无心探听他们的谈话,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明黄色的帷幔突然被人大力掀开,杜平飞大步走了出来,急道:“徐太医,皇上怎么样了?为何现在还没醒过来?”
徐太医皱着脸,摇头,“皇后娘娘恕罪。微臣至今尚未看出,皇上为何昏迷不醒……”
“你说什么?你们都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人。为何连皇上昏迷不醒的原因都没查出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杜平飞猛地甩袖,手指啪地打在帷幔上,手上的护甲将帷幔划出一道裂缝,声音尖锐刺耳,直让人不寒而栗。
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尽管略施粉黛,依旧难掩眉眼间的厉色,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尖锐,直把徐太医等人吓得跪在了地上,身子也颤抖起来。
谢风华沉着脸,走过去,语气沉沉地道:“徐太医,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就晕倒的。那你们可知道,致使皇上昏迷不醒的,又是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其他的什么?”
徐太医一脸颓丧地摇头,“微臣等人前前后后查了好几遍,都未曾查出是什么原因啊……”
“皇上是在何处晕倒的?这里查不出,那别处可有线索?”谢风华想了想,提供了个新的思路。
经她这么一提醒,杜平飞突然眼睛一亮,随手指了个太医,便冲谢风华道:“本宫去处理点事情,你若是无事,不妨跟着来?”
“臣遵旨!”谢风华连忙应声,不经意间撞上北恒王的视线,心头不禁冷笑不已。
如今看来,这个北恒王颇是可疑了。
她先给元旻舟说了一声,便随着杜平飞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雪越来越大,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一眼望去,皇宫内已是另外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杜平飞在宫人的簇拥下,快步往后宫走去。
及至一个拐角,她突然低声问道:“你觉得,今夜这事儿,会与哪些人有关?”
谢风华边走边道:“横竖也就那些人。你不是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如今又何必来问我?”
杜平飞自嘲一笑,宫灯摇曳间,温黄的光照入那双凤眸,衬出其中的冰冷和杀气。
居然是杀气!
谢风华暗自吃惊,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片刻后,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赵沛昏迷不醒,已然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作为外臣,本来不应该进入后宫的。可谢风华既为女子之身,又得了杜平飞的允许,这一趟倒也走得格外从容。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唐贤妃的宫殿前。
此刻,殿门正紧闭着,杜平飞冷笑一声,指着那扇门冷声喝道:“给本宫撞开这扇门!”
萧遥连忙抬脚,朝殿门上狠狠踢了过去。
不出片刻,沉重的殿门被他撞开,杜平飞撩起复杂的裙摆,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她是真的发了狠,一路走过,古董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走到殿中、看到那昂然而立的唐贤妃时,突然身形敏捷地冲了上去,扬起巴掌就扇了下去。
“啪——”
巴掌落下的清脆声,在偌大的宫殿里骤然响起。唐贤妃被她扇得脸歪向一旁,身形踉跄着,往旁边倒去。
“娘娘小心!”立在她身旁的宫女欲要上前扶她,却被杜平飞一脚踢飞,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纷纷往后退去,瑟缩着头,生怕遭受了池鱼之殃。
一时间,殿内杀意弥漫,人人噤若寒蝉。
杜平飞给随行的李太医递去一记眼色,随后便见那李太医看了眼唐贤妃,便也四处走动起来,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唐贤妃见状,连忙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厉声质问,“皇后娘娘,你带个外臣来臣妾宫中,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杜平飞冷哼一声,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还有脸来问本宫!皇上在你这里晕倒,至今还昏迷不醒着,本宫纵然是处置了你宫里所有的人,拆了你这座宫殿,也不算过分!”
唐贤妃当即反唇相讥,“皇后,你向来看臣妾不顺眼,恐怕早已存了这样的心思吧?又何必借皇上昏迷的幌子,来行此卑鄙之事?”
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此刻,面对面地站着,也没有惺惺作态的必要,这宫里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便也露出了彼此最锋利的爪牙,无所不用其极地斗起狠来。
谢风华从旁看着,眉眼间笼上一抹厌恶。
她早就知道,后宫女人间的争斗从来都不简单。可前后两世,从未见过她们针锋相对的画面。
可此刻见了,却宁愿自己瞎了。
女人,还真是麻烦!
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更是烦上加烦!
在两人你争我吵时,她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四周,随后走到那李太医旁,低声问道:“李太医,可有什么发现?”
甫一听到她的声音,李太医吓了一跳,后又觉得反应有些大,连忙低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惊惶不安,同时回道:“回定北大统领,下官还未查出有何不妥。”
“是没有,还是查不出?”谢风华盯着他,寒声问道。
李太医心头一颤,嗫嗫嚅嚅道:“大统领,这个尚未有定论……下官还需要再仔细看一看……”
“那你去看!务必要看得仔仔细细!”谢风华背着手道,“这一次,皇上在这里出了事,显然是中了奸人贼子的算计。你若是查出来,自然是功在社稷,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你的!”
这最后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颇具歧义,可因为她手握权势,此刻也无人敢去追究。
李太医瞥了眼依旧针锋相对的两人,对她的话也没有异议,又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起来。
谢风华眸色渐渐变得深沉,暗自思索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按理说,赵沛在唐贤妃宫中晕倒,作为嫌疑人,唐贤妃应该满心惶恐才对。可在她看来,唐贤妃似乎并无惊慌之态,对李太医的走动更是视若无睹。
是真的问心无愧,蒙受了这等冤屈,还是早已胸有成竹,笃定李太医此番搜查,搜不出任何东西来?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头绪,眼见那两人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她也有些厌烦,连忙走过去,沉声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眼下皇上生死不知,线索也遍寻不得,您二位是否各自退一步……”
“不可能!”杜平飞指着唐贤妃,勃然大怒道,“贤妃,皇上在你这里出了事,你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你最好祈祷皇上无碍,否则本宫不会放过你!”
她广袖一挥,周身的威严气势瞬间释放出来,当场下了旨意,“来人!给本宫围住这里!不得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否则,格杀勿论!”
“你敢!”唐贤妃顿时怒骂,“皇后,臣妾怎么说都是皇上亲封的贤妃!你不能随意就封了臣妾的宫,否则……”
“否则什么?别说现在,就是以前皇上还安然无恙时,这后宫也是本宫说了算!本宫封你的宫,还需要理由吗?”杜平飞嗤笑,笑意冰冷如刀刃尖锐,直教人不敢逼视。
唐贤妃被她满身煞气逼得步步后退,一张脸刹那间惨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