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来到凌霄殿之前,李休不止一次想过天珑棋局会是一副什么模样,他想过很多景象,诸如珍珑棋局的诡异,步步杀机。
宛若星空古路一般的磅礴大气,毕竟能够被凌霄殿收录其中,并且让整个仙界束手无策无数年的天珑棋局,即便是拥有着再如何夸张,再如何神秘的色调都是毫不为过的。
只是李休怎么也想不到,这所谓的天珑棋局,竟然就只是眼前看上去的这么普通。
他迈步走入天珑阁内,身后并无一人跟随,即便是杨奇萧北南扈天赋三人也是主动留在了外面,这是规矩。
有些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有些规矩是用来遵守的。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天珑阁,在踏足其中的一瞬间,便被前方不远处的棋盘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棋盘,两侧摆放着黑白子,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这和李休这些日子以来想象过的所有画面都有所不同,但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张棋盘之上,便是那所谓的天珑棋局。
天龙阁内的摆设同样很普通,都是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他走到了棋盘面前,盘膝坐下。
和珍珑棋局的残局博弈不同,这张棋盘之上很干净,一枚棋子都没有,显然并非是让他破局,或者说与其说是破局,莫不如说是下棋。
只是,和谁下?
这里除他之外,并无第二人存在。
抬头环视四周,就是这一眼,让得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入目所及之处再也不是刚刚进入之时的那副样子,而是一片昏黄。
一切皆无。
没有目光,没有声音,十分的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还有面前的这张棋盘。
“看来这天珑棋局,果然有些玄妙。”
既然四周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李休也就不再去继续关注,这是棋局,首先要关注的,肯定是这张棋盘。
仍是他一个人。
一个人是没办法下棋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将手探入到自己面前的棋罐当中,随意抓了几枚棋子握在手里,对着前方的虚无一片说道:“猜先。”
棋盘对面还是没有人,但就在他声音落下之时,对方的黑棋棋罐当中却缓缓地飘起了两枚棋子。
这是猜偶数的意思。
他猜李休手中的白子数量是偶数。
得到了回应,印证了心中的想法,李休将手中白子并成一列摊在棋盘之上,一共七枚。
“奇数,你猜错了,我先手。”
按照规则而言,应当是黑子先手,对方猜错了,李休便要执黑先行,但他并不想伸手去取对面的那个棋罐,于是便捏起了一枚白字占据了一角,说道:“我执白先行,没问题吧?”
很普通的开局,却也很稳重。
对方没有任何声音,自然而然的拿起了黑子落下,紧随其后。
开局下先手,自然能够占据一些优势,这也是运气好的表现。
当初他初入京都,去往书院与陈知墨下的第一盘棋便是执黑先行,如此方才胜了陈知墨半筹。
先与后的顺序,有用。
他沉默着,一枚一枚的落着子,棋盘的那头始终都是空无一人,但棋子却在不停的落下,李休明白,这应该是那天珑棋局的规则之力,看来当初设立此棋局的人,棋道修为已经入了化境,恐怕还要在他之上。
幸亏眼下就只是剩下了规则之力而已,如果那设立天珑棋局之人尚且还存活于世的话,他未必能赢。
下棋讲究布局,陷阱,承接,巧妙。
尤其是对全局的把握,整个局面看起来被压制的死死的,但实则却是在故意引诱对方进攻,只待时机成熟便会落下神之一手,将所有的棋子全部连接起来,一举扭转颓势。
这是那样下棋太过危险,几乎就是在赌,而且一步都不能算错。
在双方棋力相当之时且心境平和之时,鲜少会有人如此兵行险着。
李休自然也不会,他今天下的棋是堂皇光明之棋,一子一步,都光明正大,以堂皇之势横推过去。
步步为营,绝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这是他第一次下这样的棋,却并不难,反而显得游刃有余。
渐渐地,双方落子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李休秉持着均速,而对方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你是谁?”
昏黄空间当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稚嫩,就像是一名稚子,用极具童真的声音在询问着让自己满心疑惑的问题。
李休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抬头看向了棋盘对面。
四周昏黄的空间发生了变化,转瞬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坐在了云端之上,头顶悬浮着太阳,虽然明亮,却并不炙热,脚下云雾丛生,身后高山耸立。
他就坐在白云之上,抬眼望去一望无尽的山水清河。
这是一个极美的世界,仙鹤在身下飞翔,成群的鸟儿排列着各样的形状。
甚至耳畔还能够听到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李休的眉头皱的更深,低头向着下方看了过去。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层峦叠嶂的山脉,炊烟在空中袅袅升起。
孤城,小镇,农桑,车马。
欢声笑语,孩童追逐,老人聚在桑树下互相唠着家长里短。
这是人间的景象,这是最普通却真实的人间,这就是凡尘。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景象。
李休的放下了棋子,抬头看向了棋盘对面,在那里盘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穿着一个红肚兜,正盘腿坐在那里,一脸的认真,似模似样的看着棋盘,就好像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你是谁?”
李休开口问道。
那小娃娃皱着小脸看着棋盘,闻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他刚刚问李休是谁,李休没有回答,反过来询问他是谁。
小娃娃自然有些不太乐意。
“我叫李休。”
李休开口说道。
小娃娃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兜,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我还没有名字。”
李休沉默了会儿,又问道:“这是哪里?”
小娃娃愣了一下,回答道:“这是我的世界啊!”
这是他的世界。
这句话的意思不能深思,或者说李休在这时竟是有了一种不敢深思的念头。
他沉默了更长时间。
小娃娃抬起白藕般胖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脸,催促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怎么还不落子?”
的确已经过去很久了。
李休将白子放下。
这个位置很精妙,进可吞黑棋七子,退可连白棋上下成掎角之势。
依旧是堂皇大气,光明正大的推进。
这种步步为营的下法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到了中后盘,你的每一处落子都能够连接到一起,相互制衡守护。
果不其然,这一子落下,那小娃娃的脸色更苦了起来。
淡淡的眉头皱的深深地,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你这人下棋,和那老头儿不一样。”
他嘟着嘴,抱怨似的说了一句。
那个老头儿?
李休目光一闪,猜到他说的那个老头儿可能指的便是当年前来破局的老棋王。
于是便问道:“那个老头儿,也见过你?”
小娃娃苦思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将黑子放在了自家角落,此举虽然是退守,看似无用,实则却能够将己方黑子连成一片,以更大的反包围之势蓄势待发,虎视眈眈。
只要李休白子胆敢攻伐吃子,下一步黑子便能够绝地反击,化不可能为可能,一举反吞白子十六子。
到了那时,白子在棋盘之上的形势可就岌岌可危了起来。
下了一手好棋,小娃娃的心情显然是有些不错,他笑着摇头道:“没见过,那老头儿的棋虽然也下的不错,让我陷入了一番苦战,但却没有像你这般将我逼得浑身难受,仿佛在哪里落子都不是很好,他还不够资格见我。”
言下之意,便是李休有足够的资格。
这小娃娃虽然稚嫩,听起来也是颇为的不谙世事,但见解却有其独到之处。
不得不说,黑棋的这一手落子的确是最完美的选择,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失误,难怪这小娃娃敢说老棋王还不够资格让他现身。
短时间无法再形成刚刚那副剑拔弩张的局面,二人的对弈再度陷入了平缓期。
李休又问道:“我的实力比那老头儿强一些,却也有限,如果他没有资格见你的话,为何我就有了?”
这是个问题,小娃娃摸了摸自己的红肚兜,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老头儿的棋很强,但却无法跳脱于棋盘之外,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胜得过我,而你则不同,你给我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
他抬头看着李休,稚嫩的双眼当中有着不一样的神色:“我天生道则,独立于十方世界之外,自成一方世界,我的棋便是世界之棋,和我下棋就是在和整个世界下棋,他居于世界之内,自然无法胜得过我。”
“而你明明也在世界之内,下的棋却在世界之外,隐隐还能压我一头,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